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在造谣宗门前辈》三千金豆子

2、第 2 章

　　长安城崇德坊，国师府，天音阁。

　　外面雨声淅沥，屋内静谧可闻落针，长案上的越窑彩云纹白瓷香炉鹅颈内冒出丝丝缕缕的淡青色烟雾，清雅的香气在空中缠绕交叠又被风忽地吹散。

　　梁子冀端坐在窗边。

　　他抬手合上《我与万佛门金仙的床上二三事》的最后一页，清俊的脸庞上没有丝毫变化，但耳垂红的几欲滴血。

　　但他并不相信，他三百年前会如这话本子上编写的，如此，疯狂。

　　“师父，”北周五皇子宇文靖在外敲门。

　　梁子冀口中喃喃默念了两遍静心正念的《清静经》，驱散了脑中的旖旎香艳之景，起身把那本拿着烫手的《我与万佛门金仙的床上二三事》连同案上的其他话本一齐放在了搁物架的木匣里，才清了清嗓子，“进。”

　　宇文靖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梁子冀还是清冷如谪仙一般站在窗边。

　　“有什么事？”梁子冀连头也没扭，声线偏冷，有如浸在雪水里似的。

　　宇文靖邀功一般得意地挥动着手里的话本，“师父，我的人找到是谁在败坏你的名声了。”

　　“谁？”

　　“一个住在怀远坊的小乞丐。”

　　宇文靖凑过去，献殷勤道：“师父，我这就遣金吾卫过去拿人吧。”

　　梁子冀抬手，“不必，我亲自去。”

　　宇文靖心下思忖，果然他师父眼里揉不得沙子，那个小蟊贼居然胆大妄为到敢把万佛门的金仙编排进如此香艳的话本里，简直是可恶至极。

　　不过她编的话本倒是真的很有意思，等让金吾卫把她抓来国师府后，宇文靖打算跟她交流一下同为小说家的心得体会，如果那小乞丐识相的话，他倒是可以在师父面前为她求求情，从轻处罚。

　　但梁子冀并非是在意这个小乞丐造谣他的名声。

　　三百年前，梁子冀曾失去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而他在连夜脸红心跳地读完这些话本子后，从这些露骨内容的某些细节里发觉到这些话本的作者应当是认识他的。

　　比如，话本里提到说他和名为烟烟的女主角相遇之时是在他去人间捉拿一只作恶多端的天雷夔牛兽，救了全家被害的烟烟，而他的天翎剑的剑坠的确是用夔牛兽牙雕刻而成。
　　又比如，话本里说，他为了追求烟烟，曾送给她一颗自己的金珠防身，金珠上独有的山茶花纹描写极其细致，与他的金珠一般无二，而他向来是不会把金珠轻易送人的。

　　话本里提到的那些事，虽然有意隐去了事件发生的时间，但在某些关键事件的节点，是有三百年前发生的某些大事的影子的。

　　因而梁子冀认为，这个小乞丐或许会知道当年的内情，他希望通过这个小乞丐找回自己当年遗失的记忆。

　　梁子冀带着人出去国师府的时候，林雨絮已经和元闻萧告别，穿着身蓑衣，手里拿着她的破碗和木棍走在回家的路上了。

　　她家的宅子很大，就是有点破，是西魏宝和公主的公主府，那时候北周还未建立，邙山之战西魏伤亡六万余人，北豫州和洛州重归东魏，宇文泰栽赃这位宝和公主和驸马通敌卖国，宝和公主不堪受辱，一袭白绫吊死在了怀远坊的公主府里。

　　这座公主府雄踞江滨，亭台楼阁绣闼雕甍，亭廊曲折，楼阁连云，红墙绿瓦，从外面看上去气势磅礴，巍峨壮观。

　　之前有许多朝中大臣，王亲贵族携家带口地搬进去，结果，谁住谁死，国师府派人来看过，说是宝和公主死前请妖道在府上下了诅咒，暂时破解不了，因而虽然朝廷更迭，有许多人眼馋这处大宅子，但凶宅名声在外，死了那许多人后，谁也不敢再搬进来。

　　林雨絮觉得原身这个小乞丐应该就是不知深浅，住进了这公主府里被咒死了，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半年前，林雨絮突然从这具身体里醒了过来。

　　她身上魔气未消，魔骨仍在，因而妖道设下的诅咒对她一点用也没有，她也就安安心心在这大宅子里住了下来。

　　不过虽然这府上的诅咒对她不起作用，但林雨絮想要安生地在这长安城里生活下去，还是要尽量低调，因而她每次回家都是走旁边偏僻小巷里的后门。

　　但今天，情况好像有些不妙。

　　一群身体透明、浑身都沾染着血迹，头顶冒着黑烟的人正站在后门口，似乎是在等林雨絮。

　　林雨絮早就知道这长安城里藏匿着妖怪地精还有一些类似于人死后凝成的游魂，因为有国师府在，妖怪地精这种东西并不敢明明晃晃地出现在街道上，但人死之后的游魂可就不管那么多了。

　　一般能聚成人形的游魂死之前一定怀揣着极大的怨念，因为怨念足够强，他们才能自如驱动游魂思考行走，就像是他们死之前一样，除了没法吃饭喝水也不用睡觉，凡人瞧不见他们之外，倒也没有古怪的。

　　唯一有点棘手的就是，这种头顶冒着黑烟的游魂容易失控缠上别人，被他们缠上的凡人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不治身亡。

　　一般情况下，但凡国师府的影卫瞧见游魂都是会把他们收走带去国师府，投入炼丹炉里度化的，但是今日下大雨，影卫几乎不巡逻，所以每每下雨天，在大街上游荡的游魂就会格外的多，偶尔还有胆大的妖怪地精冒出头来闲逛。

