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中人为什么总是死》山月沉

1、第 1 章

　　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林蝉秋看起来也就是个普通人的样子嘛。
　　见到她的第一眼，凤凰山的执勤弟子谢元想到。
　　救世主、言灵者，灵霄学社的上舍弟子、云隐宗洛仙道人的独传，修真界不世出的天才。相比于她身上的太多光环，林蝉秋其人简直朴素得毫不扎眼。
　　她一袭白衣，背着鼎鼎大名的修言剑，身量修长，举手投足之间都十分客气。只有定定地看着什么东西的时候，才显露出一些不经意的矜贵来。
　　“林师姐。”
　　谢元朝她拱手，道：“我已接到学社指令。郁师姐她们所处的幻境在这边，您跟我来。”
　　林蝉秋轻轻点头：“有劳师弟。”
　　他们走在山间木栈上，绕过一片凤凰木，山上的景象愈发显得清幽起来。层层云雾中，依稀可见群山之中掩映着大大小小数千石窟，如一双双窥伺的眼，莫名透露出渗人的味道。
　　“师姐是第一次来凤凰山吧？这里收押天下魔气，难免阴凉些。”
　　“转过弯就到了。”
　　他们在其中一个石窟前停下。
　　石窟入口边挂着个简朴的木牌，上书“黄字第一百一十八号”。
　　这里就是目的地了。
　　谢元望着这位林师姐，眼神透露出一股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小心翼翼来，理了理思绪，才开口道：“想必师姐已经清楚里边情形，但规矩如此，我还是要再嘱咐一句。”
　　“进入幻境之后，师姐当低调行事，莫要出格，以免引起魔气反扑。”
　　说罢，又掏出个木牌：“传送牌在此，灌注灵力即可出幻境。师姐一切小心。”
　　林蝉秋谢过，抬步走入石窟之中。
　　幻境危险……一路平安啊。谢元想。

　　林蝉秋正专心看路。
　　假如一个人身上有太多光环，以平常心对待自己也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
　　但林蝉秋显然做得很好。
　　也许是自小以来独自在归云山上修行的枯燥经历太过难忘，也有可能是因为师父洛仙道人的打击式教育效果非凡，林蝉秋是个看起来十足平静的人。
　　所以纵是这漆黑的石室被她手中火诀照亮，露出一副触目惊心的景象时，她也表现得丝毫没有畏惧。
　　这不大的空间之中，正堆满了新鲜的血肉。血肉表面覆盖着一种流动的暗红色，隐没在石室的阴影之中。如果仔细看过去，似乎还能依稀辨别出那些肉块的形状。
　　牛蹄、猪头、鸟的尸体。
　　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在天花板上吊着的一颗心脏。那心脏离开了人的身体，失去了一切赖以存活的条件，可此刻，仍像是有什么东西为其供能一般，在微微跳动着。
　　暗红色的光芒在其中流转。

　　凤凰山是修真界赡养魔气的地方。
　　魔气……林蝉秋思忖着，师父的话浮现在耳边：
　　“世上污秽之气飘行于天地之间，是为魔气。魔气以血肉为食，侵入人或兽的身体之中，修养壮大，夺得□□，称为魔物。修仙之人淬炼体魄，斩杀魔物，是为伏魔；淬炼神魂，驱除魔气，是为驱魔。”
　　伏魔者杀死魔物之后，魔气不会消失，而是会短暂存储在魔物心脏之中。
　　眼前这颗心脏，正是从魔物躯体之中扒出来的魔气凝结。
　　寄宿在心脏之中的魔气，会根据宿主生前经历生成幻境，将周围的活物拉入，杀死后用来滋养自身。从内部破除幻境，是消除魔气的唯一方法。这一过程，就是驱魔。
　　一旦宿主的心脏腐烂，魔气就会脱离□□再次回到天地之间，成为与灵力本质上并无区别的天地之气，伺机寻找新的宿主。
　　而为了给驱魔修士争取足够的时间，凤凰山收集魔气，也用海量的新鲜血肉养育着魔气，让它享受充足的能量，不至于散逸出去。

　　但林蝉秋此行，驱魔是其次，救人才是主要任务。
　　十天前，她在灵霄学社的同窗们接到任务，前来驱魔。
　　这些学生虽是少年英才，但从未直面过魔气，因此凤凰山只给安排了最低阶的黄字号任务。按理来说，就算无法通过和平正统的方式破除幻境，以他们的实力，直接拆了这幻境也并非做不到。
　　他们偏偏迟迟未归。
　　这四人都是灵霄学社的上舍弟子，由各门派举荐，学社擢选，其中更有名门正派的下任掌门人选。虽然平日交集不多，但林蝉秋也听说过其中几个的名声，断然不是好相与的主。这区区黄字号的幻境，有何特别之处，能够困他们足足十天？
　　思考间，林蝉秋忽地感受到了一阵凉意。
　　是风。迎面而来的风。
　　可奇怪了，林蝉秋环顾四周。这石室三面是墙，只留背后一个出口，可这风却是从石室深处吹来。
　　而紧随这风的，是骤然猛烈的血腥之气，排山倒海般扑来，将她淹没。

　　“你是谁！”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妇人突然闯入视野。
　　眼前的景象变了模样。昏沉的洞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热闹的集市。
　　这是进了幻境了。林蝉秋意识到。不知同窗们会在哪里。

