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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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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亦杨给宋闵说要是无聊可以去找他玩,可实际上都是他去找宋闵。
每天中午搬着躺椅去院门口的大杏树下睡午觉已经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睡醒后就溜达几十步,敲那扇门朱红色的大铁门。
以程亦杨这几天的观察,宋闵只会在每天傍晚出趟门买些东西,蔬菜水果,面包,牛奶。除此之外,整个人像被焊死在那一方小院子里。
令程亦杨震惊的另一点是,宋闵一点烟火气都不沾!换句话说,他只吃白人饭。
眼睁睁看着宋闵把番茄黄瓜生菜还有煎蛋一层层铺到吐司上,然后切成两半,朝自己递过来一半:“晚饭吃了吗?要不要吃点?”,程亦杨连忙摆手,三明治这种东西他只会当早餐和零食吃,当晚饭也太凄惨了。
可当连续两天看见宋闵晚饭吃三明治,程亦杨忍不住了,“你不会晚饭一直吃三明治吧?”
宋闵摇摇头,程亦杨刚吐出一口浊气,就听他说:“不止,我午饭也吃这个。”
程亦杨愣了两秒,呆滞道:“你减肥啊?”
夏莹女士有段时间热衷于减肥,就是早上煮鸡蛋蒸红薯,中午晚上各种低脂三明治。
宋闵吞下最后一口三明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体格,犹疑道:“我应该不需要减肥……”
程亦杨很难不赞同,“你应该增肥。”
可天天这么吃,怎么可能长肉。
他以为前几天那盘蛋挞是偶然,没想到是常态。
宋闵洗了蓝莓和草莓,推给程亦杨,解释:“我不会开火做饭,之前……”
程亦杨没等宋闵说完,兴冲冲抢道:“那好办啊,来我家吃,我姥姥做饭可好吃了!”
宋闵:“太麻烦……姥姥了,”他不知道怎么称呼程亦杨姥姥,索性跟着程亦杨叫了,“三明治其实挺好吃的。”
三明治,在程亦杨看来,好吃不好吃抛开不谈,这种没进过锅的东西就不能拿来当正餐吃。
他再三邀请,可宋闵每次都坚定地婉拒。
于是他换了策略。
时针刚转过数字六,宋闵就听见自家院门在响。
打开门,看见程亦杨抱着一个印花搪瓷盆杵在门口。
这几天宋闵看到程亦杨出现在自己院门前,已经不会露出惊讶和发懵的神情了。
“包子!”程亦杨说着就往院子里冲,把搪瓷盆往石桌上一放,就开始甩手:“烫死了。”
“刚出锅的包子!”程亦杨搓着发红的手指,拿出醋和辣椒油——因为猜宋闵家的厨房里大概率没有这两样。
宋闵听完辩解:“虽然没有辣椒油,但醋还是有的。”
程亦杨坐在石凳上,头也不抬搅匀醋和辣椒油,“你的醋肯定没我家的好吃,我这是纯正麦麸醋,我姥爷从镇子上专门做这个的人家买的。”
宋闵也坐下,看了眼门里满满当当的包子,“这也太多了,我吃不完。”
“怎么,我这个跑腿的不需要吃饭?你这拿我当黑奴使啊?”
宋闵猛地抬眼看向程亦杨,“你没在家吃?”
“在家吃完,再给你端过来,包子早就凉了。”程亦杨把蘸料分成两半,一碟推给宋闵,“快尝尝,惊为天人的味道!我敢保证你没吃过怎么好吃的包子。”
看着宋闵拿起一个褶子细密的包子,程亦杨催促:“快吃快吃!”
宋闵眼尾一弯,微微偏过头,目光却依旧在程亦杨身上:“感觉你下一秒就要跳起来了。”
从屋檐上吹来一阵风,吹起宋闵额前的碎发,露出宋闵的眉骨和额头,那双眼睛的存在感立刻变得很强,像把身后的远山苍穹都融了进去。
“……确实想跳起来。”
想跳起来,然后向前走一步……
程亦杨眨了下眼睛,低下头,专迫使自己专心搅匀蘸料,嘴里催促:“快吃……”
宋闵咬下一口包子,包子皮薄宣软,滚烫的热气裹着包子的香气扑面而来,一口下去满满的馅。
没蘸蘸料,宋闵吃完了一整个包子,然后问:“这包子是什么馅的?”
馅料黑的白的黄的绿的各种颜色混在一起,看也看不出,尝也尝不出。
程亦杨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说:“土豆地软馅的。”然后又笑:“你怎么吃完了才问?”
“土豆地软?”宋闵略带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绿中发黑的应该就是地软,有点像木耳,但口感比木耳软,没有硬筋,既清鲜又不寡淡。
程亦杨也惊讶:“你不会没吃过吧?”
宋闵承认:“没吃过,也没听过。”
“岭镇家家户户应该都做土豆地软馅的包子吧……”
宋闵:“这是我第二次来岭镇。第一次还是四岁的时候,来见我姥姥最后一面。”
程亦杨嚼包子的动作停下来,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小心翼翼看向宋闵。
“没事,过去太久,我都记不清了。抱歉,说到这么沉重的话题。”
程亦杨连忙摆手。
接下来的几个包子程亦杨都吃得很沉默,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宋闵不经意瞥了几眼,主动挑了话头:“你刚说的地软是什么?一种植物?”
