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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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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高悬于白云之中,金辉洒落一条条青石铺就的街巷,街上行人络绎不绝。
有不少身着仙门宗服的修士,长袍飘逸,腰间佩剑,皆是年轻弟子模样。
黎岁握着书包肩带,埋头走在人群里。
她忽略了一件事。
她与魔尊容貌相似,但凡有修士见过魔尊少年之姿,疑她身份,抱有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想法,那么她的保命之地就成了催命之地。
不远处,一对少男少女跪在巷子口,面前铺展着一张破旧的白布,上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卖身葬母。
偶尔有人瞥眼相看,但始终无人驻足。
年长的哥哥低头沉默,双手紧握成拳。妹妹不时望向往来行人,眼似惊慌小鹿。
“哥,我们回家吧。”
“回家之后呢,娘怎么办?奶奶怎么办?”
妹妹一噎,道:“我们去借钱,问舅舅……”
“能借的都借过了。”哥哥无力道。
只要有好心人肯花钱买下他们,他们就不必操心阿娘的棺椁钱和奶奶的医药费了,至于欠下的债,慢慢还总有还完的一日。
“这些够吗?”
黎岁放下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兄妹俩皆愣了一愣。
面前的姑娘容貌清丽,着鹅黄色襦裙,鼻子上戴了个奇奇怪怪的饰品,与他们一般大的年纪,不像修士,像是个闺秀大小姐。
妹妹感激涕零:“够,够了。”
哥哥却道:“只能买一个。”
一旁的乞丐闻言道:“你小子不厚道了,这么多银子,买你二人都绰绰有余。”
哥哥不慌不忙道:“姑娘给的银两,确实能买我和小妹二人。但家中尚有卧病的老人,需留下一人照顾。待安葬母亲,余下的钱,我们一分不要,尽数退还给姑娘。”
如此就合情合理了。
妹妹怯怯地问:“姑娘要买我们哪一个?”
哥哥推销自己:“姑娘买我吧,我年轻力气大,吃得少干得多,看家护院或是劈材烧水,无论什么活我都能干。”
身为兄长,他怎么忍心妹妹为奴为婢,一辈子不得自由。
他去做活得了工钱,还能接济家里。
黎岁摆头:“我不需要奴仆。”
兄妹俩惶然对视。
黎岁道:“这钱你们拿去安葬母亲,然后找个大夫给老人看病。”
妹妹磕头道谢:“姑娘真是个好人,大恩大德,来世我和哥哥做牛做马报答姑娘。”
黎岁连忙蹲下,扶她起身。
那乞丐又道:“姑娘你年纪轻,不晓得世道险恶,别被骗钱了,这世上尽是可怜人,譬如我,断了条腿,只能乞讨度日。姑娘面若菩萨相,赏我点饭钱吧。”
“我们不是骗子!”哥哥反驳那乞丐。
黎岁思忖良久,提出去兄妹二人家一看究竟。
临走时给了那乞丐一点碎银。就见那乞丐将碎银含在嘴里咬了又咬,健步如飞地走向街对面的酒馆,哈哈笑道:“又有酒喝喽。”
三个天真纯良的孩子傻了眼。
兄妹俩的家在杏花巷,黎岁与他们互通了名字,哥哥叫陈山青,妹妹叫陈云紫。
二人幼年丧父,靠母亲和奶奶拉扯长大,卖烧饼勉强度日。
奶奶前年染上咳疾,他们花光所有积蓄,又四处借钱,才让奶奶吊着一口气活到现在。
夏秋时节,陈母会带着他们上山摘果子,做成果酱或是果酒卖钱。
连着几日大雨,地面湿滑,陈母不慎从山坡滑下,后脑撞上石块,不治身亡。
他们却拿不出一分钱埋葬陈母。
不得已卖身葬母。
“奶奶,我们回来了。”
陈云紫一进屋,就直奔奶奶的房间。
苍老妇人缠绵病榻,受病痛折磨多时,面黄肌瘦,两颊凹陷,如风中残烛,但仍可见其慈眉善目。
说话气若游丝:“回来了,借到钱没有?”
陈云紫从怀里掏出银子,咧嘴笑道:“借到了,这么多呢。”
陈奶奶脸色一沉,问:“你们是不是在外面做坏事了?”
“没有,”陈云紫拉过被哥哥挡住的黎岁,“是这位姑娘借给我们的。”
陈奶奶用浑浊的双眼打量黎岁。
黎岁九十度鞠躬,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大大方方地打招呼:“陈奶奶好,我叫黎岁,是陈山青和陈云紫的朋友。”
陈奶奶笑道:“好招人爱的孩子,告诉奶奶,你和小青小紫是怎么认识的?”