　　在那群头顶冒黑烟的游魂向林雨絮投来目光时，林雨絮立刻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装作没看见他们的模样，径直从他们身侧走过。

　　“你说，她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妖道吗？”
　　“我跟人打听说她是个乞丐，住在公主府的，面前这个女的看模样似的是个乞丐，可她好像看不见我们，也没有要进去公主府的意思，应该不是她吧。”
　　“可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了，就她一个人从这条小巷里走过去了，我看着她有点像。”

　　七八个游魂的目光被林雨絮往前走的身影牵动着。

　　其中一个自告奋勇，“不如我去试试她。”

　　然后林雨絮就看见一个胡子拉碴的将军模样的中年男人在她面前扮鬼脸，见林雨絮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又挪到前面开始笨拙地舞剑，虽然手里也没有剑。

　　林雨絮向来是很能忍笑的，因而继续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只要镇定地走过这条长而窄的小巷，应该就能摆脱这些游魂了。

　　她住在长安是为了享受生活，平常敲碗要的钱和卖话本说书先生分给她的钱已经足够她用了，她又不想要大富大贵，权势滔天，才不想被这些游魂缠住，被迫去做些劳心费神的事。

　　眼看着林雨絮马上就要走到长巷的尽头，其他游魂也有些着急了，好几个游魂都挤过来开始在她眼前按照话本子里写的唱戏。

　　“你这无情无义负心郎！”
　　“你这蛇蝎心肠毒妇人！”
　　“哎呀呀呀，可怜我十五岁便嫁你为妇，主持中馈，生儿育女，鬓发皆白，你竟厌我年老色衰，不堪相与床上戏……”

　　几个胡子拉碴，一把年纪的彪形大汉顶着一个又一个的大脑袋捏着嗓子模仿着唱戏的腔调在林雨絮眼前跑来跑去。

　　林雨絮用尽全身力气，拿着碗的指尖都捏白了，才勘勘压下去要上扬的嘴角。

　　巷口近在眼前，她马上就要解脱了。

　　那几个游魂似乎也是卸了力，终于停下了耍猴似的把戏，眼睁睁地看着林雨絮从他们透明的身体里穿过去。

　　就在林雨絮松了一口气的时候。

　　其中一个游魂突然喊了声，“陛下，她怕是真的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陛下？！

　　林雨絮下意识地往后扭了下脖颈，很小的幅度，而且她反应过来后也迅速往另一边扭了扭头，装作在活动脖颈的模样。

　　但此时，所有的游魂都飘到了她眼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你能看到我们的，对吧，”一个老成持重的文官模样的人开口问林雨絮。

　　林雨絮在心里骂着自己，整天就喜欢看热闹，这下把自己给套进去了吧。

　　林雨絮本想糊弄着继续装作没看见的模样往前走，可那文官突然说，“你若是再装作看不见我们，我们可就缠上你了，走哪跟哪，不论白天还是晚上，都要扰得你不得安宁。”

　　林雨絮：……

　　她尴尬微笑，“今日雨下的太大，我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呢，各位是找我有什么事？”

　　文官往右边挪了一步，露出他身后穿着龙袍的十几岁的少年人来，林雨絮认得他，之前太祖冥诞，孝闵帝坐着龙车出街去太庙祭祀的时候，林雨絮曾遥遥见过这张少年人的脸。

　　怪不得元闻萧说今日休朝，原来大冢宰宇文护是选择今日弑君了。

　　“见到陛下，为何还不行礼？”旁边太监冷声问。

　　林雨絮皱眉，眯了眯眼睛，不客气道：“都已经死了，就别摆什么帝王架子了，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快点说，我还忙着回家吃饭呢。”

　　“大胆！”太监气的往上飘了飘。

　　相比之下，孝闵帝就稳重多了，他摆手让太监先退下，眼神敬重地看着林雨絮，“这位义士……”

　　这个少年帝王叽里咕噜对林雨絮说了一堆废话，从黎民百姓扯到天下一统，最后对林雨絮说希望她去杀了宇文护。

　　“杀了宇文护，我？”林雨絮不可置信地重复道，然后她想都没想，直接拒绝，“干不了。”

　　趁着所有游魂都没反应过来，她飞一般地折返回去推门进去了公主府内。

　　那些游魂碍于公主府内的诅咒不敢进来，他们在外面气的破口大骂林雨絮是国贼，助纣为虐，日后一定不得好死，还要下地狱。

　　林雨絮站在门后，不以为意地想着，她三百年前就已经不得好死了，这些人的诅咒来的未免太晚了些。

　　“你有本事一辈子都龟缩在里面别出来，我们马上就要找帮手来教训你！”

　　那些游魂在外面骂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累了，又或者是跑走去找帮手了。

　　林雨絮才不在意，她转身开始往卧房走，但越走越觉得，手里好像有点空荡荡的。

　　果然，下一秒她发现自己回来时候绕道西市买的蒸鸭和糖脆饼因为跑的太快丢在门外面了，还没等她折返回去走到门口，突然听见有人在外面敲门。

　　林雨絮心想这群人找帮手来的还挺快啊。

　　公主府后门门外，梁子冀和宇文靖以及两个侍从站在台阶上，他们手里的油纸伞在不断地往下滴水。

　　“说了干不了就是干不了，他手下那么多军队，我还没靠近他呢就被他弄死了！”林雨絮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打开门说道。

　　梁子冀轻抬眼睫，盯着门内的小乞丐，心想她果然不是一般人，公主府内如此强的诅咒怨气，她竟然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看什么看！”林雨絮没认出来梁子冀施了易容咒的脸。

　　但梁子冀却瞧清了林雨絮脖子里戴着的金珠，那就是他的东西。

　　“小娘子，麻烦跟我们走一趟。”宇文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