程亦杨立即兴奋起来:“应该是菌类或者藻类,看见后面那个小山了吗?”他朝东边指了指,“一下雨,漫山遍野都是,藏在山坡上深深浅浅的草丛里。小时候下过雨,我姥姥就带着我,拿个竹篮,去山上或者河边捡地软,两三个小时也只能捡半篮。捡回家冲洗掉混在里面的泥和杂质,就可以做包子,做馅饼,炒鸡蛋,入汤。”
宋闵听得很认真,听得有些失神,直到听见程亦杨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的小时候和我的小时候很不一样。”
“那有什么,大家的小时候都不一样。如果你想体验,下次下了雨,我来找你去捡地软,捡回来让我姥姥包包子。”
过了两秒,程亦杨听见宋闵说“好”。
最后程亦杨是抱着空了的搪瓷盆回家的。李淑娟喜笑颜开地感慨:“俩小伙子就是能吃。”然后又咂摸出点不对劲,因为屡次被自家外孙的饭量惊到,此时犹疑:“这些不会都进你的肚子了吧?人家小裴吃饱没?”
程亦杨哭笑不得:“我再能吃也吃不完这一盆啊。他吃了大概……”程亦杨想了想,“大概三分之一吧。不过不是我跟他抢,我是等他吃完才扫荡掉剩下的包子的。还有,人家姓宋,不姓裴,是外孙。”
“行行,小宋。那包子怎么说?小宋喜欢吃吗?”
“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姥姥你包的包子谁不喜欢!他让我帮忙给姥姥道声谢,说特别好吃,第一次吃土豆地软馅的包子就被惊艳到了,没吃过怎么好吃的包子。”程亦杨把宋闵的原话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听得李淑娟笑得合不拢嘴:“下次叫小宋来家里吃,我做酸梅排骨。”
程亦杨一听立马两眼放光,酸梅排骨是姥姥的拿手好菜,但费时费工,平时央求好久都吃不到一口。
他激动得差点打翻手边一个碗,“那我可算是沾他的光了。”
李淑娟笑着递给程亦杨一小碗洗干净的杏干,“拿到院子里乘凉去。”
最后一抹余晖沉入远山,苍穹辽阔,没有一丝流云。暗幽幽的天色,院子里没灯,只在檐下挂着一个灯泡,外面拿玻璃罩照着,晕出暖黄色的光。
躺椅被搬回了院子,夏国山躺在上面,手里拿着把蒲扇摇,嘴里哼着小曲儿。
程亦杨找了个小马扎放到躺椅旁边,叉开腿坐着,把杏干递给姥爷。
夏国山低头凑近一看,“啧”了一声,“不吃不吃,酸掉牙喽。”
杏干是每年六七月份,捡拾从树上掉下来的熟透的红杏,从中间捏开,去核,果肉朝上放在太阳下曝晒,晒到完全脱水后装袋保存,一般来说可以保存五六年之久。
不同于拿糖浸渍的杏脯的甜,这样晾晒的杏干偏酸,而且口感很硬,更有嚼劲儿。
过了会儿李淑娟也从厨房出来,坐到另一个躺椅上,手里拿着厚厚一叠碎布挑拣。
“姥姥,这布是干什么的?”
“你三表姐家的小孩过段时间百日,我做件被面到时候送过去。”
程亦杨正回忆三表姐是谁时,就听见姥姥又说:“我给你和念念都做过小被子,一块块碎布缝一起,保佑你们平平安安地长大。”
三表姐没想起来,这百家被倒是想起来了。那床一床小小的、五颜六色的被子现在正安安稳稳躺在瑜城家里的衣柜深处。那床被子不仅有被面,还有上好的棉花弹成的被芯,还有锈了花鸟图案的里子。每次过年大扫除,夏莹都会拎出来说一遍:“这是你姥姥给你缝的被子,你小时候就天天盖着这床被子……”
在往后,准会讲到一些哭闹尿床的糗事,程亦杨恨不得捂上耳朵,但夏莹却拉着他非要讲给他听。
李淑娟挑拣好布块就进屋了,院子里渐渐黑沉,看不清了。
爷孙俩一人一个躺椅,慢悠悠地,仰望着夜空,屋里电视机被打开了,传来断断续续的广告词。
夜里没风,小院里透着股凉意,程亦杨特地回屋穿了件外套。
家里没拉宽带,程亦杨刚来时更新游戏就更新了三十几G,这个月剩下的流量也就只够发发消息了。所以带来的游戏机、手柄连同手机都如同闲置一般放在桌上吃灰。
刚开始还记得不习惯,手机不在手边的感觉很奇妙,就像一个患了皮肤饥渴症的人转身一看,发现目之所及再无一人。
可渐渐地,所有的焦灼和心慌褪去,剩下的就是此刻这般凉入夜色的平静。
“姥爷,我记得小时候这样的晚上,坐在院子里,你抱着我,数天上的星星。”
夏国山的蒲扇摇得更快了,“你小时候数星星永远数不到一百,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程亦杨仰头,安安静静地,在心里默默地数数,数到一百时停下来。然后微微转头,看着旁边院子上方的同一片天空,突然很想发消息问问宋闵此时在干什么。然后又一想,连微信都没加,怎么发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