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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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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傻子,你说你这么黏着我,要是有天我不要你了,你怎么办?”
“你会追上我?那你要追不上了呢?”
“哦哦你会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你要用绳子把我绑住?你太坏了。”
唐欲白以前最喜欢问陈墨这些没营养的废话,就觉得挺有意思的。陈墨是唯一一个坚定不移,会永远顺着他话说,跟着他步伐的人,养个小狗说不定还能对你护食较真呢,但陈墨不会,他太乖了。
有那么一段日子,他真把陈墨当只小狗在养,夜晚,他们睡在同一个地方——可能是房间?可能是房顶?
陈墨有一头卷翘的褐色软发,摸起来手感特别好,他抱着陈墨,给陈墨各种许诺,说以后长大了,赚钱了,带他去很多很多地方玩,等他们长大了,他们在一个学校上学,在一个公司上班,等以后两人都结婚了,还要做邻居,等老了,再一起溜达着下象棋,等入土了,一起让骨灰飘向大海。
陈墨其实听不懂。
他就像是一本干净的书,里面一个字也没有,唐欲白给他说了什么,他就认认真真地将唐欲白的话记录在那本书里。
他会一直点头,说嗯,说好,说可以,说愿意。
不过每次的承诺,换来的只有随时间推移的遗忘。
唐欲白走到了他们以前最喜欢去的房顶上,已经看不到曾经明亮的星星了,老旧的房屋四面八方都被人用红油漆写了拆,而四周其他地方,也被高楼大厦一一覆盖。
如果是以前,陈墨肯定会在他的身旁,手托腮,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看。
可现在不会了。
房顶上还残留当时陈墨和他的简笔画,陈墨画了两个小人,手拉手,还画了一只小狗一只小猫,他们在大片的草地上笑着。油彩已经不甚清晰,用手轻轻涂抹就能擦掉一大片。
以前他最喜欢坐在房顶的栏杆上,很危险,陈墨担心,用铁丝将四周都围住了,他还抱怨过,说这样多丑。
十年的风雨,铁丝也断裂的不剩几根了啊。
下了楼。
福利院的一切,似乎和记忆里的没变化。很幸运,这座废弃的福利院因土地使用权扯皮了十年还没拆。
陈墨小时候经常被欺负排挤,别的小朋友住在一个大房间,而他却只能住在一个由杂物房改造的冬冷夏热闷燥不已的小房子里,房间甚至连窗户都没有,只能放得下一张床。
那个时候他不愿意来到这间房子,准确来说,和陈墨相识十多年,他来到这间房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嫌弃陈墨不会反抗,反感陈墨被人家随便欺负。
第一次来到这间房子时,还没迈进去呢,就听见了其他小孩的嘲讽,他上去就是一脚,扬手就是一拳,陈墨吓坏了,最后他厌烦地摆手:“这种破房子,我不进去,没空调,里面闷得怎么睡?!”
陈墨无助地站在那里,手指搅动破烂的衣角,小声说:“对不起……”
他打完架,转身就走了,越发觉得自己蠢笨,放着外面那么多正常朋友不交,非要和个傻子交朋友。
可回到家,在空调房里,却又彻夜难眠。
他想起了陈墨背后的红点点,他妈的,可别是因为那个破房子闷热出来的。
他冲出房间,爬墙跃进福利院,进了最左边楼梯口的房间。陈墨竟然没睡觉,他抱膝,坐在床上,孤零零的小身影,很可怜的样子,看见他以后,惊讶地望着他。
他问他这么晚不睡觉干什么呢,陈墨说,他在想怎么才能有空调。他笑了,讽刺他可能连空调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陈墨确实不知道,低下头,想了想,好久,才对他甜甜地笑,说会凉快。
他爬上床,又一次不耐烦:“这么一张破窗,嘎吱嘎吱响,睡一个人都不敢翻身……”说完,又沉默了,他往床上大大咧咧的一躺。
陈墨激动地光脚下了床,飞奔去外面找了把扇子,回来给他扇风,唐欲白想试试,看看这个房间是不是真的能睡出满身红疹子。每天夜里,他无所谓地睡着了,等天亮了,才发现原来陈墨给他扇了一晚上风,也是真不嫌累啊。
一个星期后,不负所望,他长痘了,后背全是红点点。他把衣服脱光,露出一身的红点点,兴奋地对陈墨说:“太好了!我搞清楚你身上的疹子是怎么回事了!就是这个破房子把你闷得!”
