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立海乙女】仲夏夜之梦》陆翎书

2、第 2 章

　　木已成舟，我只能、也必须替星影月扛起这面大旗。

　　我讨厌交涉，讨厌谈判，讨厌硬装出来的强势、假客套，也讨厌随时要摆出的乞求的姿态。

　　“学生会有没有你认识的能说得上话的人啊，先去找找看？”月帮我出着主意：“男网部的柳莲二是学生会书记，他和你是不是小学同班来着，关系还不错？”

　　我猛地一颤：“你怎么知道？”

　　月小学时随父母出差去了海外，小学是在中国读的。

　　她吐吐舌头：“阿叶的一切我都知道。”

　　可与柳莲二所谓的“关系好”，已经是太久之前的事了。

　　——

　　我与柳莲二是旧识，他是我小学时的前桌。

　　犹记得小四第二学期开学时，班里转来一个清秀的男孩子，他留了个圆乎乎的妹妹头，像极了小时候的月。

　　“我是柳莲二，从绿川第一小学转来的，请多指教。”他一行一止合乎礼仪，鞠了个90度的躬。

　　“你就坐中村同学前面吧。”老师说。

　　“我是中村叶。”我立即起身向柳莲二伸手，他犹豫片刻，轻握了握我的指尖，对我颔首。

　　我开始观察他。

　　他像月，却不是月。星影月满身冲劲，总是散发着炽热的能量，像个小太阳，柳莲二却适合这日渐冷冽的秋天，他纤细秀气，有素朴的古典美，像从松尾芭蕉的俳句里走出来的人，是侘寂，是雪景，是冷香。

　　围着转学生你一言我一语的情景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没人与柳莲二说话，他也就不与别人说话。早上到了教室，我与周围人打过一圈招呼后，也走到他桌旁：“早好。”

　　“早上好。”

　　只一句，就没有之后了。

　　他喜欢遥望着东京的方向，喜欢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或许我懂他。我也喜欢检索中国的新闻，向往着去一个叫苏州的地方。异乡有我们眷恋的人，我的脚下尚有故土，他的故土也在远方。

　　我生出一种强烈的想要关照他的想法。

　　“你要和别人说话”，我说：“太孤僻会有人欺负你。不想和其他人说话可以先找我，我就在你后桌。”我乱找话聊，有意瞥了眼他手边打开的本子，上面画着一个方框眼镜：“这眼镜，可真够方的。这是你的艺术加工吗？”

　　他愣了一下，摇头道：“不，是真的有人戴的。”

　　我们相视一笑。

　　江梅一夜落红雪，便有夭桃无数开。

　　心像被小猫挠了一下。我该是继续吐槽的，却意外地扭捏着恬静起来。

　　午饭是和莲二凑一起吃的，饭后我拉着他去天台晒太阳。

　　“你话真的很少，都是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不然咱们想个话题吧”，我思索下：“就从最基本的来，你喜欢什么？”

　　“数学，计算。”他说。

　　这可把天给聊死了，我数学差的也就会个加减乘除四舍五入了，紧忙急转方向：“那你喜不喜欢文学啊？”

　　“只看过些童话书。”

　　“比如？”

　　他摇摇头：“我不想说。”

　　或许是不喜欢童话吧，可文学远不止童话啊。
　　我自顾自给他推荐：“有很多有趣的近现代作品可以看看。喜欢奇想选芥川龙之介、喜欢唯美选谷崎润一郎、喜欢中国故事选中岛敦，喜欢思考选夏目漱石……当然这些都是我自己提取的关键词，他们的作品很多样。你也可以看川端，就是他的作品着实有些无聊……”

　　我掰起手指头如数家珍，他听着我絮叨。上课铃响之前莲二问我：“有没有入门推荐的呢？”

　　我住嘴望向他。

　　冬日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像覆了一层柔光。我第一次在男孩子的脸上找到“明媚”这个词，只觉得面部渐渐红到发烫，便背过身去，信口喊出：“松尾芭蕉！”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他伏案凝眉，面色愁苦，凑近一瞧，才发现他在看《奥州小道》。

　　——

　　我分享给他我喜欢的东西，带他去我喜欢的地方、做我喜欢的事。早上第一声你好是对他说的，晚上最后一声再见也是对他说的。因为家在不同方向，我与莲二只能在校门分别。和他相处与和月相处有种类似却全然不同的快乐。

　　彼时的我，尚且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他愿意说给我听的话越来越多，原来他小时候看的童话是《白雪公主》和《海的女儿》。

　　“我家人喜欢女孩，自小都是把我当女儿养的。看我的发型就知道，”莲二说：“后来我自己觉得该有些男子气概，就试着去打网球。”

　　“你还会打网球！？”我大惊。

　　“是啊。”

　　“网球很难打诶！球拍那么重，场地那么大！”

　　他睁起眼睛看着我。

　　我第一次见柳莲二睁大眼睛。他的瞳孔是深褐色的，像一片肥沃又松软的土地，是柔韧、是稳定，是包容。

　　“你打的好吗？”我问他。

　　“还行。”

