《暮归》闻此一时

1、初遇

　　因为开学，七中校门口显得格外拥挤。
　　小贩的叫卖声，各类店铺优惠打折此起彼伏，繁多的私家车，出租车将道路堵的水泄不通，嘶声竭底的车鸣声更是将气氛推向了高潮。
　　走在路边的江寻予打着一把遮阳伞，白色薄卫衣配黑色黑色休闲裤，背上背着一只黑色书包，裸露在阴影之下的皮肤白的晃眼，慢悠悠的从混乱之中走过。
　　周围的吵闹让他皱起了眉头，从口袋里掏出了无线耳机戴上了。
　　因为白化病的缘故，他的皮肤对紫外线极其敏感，所以出门在外必须打伞，这让江寻予觉得很烦，因为总有一些阿猫阿狗在他面前闲言碎语，但比这些还令人厌烦的，就是那些打量的目光。
　　无论是好奇的，恶意的，或是同情的，没有人喜欢被异样的眼光看待。
　　江寻予有意无意的加快了脚步。
　　好不容易到了高二（4）班教室，里面传出的声几乎将房顶掀起，深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班有多嗨。
　　江寻予收起了伞，抬脚走进了闹哄哄的班级。
　　班级瞬间息了声，正奋笔疾书的秦峥还以为是老班来了，下意识把作业往课桌里塞。
　　抬头一看是江寻予，比见了老班还兴奋，立马振臂高呼:“予哥，江湖救急，作业快借我抄一下。”
　　江寻予看了他一眼，走到最后一排靠墙坐下，书包放在了另一张桌面上，说:“自己拿。”
　　拿完作业，秦峥堆着一脸神秘的笑，凑到江寻予面前说:“予哥，知道不，咱们班要来人了！”
　　江寻予头都没抬，说:“哦，然后呢。”
　　秦峥:“……”
　　见他还不走，江寻予又补一刀:“这么闲?作业写完了?文言文会背了吗？”
　　秦峥：“……没。”
　　你小子还真是，杀人诛心啊。
　　短暂的插曲过后，班里又开始聊天的聊天，补作业的补作业。
　　江寻予趴在桌子上假寐，因为病情，他的眼睛时常会痛，正巧这两天疼的厉害。耳机里的摇滚音乐将他与外界隔绝开来，在闹哄哄的班级里显得格格不入。
　　确切的说，他可能本来就融不进去，不仅因为他的性格，更是因为他的病，也就秦峥能和他说上两句话 但也仅限于此。
　　他或许就注定孤身一人吧……
　　不过也没关系，江寻予心想。他早就习惯了，毕竟之前的十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多一天少一天都无所谓。
　　哦不，也有一个人，曾经给过他片刻温暖，陪他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的……
　　江寻予暗骂了自己一声，脑子有病才又想起他了。
　　“老班来了！”“老板来了！”
　　堪称菜市场的教室顷刻之间安静，补作业的立马拽出了书装作预习的样子。江寻予收起了耳机，坐起了身，兴致缺缺，放空了目光，不知在想什么。
　　陈素华身着一身深绿色的长裙走进班里，伸手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睛，环视了一圈。
　　她照例问了问各科课代表作业的情况，简单评论了一番以秦峥为首的“作业老赖”，不外乎“看你以后可怎么办，反正又不是我考大学”之类的话，就进入了正题。
　　“这个学期，将会有一位新成员加入我们，让我们掌声欢迎！”
　　话落，门口就走进了一位男生，全班都“哇”了一声，尤其是班长叶梓瑶，抱着同桌赵珂的胳膊就是一通摇，要不是老班在，估计下一瞬她就奔上去要微信了。
　　江寻予抬起了目光，看向了新成员，正巧新同学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两人目光在空气中交汇的那一刻，仿佛全世界都静止了。
　　站在讲台上的人，穿着一件黑色卫衣，一条灰色裤子，书包松松垮垮的背在身后，深黑的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星光，俊美的面庞与记忆中的男孩子像个八九分，只是从前那时略显稚嫩。
　　“大家好，我叫叶听澜……”
　　江寻予觉得自己在做梦，脑海中不停地会放荡这一句话“大家好，我叫叶听澜。”
　　以前的他也是这样的。
　　“你好，我叫叶听澜，你可以叫我澜哥！”
　　“你好白啊，我好羡慕你。”
　　“以后我们就当好朋友吧，我罩着你。”
　　……
　　他想象过任何场景下的重逢，却没想过会这样相遇。
　　或许他应该像以前想的那样，冲上去狠狠地打他一顿，大声的质问他当初为什么不辞而别。
　　他却挪不动自己的身体，大脑似乎也停止了运转，连他接下来说了什么都没听清，连班主任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直到身侧的传来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江寻予才回过神，僵硬的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人。
　　“是你？”即使心中有了答案，江寻予还是忍不住的求证。
　　“是我，小寻儿，哥回来了，想哥了没？”叶听澜用手支着头，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如当年，眼睛里闪着光，满心欢喜的看着面前的人。
　　江寻予眼眶微红，心中好像酝酿着狂风暴雨，最后只化作微风几许，轻飘飘的刮过。
　　他站起来，没有在接话，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转身走出教室，头也不回的走向走廊深处。
　　他离开的那一瞬，叶听澜怔了一下，看着旁边的空座位，他想过江寻予的各种反应，想他会厉声质问，会伺机报复，亦或者动手打一顿，但唯独没想过他会这样沉默。
　　他好像比以前更冷了，不爱笑了，也更瘦了。
　　秦峥轻轻的走到叶听澜的桌旁，震惊的凑到他面前，看着他问:“兄弟，你俩这是……吵架了？刚来就跟同桌闹起来？”
　　秦峥跟江寻予做了这么久的同学，自从上了高中就没见过他除了冷脸以外的情绪，还是头一回见他这么失态。
　　“嗯?没有啊，算是……闹了点脾气吧”叶听澜收起心事，又挂上了那一副招牌笑。
　　“害，你别往心里去，他可能最近心情不太好，他以前不那样。”秦峥摆了摆手，回座位继续奋战作业。
　　叶听澜笑了笑，心想他以前确实不那样，可比现在……软多了。
　　江寻予却不似他那样有心思想别的事，因为外貌，所有人都对他退避三尺，敬而远之。所以他走进厕所的时候，就仅剩他一个人了。
　　他反身锁上了门，弓着身，狼狈的用冷水洗了把脸，晶莹的水珠顺着雪白的睫毛低落，让他原本就毫无血色的面庞看起来更加苍白。