　　淳朴厚重的黄褐色高楼笼罩着正中一条狭长的街道，无数商户鳞次栉比排列其间，车马声吆喝声不绝于耳，俨然一副边陲重镇的繁华肃然之景。
　　卖艺的、卖小食玩物的，种类繁多，倒是比林蝉秋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热闹。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自顾自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幻境真实得让人恍惚。真的集市也不过就如此繁华了吧？
　　而与这繁华街道格格不入的，是一位衣衫褴褛，穿梭其间的老妇。她双目显露出不正常的橙红色，表情堪称凶狠，在人群之中伺机而动，不断地伸出她那双枯槁如鹰爪的手，强硬地抓住过路的人，然后斥道：“你是谁！你！你是谁！”
　　被她抓住的那位大汉显然也吓了一跳，立时强硬道：“我是你爹我是谁，疯婆娘！”
　　说罢，手上一拧，那老妇就被他甩在了街心的地上。她却不怒反笑，抱着大汉的腿就嚎啕起来：“孩儿！我的孩儿……”
　　这嚎声穿透力非凡，一时之间竟然盖过了集市的繁华。众人纷纷侧目。
　　嚎完，她忽然毫无征兆地顿住，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把刀，扬手狠狠捅进了大汉的肚子：“我儿该死！我儿该死！我儿不孝，我儿该死！”
　　大汉惨叫一声，直直倒下，鲜血从他的腹部流出来，淌了一地，沾湿了她的衣裳下摆。
　　什么情况？
　　林蝉秋站在原地。可原本那些抱着胳膊看热闹的人此刻竟然像是司空见惯一般，木然地收回眼神，继续自己手头的交易。

　　不能让她注意到。
　　以往前辈的经验告诉林蝉秋，幻境之中人物很可能有成千上万，魔气无暇一一看顾，这就给他们这些外来者创造了浑水摸鱼的大好机会。而在其中为人瞩目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她也学着这些幻境之中的原住民，迅速融入街边买菜的人群之中，低头看着身旁小摊卖的胡萝卜。
　　但妇人的嚎叫声忽然停了。
　　林蝉秋感到一丝不安，转头望去街心，妇人已经不在了。
　　“找我吗？”
　　一道幽幽的女声从脚边响起。正是那老妇，不知何时瘫坐在她脚边的地上，此刻正浑身是血，吃吃笑着，望着她，嗓音竟然透露出些少女的甜蜜，道：“你是谁呀？我怎么没见过你？”
　　这话一出，街上站着的那些人又望了过来。
　　该如何回答？
　　林蝉秋想不出，索性道：“人。”
　　妇人又笑起来：“傻子。是个傻子。奥！傻子！你是我的大女儿吧！来！和我回家！”
　　她坐在地上，像是孩童祈求拥抱一般张开双手，那张崎岖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些许天真。
　　林蝉秋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这个设定，伸出手，要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问：“我们家在哪里？”
　　妇人看上去不瘦，是个正常的体型，牵在手里却轻飘飘的，她用另一只手覆在林蝉秋靠近她那侧的胳膊上，在林蝉秋洁白的衣袖上留下个血染的手印，喜滋滋地说：“长得这么漂亮，又这么笨，连自己家都不记得，真是我的傻女儿！跟娘来。”

　　林蝉秋跟着她沿着集市主道一直往前，一路听她絮絮叨叨说话。
　　“昨天啊，我在家门口站着，那天上忽然就下起鱼来。那么大的鱼，我追着它跑了好久，才捡回家来。一定是上天知道我女儿今天回来了，才特意赐给我的。刚好可以给你们姐妹仨做顿松鼠桂鱼！那是我家乡的名菜嘞！”
　　林蝉秋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最后听到说做菜才确认她说的确实是鱼。她又不知道如何接话了，只是望着妇人殷切的眼神，她终归道：“辛苦您了。”
　　“好孩子，好孩子。到家了。你的两个妹妹正在屋里呢，你们姊妹三人，终于是齐了，去说些体己话吧。”
　　说话间，有位少女笑着从街边的一户破败的门中走出来，声音软糯，充满了撒娇的意味，喊着：
　　“娘亲——”
　　看清来人的那一瞬间，冷静如林蝉秋也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
　　是郁冉。她那几位声名狼藉的同窗之中最不可招惹的那个郁冉。此刻她脸上的笑依旧停在嘴角，只是在看到林蝉秋的时候凝固了。
　　“唉——你们聊，你们姐妹好好聊。我去给你们弄鱼来。”
　　说罢，便转身走了。
　　妇人离开后，郁冉立刻收起嘴边的笑，又恢复了旧日里趾高气昂的模样，问：“你怎么来了？”
　　林蝉秋答：“你们十日未归，我……徐老师派我来寻你们。”
　　郁冉清高点头，道：“此间幻境不宜暴力破解，所以耽误了。”
　　“那可有找到幻境主人？”
　　幻境主人，就是魔气的宿主，也即外面那颗心脏的主人。一般来说，只要找到幻境主人，无论是杀，还是劝，都离幻境的破解相去不远了。
　　郁冉朝妇人离开的方向努努嘴，道：“喏，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