　　“那你有没想过加入我们立海的网球部啊，这可是全国第一。不过在里面争个正选的位子还挺难的，运气不好说不定会捡球到毕业。”

　　他意味深长地望着我。

　　“怎么了？”我问。

　　“如果我有比赛，你会来看吗？”他反问，一成不变的表情里藏了些不易察觉的骄傲。

　　“那当然啦！每场都来，每场都来！我要当啦啦队里声音最大的那个！”我好哥们一样拍拍莲二的背。

　　几天后，我缝了个钥匙链送他。

　　以我现在的眼光看来，这钥匙链着实是有些不堪入目了。松松垮垮的大针脚，线头都藏不好，边也歪得乱七八糟。唯一过得去的是钥匙扣的形状，是个“叶”字，按我写的裁的。我上过兴趣班，毛笔字写的算好。

　　莲二揉捏着那个“叶”字，目光也粘在了上面。

　　“这个‘叶’，是中村叶的‘叶’吗？”他的声音小小的。

　　“你不是要当立海正选吗？”我叉起腰来，昂首挺胸道：“是「叶う（实现）」！”

　　期末考试快到了。

　　我数学很差，每次考试都焦头烂额。明明都是日文，组合到一起就成了天书！《古今和歌集》看得懂，《数学（四年级下）》看不懂。一二三四我会，x和y是什么？常数质数质因数，函数几何与方程。大家都在讨论这次考试完要分班的事，只有我捧着书本欲哭无泪。

　　“说起分班，中村，你和柳关系很好啊”，班上的朋友来找我聊天：“不会是……嘿嘿嘿。”

　　我不想在这生死关头成为她们调侃的对象，忙说：“因为他长得像月！”这倒也不算撒谎。

　　“月？星影月？”她们一下子就懂了。

　　星影月远在苏州扬名吾班。我的作文时常被选作范文。在低年级时，星影月作为记叙文素材就已经快被我写烂了。

　　“哦！”她们点点头，显然被我说服了。

　　期末考，放榜。柳莲二拿了年级第一。

　　“莲二……不是吧！”我下巴都快掉了！彼时他还没有长高，我在看分数的人堆里环顾许久才找到他。左推右挤，艰难穿梭，总算扯住了莲二的外套。

　　“我在这儿呢！你怎么不来找我？”我问。他拍开我的手，退了两步，保持在与我一米以上的距离。

　　“星影月是谁？”他问。

　　“……啊？”

　　我被他问懵了。

　　“初来立海的这段时间还好有你。”他的语调冷冷的：“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做值日，谈天说地无所不聊。有了你我还会怀念东京吗？会，但是很少。因为大多时间我都在向往与你的故事。我也爱上了文学，我看完了你推荐的书……”

　　“你真的好关照我。”他一字一顿：“我真的好相信你。”

　　周围的同学们都看过来了。大家交换着眼色，知趣地退到我们背后，形成一个小小的包围圈。不少人在拿手指指点点，一些人在捂着嘴偷笑。我隐约瞥见一个人恶狠狠地挖了我一眼。

　　我不想我们成为谈资。

　　“你是长得很像月……”我遣词酌句，支支吾吾地挑选着用词。还未及我说出后半句，莲二已然拂袖而去了。

　　“柳莲二是柳莲二，星影月是星影月。”这是我想说的。

　　“在我心里，有独属于柳莲二这个名字的意义。我亲近你是因为我喜欢你，柳莲二本身有一种吸引我的魔力。”这就是唯一的理由，是我恍然醒悟，自此再也抹不去的理由。

　　也是绝对无法当众说出口的理由。

　　及至后来，我连说出这“理由”的立场都失去了。

　　开学后，柳莲二与我分到了不同班。

　　莲二班有个姑娘叫佐佐木阳葵，是个漂亮到熠熠生辉的人，她的头发又黑又多又柔顺，披散在肩上，如海藻般微卷着，被阳光一照就泛起粼粼的波光。她总是与莲二同时出现。

　　她取代了我的位置。

　　社团招新时，我听说柳莲二报名了男网部，在校内第一场练习赛就打进了正选席位。我缺席了他的比赛。我承认我是个不守信的人，因为我仍打算缺席接下来有他的场合。我避免路过网球场，因为会遇到他；我避免去天台吃午饭，因为会遇到他；我自己买书，再没去图书馆；我避免碰针线，因为会想到送他的那个挂饰，到后来，我甚至避免去上厕所，只因为也有几率能遇到他！

　　“你网球打的好吗？”我曾问他。
　　“还行。”他回答。

　　不也是没对我坦白？

　　可同一个年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怎可能不碰面呢？终于有次我在楼梯上遇到他，身旁照例是佐佐木阳葵。

　　我们同时止住步子。

　　对视，低头，然后擦肩而过。

　　后面我逐渐听说有关莲二家里条件不错的传闻。“阿叶，你错过他了。”朋友惋惜道。

　　“关你屁事。”我很想直接喷出口，可表现得太激动摆明了我对他有过想法，只能喝口水佯装冷静，悠悠地道：“我又没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