　　等江寻予回去的时候，叶听澜也跟班里人打成了一片，正聊的热火朝天，好不热闹。
　　江寻予静静的走回座位趴下，把头埋进了臂弯里，不知怎的，觉得今天过得格外漫长，分外难熬。
　　相比那边的嬉笑打闹，这里反而有些……清冷。
　　叶听澜余光一直看着门口，看到江寻予走了进来，匆忙两句结束了闲聊，坐回了座位。
　　看着旁边埋在臂弯里的脑袋，白色头发和雪白的肌肤几乎融为一体，安静的蜷缩在阴影里。
　　江寻予思绪飘远，忽地有人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胳膊。
　　他偏了偏头，看到旁边的人也趴在桌子上，眼神猝不及防与他对视，江寻予垂下了目光。

　　叶听澜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糖，放到了江寻予的桌子上，轻轻的拽了拽他的衣角。
　　江寻予没动，叶听澜又接着轻轻扯了一下，可怜巴巴的说:“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糖的，但是总吃不到，今天我给你买了一颗，你可不可以理我一下?”
　　江寻予偏过了头，看到了桌子上的糖，彩色的糖纸包裹一颗小小的芯，像极了小女孩头上的缩小版蝴蝶结。
　　真的是好小一颗糖，拿起了比小拇指的指甲盖还要小一点。
　　“就拿这么小的一颗糖?我是三岁小孩么？”江寻予拿起了所谓的“糖”不可置信的问。
　　叶听澜摸了摸鼻子说：“唔……不是我舍不得，但是我特地问过医生了，你不能吃太多糖，所以我就专门去定制了一些这种……”
　　江寻予垂下了眼眸，伸手拿起了那颗小到可怜的糖，剥开了糖纸，塞进了嘴里。
　　糖在嘴里化开，是草莓味的，很甜，但是太少了，还没来得及细品就没了。
　　“怎么样，好不好吃?”叶听澜也趴了下来，一脸期待的盯着江寻予。
　　“还……还行吧。”江寻予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打算继续把头埋进臂弯。
　　“那你可不可以不生我气了……”叶听澜攥紧了手中的衣角，小心翼翼的问。
　　江寻予想了好一会，放弃了内心的挣扎。
　　“嗯……不行。”
　　“啊?哦。”
　　“那……”叶听澜有些失落，本来想再说点什么，奈何学委冲进了班门：“余哥来了！”“余哥来了！”
　　“卧槽，老余！”
　　“快快快，我的书呢！”
　　“讲台赶紧收拾一下啊！”
　　“窗帘赶紧拉开，快点的……”

　　当一位板着脸中年妇女走进来时，瞬间安静，连大气都不敢喘。
　　叶听澜的第一感觉是：不好惹，气场强，不怒自威。
　　“放了一个假，把自己放傻了是吧！作业都不想写了?就你们这样，怎么考大学?啊！一个全市第一就飘了?虽然你们考了第一，但要放在省里面，我告诉你们，你们什么都不是！……”
　　大概零零散散骂了半个小时，终于扬长而去，留下了一个背影。
　　怎么说，颇有一种做好事不留名的感觉。
　　叶听澜碰了碰江寻予：“你们老师第一天火气都这么大的么？”
　　“你习惯就好了。”
　　叶听澜：“???”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放学，应学校要求，所有的学生都在食堂吃，又正逢高一军训，所以秦峥他们跑的比兔子都快，生怕去晚了没饭。
　　江寻予因为身体缘故，倒不必和他们去抢，叶听澜也以新学生为由，和他一起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