他们在来的路上编好了口供,就等着陈奶奶问,几句话糊弄了过去。
陈奶奶病弱,说不了几句话又沉沉睡去。
黎岁跟着陈家兄妹来到另一间屋子,榻上的陈母面如土色,脖颈已经出现了尸斑。
陈云紫打了盆水,为陈母擦拭身体。陈山青则去义庄买棺椁,越快下葬越好。
当天,陈家来了几个亲戚邻居,和义庄的人一同将陈母抬上黄刺山,与陈父葬在一处。
山林寂静,嫌少有人踏足,荒草丛生,只坟墓周围打理得干干净净。
陈山青头戴孝帕,身着孝服跪在坟前烧纸。陈云紫抱着陈父陈母的墓碑喊爹娘,声声悲悸,几次哭晕过去。
“可怜啊,菊芳就这样走了,留下你们孤儿老孺。”陈家舅舅叹气,揩去眼角的泪。
陈山青抹了一把眼泪,起身道:“舅舅,欠你的钱我会尽快还你。”
陈家舅舅摆手:“罢了罢了,不用还了。”
“我母亲教育我,不可做言而无行之人。欠大家的钱,我会一分不差还给你们。”
众人都未当真,两个毛孩子,拖着一个病重的老人,今后能不能活下去都说不准,他们就当借出去的钱打水漂了。
从黄刺山下来,已是傍晚。
按理说帮忙的人该在陈家吃顿晚饭,但陈奶奶卧病在床,家中没人烧菜,大家都默契地没提这事,各回各家去了。
陈青山和陈云紫在厨房忙活半天,端出两盘菜,咸菜和白水煮灰灰菜,主食是白粥。
陈云紫有些不好意思:“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们都没有好东西招待你。”
“这些也挺好的。”黎岁喝了口粥,一天没进食,她饿惨了,只要是吃的就行。
而且她和陈奶奶的碗里还能依稀看见几粒米,陈家兄妹的完全是清汤寡水。
一口稀饭三口咸菜,两盘菜很快被一扫而空。
黎岁擦干净嘴,开门见山道:“我能不能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
她思考过了,她顶着这张脸,走到哪都不安全,倒不如在这小巷里苟且偷安。
“我不白住,这是房租。”
她又掏出一锭银子。
“你是我们陈家的恩人,别说住一段时间,就是住一辈子都可以,至于这个,就不用了。”陈山青把银子还给黎岁。
陈云紫也附和。
黎岁拗不过他们,便收回了银子。
是夜,黎岁躺在陈云紫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害怕一觉醒来,谢濯站在床边,无情了结她的小命。
屋外蝉鸣聒噪。
黎岁披了件外衣,打开房门,却见陈家兄妹坐在院子里。
今夜难以入眠的不止她一个。
陈云紫关心道:“是不是床太硬了,你睡不习惯,我再给你铺一层褥子。”
“已经很软了。”黎岁坐到陈云紫身侧。
陈云紫问: “是有心事吗?”
黎岁轻轻应道:“嗯。”
“能跟我们说吗?”
黎岁不知道怎么开口,她的经历挺奇幻的,估计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
“今晚的月亮真圆。”
她生硬扯开话题,陈云紫也很有眼力见地没再说什么。
夜色沉静。
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咕”声响起。
陈家兄妹一齐看向黎岁。
黎岁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云紫笑了笑:“其实我也没吃饱。”
“你们等着,我去找些吃的来。”陈山青说罢,起身朝院外走去。
黎岁和陈云紫乖乖坐着,像两只嗷嗷待哺的幼鸟,饿得都没有力气说话了。
陈云紫下巴搁在膝盖上,侧头看黎岁,痴痴道:“黎姑娘,你长得真好看。”
黎岁礼貌回应:“你也是。”
陈云紫开心道:“除了我娘,你是第一个夸我好看的人。”
她又黑又瘦,头发枯黄如草,小眼睛大嘴巴,跟好看两个字压根不沾边。
“清水镇最有钱的就是胡员外,胡员外家的小姐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但是你比她还好看,你家是不是很有钱?”
在她的认知里,有钱人家的女孩都好看,而且越有钱的越好看。黎岁这样的,得老有钱了。
黎岁失笑:“我跟你们一样,都是普通人。”
陈云紫不信,晚上洗漱时,她瞧见黎岁的手,十指细白如葱,一看就没干过什么重活。不像她和哥哥,两只手皱巴巴的,全是老硬的茧子和细小的裂口。
聊了没几句,陈山青就回来了,带回来几个石榴,是在别人家院子里偷偷摘的。
由于睡得晚,黎岁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你醒了。”陈云紫端着洗脸水,拧干帕子递到她手里,“先洗漱,我哥买了肉包子。”
黎岁受宠若惊:“你不用做这些。”
陈云紫笑道:“端个水而已,你不让我做些什么,我反而不敢接近你。”
洗完脸,又简单漱了口,黎岁津津有味地吃着肉包子,随口问道:“你们吃了吗?”
“吃了。”
黎岁一眼看出她在撒谎,把吃剩的半个包子放回油纸袋。
“你们不吃,我也不吃。”
整个院子药香四溢,大夫一早来过,陈山青正在给陈奶奶煎药,他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炉子前,手拿蒲扇,煽风点火。
陈云紫与陈山青耳语几句,把肉包子一分为二,递给陈山青肉多的那一半。
陈山青摇头皱眉,陈云紫撇撇嘴,眼珠一转道:“哥,黎姑娘说她要走了。”
陈山青“啊”了一声:“为……”
陈云紫趁机将包子塞进他嘴里,哈哈笑道:“骗你的,黎姑娘说的是,你不吃包子,她就不跟你做朋友了。”
黎岁在门后露出脑袋,扶了下眼镜,笑看廊下的陈家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