陈墨盯着他赤.裸的身体看,哗一下,眼泪夺眶而出,哭成了个泪人。哪怕到今日,他都没想明白,那个时候的陈墨在哭什么。
唐欲白重新睡在这张床上,他长大了,床也更小了。
床下是很多的盒子,他起身,坐在地上,一一翻开。
有两个纸盒子里,全部是被乱涂乱画过的纸张写的唐欲白。
陈墨太笨了,写个字学好久,更别提要让他字迹工整好看了。
每一个字都歪七扭八,丑极了。
可能是真的很闲,唐欲白一张一张地看,少顷,笑了笑,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谁说陈墨笨,你看,后面写的不就挺漂亮了吗,这叫什么,这叫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小傻子写得最好的三个字,是唐欲白。
一个被大盒子藏起来的小铁盒子里,放了很多的一块一块的硬币,盒子里有个小本子,小本子里画了很多的符号,写上了数字,写得很混乱。
唐欲白把本子一页一页地翻,发现里面的纸张非常旧,是一种被磨损过后的灰褐色。仔细看,大概是铅笔在纸张上画上符号后,一页用完,一页就会被擦掉,然后再次利用。
数字是日期,符号是完成,盒子里又是钱。
陈墨是在攒钱吗。
唐欲白仔细回忆了本子上的日期,每到一个关键点,那个日期上就会被一个大红花所框起来。他想起来了,这是陈墨会给自己买礼物的日子。原来这么多吗。陈墨是怎么攒到那些钱的呢,他不知道,他对那段日子都要没有记忆了。
他只记得,那时候自己上完学,总能在放学时,学校门口,看见等他的陈墨。
他会假装没看见,然后搂着班里的其他同学一起走,根本不理。
但后来摸索出规律了,陈墨不是天天都在学校门口,而是每次来找他都是为了给他送上一份小礼物,或许是一个小的手持风扇,或许是一个小的毛绒玩具。
唐欲白合上本子,低了低头,那个时候的他,做了什么……
他在陈墨来找他的时候,因为不想让人知道他和一个傻子认识,从来冷漠,见他就走。
他在陈墨给他送上礼物后,只会重重地摔到地上,对他怒吼你能不能滚远点别来学校门口找我!
他的车子把陈墨脚绞烂的那次,很严重,陈墨差点成了残废。
他给陈墨买了药,很多很多的药,口服的外用的,可怎么治都不见好,反而伤口糜烂,越来越严重。
他骂陈墨,是不是故意不吃药,故意不想治好,陈墨竟然点头,他气急败坏,按着陈墨就开始抹药,陈墨明明是疼的,却眉眼弯弯,在笑,陈墨说受伤真好,受伤了欲白哥就一直在身边了,自那以后,陈墨最喜欢的就是搞出一身伤,让他不得不陪着他治伤。
那时他脾气上来了,就会骂他:“赶明你也别折腾出一身伤让人惦记了,你不如直接抹脖子自杀去,我保准把你记一辈子!”陈墨歪歪头,只会傻笑。
唐欲白离开了这间房子。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他该去哪儿呢。
他现在口袋里的手机是曾经和陈墨单线联系的专用手机,一小时前,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边说,一位陈先生于七年前开通了个人共济账户,现存款三百八十万元,陈先生于三天前已将账户独立,可由一位名叫夏晨的先生领取。
他第一反应是,这小子果然背着他在外面干过杀人越货的勾当,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赚这么多钱。
然后就又想到,陈墨还真是有本事啊,竟然都预料到进监狱的时间了。知道自己要进去了,所以把账户的钱提前给他转移过来。
可他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呢。
唐欲白摸了摸手机,看着璀璨的夜空,想了很久。
他想,陈墨一个人在冰冷的审讯室得多孤单啊,陈墨有幽闭恐惧症,他受不了在一个房间里待太久的,那对他是一种酷刑。他知道,陈墨肯定不会出卖他,这世界上任何人都会背叛他,唯独陈墨不会。
他得去陪陪那个傻子。
不能让他等太久。
唐欲白慢慢朝外走去。
如果自首了,能见一面陈墨,划得来的。
他慢慢地走,走在安静的夜空下,走在过往他走过的每一步上,所有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让他无比期待下一秒和陈墨的相遇。或许陈墨会见到他大哭,或许陈墨会扑过来抱住他,或许陈墨还会睁大眼睛望着他,对他说:“欲白哥,你怎么让我等了这么久啊。”
后来,电话什么时候响起的,忘了,他怎么接通的,也忘了,里面的声音说了什么,他也没记,于遥远的路途中,只有最后一声,他记住了,她说:“唐欲白,陈墨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