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尾青青》种夕阳

13、第 13 章

　　不知谁在语禾院的角落撒了一把花种，不得人照顾，歪歪扭扭地瘫倒在墙角，久日不得甘霖，变成了枯枝败叶。

　　黎岁闲暇之余，浇水施肥，倾尽心血，盼着来年春日，枯萎的花能焕发新生。
　　语禾院卫生也由她一人包揽。
　　有事可做她才能心安理得地留下。

　　夜深人静时，她便折一桃枝，在院中练习剑术。

　　以前看电视剧，里面的女主男主飞来飞去，挥剑行云流水，轻轻松松的，眉头都不皱一下，有种小菜一碟的错觉。
　　现在轮到自己，招式记不住不说，手脚也不听使唤，骨头比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太还要僵硬，跳不起来更飞不起来，连依葫芦画瓢都做不好。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相同的动作，逼迫自己形成肌肉记忆。
　　枯燥又乏味。

　　“我以为语禾院闹老鼠了，原来是你这只大老鼠。”叶之音从房中走出，“偷摸练多长时间了？”
　　黎岁把树枝藏到身后，“没多久。”

　　“练剑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何必藏着掖着。”叶之音步至院中，拿起石桌上摊开的剑谱，看了眼封面后，道：“《青莲剑诀》，是本不错的入门剑谱，容清在给你的？”

　　“嗯。”

　　叶之音旋身坐下，右腿搭在左腿上，翘着的腿轻轻摇晃，“练得怎么样了？”

　　一般老师说这句话，就是要检查作业了，马虎不得。
　　在脑子里过一遍招式，黎岁长吸一口气。
　　要好好表现，展现出最好的状态。

　　“错了。”
　　黎岁调整姿势，继续比划。

　　“错了。”
　　……

　　“错了。”
　　一着急，动作难免出错。

　　“又错了。”

　　接二连三地犯错，黎岁越来越不自信，每每挥出桃枝，都在最后关头犹豫不决，招式也失去了原本的流畅。
　　在施展凌空斩时，左脚不慎绊上了右脚，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

　　黎岁面朝大地，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出现。
　　腰肢被有力的手臂环绕，黎岁皱皱鼻头，闻到很浓的酒味。

　　“怎么还自己绊自己。”叶之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含着浅浅笑意。

　　黎岁持桃枝的手被握住。

　　“放轻松，别跟块木头一样。”

　　听到这话，黎岁慢慢放松身心，任由叶之音操控自己的身体。
　　《青莲剑诀》的一招一式在叶之音的引导下逐渐成型。

　　随着最后一个招式的完成，两人紧贴的身体分开，黎岁喘着气，学着容清在行礼的模样，拱手鞠躬：“多谢五长老指教。”

　　“谈不上指教，不过是闲来无事活动活动筋骨。”叶之音伸了个懒腰，就要回房睡觉。

　　“五长老。”黎岁站在院中，眼巴巴地望着叶之音：“以后我有不会的，可以请教你吗？”
　　明澈的眼眸中闪烁着期待光芒。

　　“看心情。”叶之音的回答一如既往带着些漫不经心。

　　没有直接拒绝，就是答应了。黎岁激动地抱了叶之音一下。
　　叶之音神情微滞，弯了弯唇。
　　她道：“傻子。”

　　被发现之后，黎岁不再偷偷练剑，凡是踏进语禾院的人，都被她拉着指导一二，每天两眼一睁就是练，到了一种走火入魔的地步。

　　容清在给她做了把木剑，上面刻有她的名字，不轻不重，用起来很顺手。
　　她很喜欢，也愈发刻苦。

　　秋去冬来，天气渐寒。

　　黎岁第七十二次催动灵力。
　　又以失败告终。

　　容清在、祁惑和周菡轮番安慰黎岁，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起初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个超级大笨蛋，也半途而废过，摆烂昏天黑地睡了好几天。
　　现在，她对自己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她根本连笨鸟都算不上，因为她没有翅膀，别说展翅高飞，蹦个小台阶都能把自己摔死。

　　所以她改变了策略。
　　做不了飞天鸟，她就做最厉害的走地鸡。
　　既然无法催动灵力，那她便将剑术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周菡托腮道：“岁岁，你别练了。今日元宵佳节，你放自己一马吧。”
　　祁惑也道：“今年元宵难得大家都在，一起出去逛逛吧，叫上师尊、五长老和二师姐他们，二师姐闭关半年，怕是都不记得我们了。”

　　“好啊好啊，我去找师尊，你去找二师姐，五长老就交给大师兄和岁岁。”
　　两人一拍即合，正门都懒得走，从院墙翻了出去，根本不给黎岁和容清在说话的机会。

　　叶之音作息日夜颠倒，此刻正在房里呼呼大睡，谁要是打搅了她，少不了一顿打。
　　字面上的打。

　　黎岁挨过一次，叶之音念及她是凡身肉胎，手下留情了。
　　不过她的屁股也疼了三四天。
　　周菡他们就惨了，好几次被打得下不来床，严重程度取决于叶之音当天心情如何。

　　黎岁和容清在面面相觑。

　　“我就不去了，我要看书。”
　　她可不想挨打。

　　容清在则道：“你自到云岚宗，除四月前去过清水镇，就未曾出过门，每日不是看书就是练剑。今日元宵佳节，出去逛逛也好。”
　　他贴心道：“我来叫五长老，你躲远些。”

　　正月十五闹元宵，城中家家张灯结彩。
　　城南大道、东西角楼各处起棚设灯，桥头河岸、各大街道人潮汹涌。
　　街道两旁卖花灯的摊贩们卖力吆喝着，小孩们手提鲤鱼灯或是兔子灯追逐玩闹。

　　周菡被各式各样的花灯吸引，牵着黎岁到这个摊前看看，又到那个摊前看看。
　　黎岁兴致缺缺。
　　她想到了陈山青没做完的花灯。

　　“岁岁，你喜欢什么灯，我给你买。”

　　黎岁瞧上了一只蟾蜍灯。
　　五文钱一个，比清水镇的贵两文。

　　周菡挑了只蝴蝶花灯，付过钱后，忽然举起手喊道：“二师姐！三师兄！”

　　黎岁见到了周菡常念叨的二师姐——孟吟雪。
　　孟吟雪人如其名，肤白如雪，脸若冰霜，眉宇间满是睥睨众生飘逸出尘的清丽，自带生人勿近的气场。
　　与叶之音和扶菱是截然不同的美。

　　黎岁不由多看了几眼。
　　孟吟雪察觉她的目光，侧眸看来，“你是新入门的弟子？”

　　黎岁讪讪摇头，竟不知如何介绍自己。

　　一个厚着脸皮留在云岚宗的闲杂人。

　　周菡见黎岁答不上来，替她回复了孟吟雪：“岁岁是大师兄在街上捡回来的，跟五长老住在语禾院，她是我们的朋友。”

　　知晓黎岁身份，孟吟雪点了下头，转头继续与容清在说话。两人约定时间切磋，看看对方这半年的进步如何。

　　周菡和祁惑正是喜欢热闹的年纪，就爱朝着人多的地方钻，见黎岁对什么都不大感兴趣，便不再管她，不一会就跑没了影。

　　黎岁亦步亦趋地跟在容清在身后。
　　她想回语禾院了，又不知如何开口，怕说出来扫大家的兴。

　　容清在时刻注意着黎岁，他道：“你不必跟着我们，也四处逛逛，九华城难得这般热闹。”
　　说完反应过来，黎岁白日就不大看得清路，夜晚更甚，紧挨着他，估计是怕跌倒。

　　“你想看什么，我陪你一起。”他抬起手：“街上人多，你牵着我，当心摔了磕了。”

　　看着横在面前的手臂，黎岁犹豫半响，很有分寸地抓住他腰间的香囊。
　　容清在淡然放下手。

　　孟吟雪眸光在他们之间来回转了一个来回，对容清在道：“你真是一点未变。”
　　容清在：“从何说起？”

　　“纯善温良，是个好人。”
　　恰似春日里第一缕拂过柳梢的和风。
　　容清在抿唇笑：“承蒙谬赞。”
　　孟吟雪：当之无愧。

　　叶之音同沈自洺慢慢悠悠地走在后面。
　　她对放花灯、猜灯谜这些不感兴趣，只想赶紧找个地方坐着，喝几壶酒痛快痛快。
　　远远看着容清在三人，她问：“明年就要定下首席弟子，师兄心中可有人选？”

　　沈自洺不答反问：“师妹中意谁？”

　　叶之音做出客观评价：“你这四个徒弟中，属清在最为稳重，吟雪性格冷淡了些，为人处事不及清在。但论剑道天赋，吟雪在清在之上，前途不可限量，只是太执着于过去，急于功成，恐误入歧途，三师兄你要多劝导她。”

　　“他们都还年轻，需要多加历练。吟雪此次闭关，修为又有长进，来日或许有可能超越你我。清在天赋不及吟雪，但平日里替我料理宗门事务，从未出过差错。”

　　叶之音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偏向。
　　她忽然道：“清在这孩子，真有几分像大师兄……”

　　沈自洺沉下脸：“师妹，今时今日，你还忘不了他？”

　　叶之音不再言语。
　　行至河边，有船家吆喝，叶之音随口问了句“有酒吗”，船家说“有”，她便喜滋滋跃上了船，盘腿坐下，招手让沈自洺也上来。

　　沈自洺掀起袍摆，跨上小船，正襟坐在叶之音对面，“犹记得当年，我们七人在玉华山修习，五师妹吵醒你睡觉，被你追了半个山头。那孩子同你住了这些日子，没少受你欺负吧。”
　　叶之音笑笑：“师兄把我当什么人了，她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我欺负她做甚。”

　　“清在说你时常指导那孩子练剑，你既喜欢那孩子，怎么不收她为徒？”
　　“资质太差，怕收了被人笑话。”叶之音道。

　　“我认识的叶之音，从不在意旁人眼光。”沈自洺提起酒壶，微微倾斜，他道：“这些年，你不与仙门正派打交道，也不愿收徒弟，一个人独来独往，你是不想有牵挂。”

　　“三师兄说什么呢，你和云岚宗不就是我的牵挂。”叶之音端起酒杯，呷一口酒。

　　“只怕你的牵挂在别处。”

　　“难道黎岁不是我的徒弟，三师兄就要把她赶出去。偌大的云岚宗，差她一口饭？”

　　沈自洺叹气：“你何故曲解我。”

　　“这酒真不错，来，三师兄，我给你满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