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逢缘》竹雨林

9、连名带姓

　　从医院出来，已是中午，许左右开着车，笔直来到报社。

　　一进办公室，许左右就看见趴在自己桌上两个鬼鬼祟祟的人。

　　“被我逮到了吧，你们两个小贼，对我零食又下手了是不是。”许左右大喝一声。

　　趴在自己桌子上的两人，真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个大跳，猛一回头，露出两张熟悉的脸，是林誉成和秦思曼。

　　许左右看见秦思曼一脸惊恐，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毛都要竖起来了，忙低头滑跪，“曼姐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我以为是小蔡。”

　　被无辜误伤的小蔡在隔壁桌，抬起头朝许左右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奸笑。

　　林誉成也一副憋笑状，腮帮子鼓起，好像嘴里还塞着什么，许左右认真看了一眼，发现是自己的巧克力棒，垃圾桶里已经有一盒空包装袋了。

　　秦思曼也没责怪，摆摆手让许左右过来，“我正找你呢，过来看一下选题表排出来了。”

　　许左右挪近两人，原来刚刚这两人趴在自己空桌子上在研究选题表，许左右伸手指向自己的，弱弱问道，“曼姐，我的选题能不能提起到后天，我今天去看这个病人了，他的状况很糟糕，应该不能再拖下去了。”

　　秦思曼皱眉道，“后天？你现在什么都没有，后天能做出报道？”

　　许左右搓搓手，“我下午就把提纲排好，明天一大早就去采访，晚上争取把稿子赶出来，看能不能赶得上后天的早报。”

　　秦思曼盯着选题表看了看，“你试试看吧，我会让小李做二手准备，你的稿子出不来就让她顶上。”

　　许左右眉开眼笑，又是弯腰又是搓手，“谢谢曼姐，那我现在就写提纲。”

　　秦思曼想了想，叫住她，“哎，不行，给你排的摄像记者肖斌，明天好像休班。”

　　许左右愣了一下，随后立刻把目光锁在旁边手里还捏着塑料包装袋的林誉成，“林誉成没事儿，他和我一起去。”

　　秦思曼转头看向一旁正在咀嚼薯片的高大个，“你没事吗？”

　　林誉成点头，“没事的，曼姐，我去吧。”

　　秦思曼拍了拍手，“好，那你们忙吧，我回办公室了。”

　　只留下一脸谄媚讨好，企图逃罪的林誉成，和怒发冲冠捏着空包装袋的许左右。

　　隔天一大清晨，许左右叼着面包左手拎着电脑包右手提着双肩包，就从楼上狂奔下来。

　　一下楼，一辆白色的大奔张牙舞爪停在楼道前，林誉成扭着脖子大声喊道，“许左右，你再墨迹一点，我们就要赶上早高峰了。”

　　许左右听完，跃下最后三个台阶，大包小包叮叮当当溜进车里。

　　许左右把面包袋放在书包侧面，拍拍手，“走吧，林师傅，手机尾号1779。”

　　林誉成默默顺手收走她侧面的面包袋，和自己的早餐垃圾装在一起，放在车侧。

　　大奔一路驶出，早上七点刚过一些，除了早起的学生，路上没太多的车子。

　　许左右在车上也没闲着，打开电脑熟悉采访提纲，一条条核对着，电脑敲敲打打的声音从副座传来。

　　林誉成一路顺风，在七点十五分顺利到达医院。没想到医院已经排起了小队伍，林誉成开车进入医院，许左右才抬起头。
　　“我们来得这么早，不知道季医生到了没。”

　　林誉成停好车，取上后座的摄影器材，“你有联系方式吗，打电话问问。”

　　许左右握着七点就发过去的微信，手心微微发烫，于是翻开通讯录，找到上次留下的季礼电话，拨了过去。

　　嘟嘟的忙音过了一会儿，季礼的声音传来，“许记者？你到了？”

　　许左右忙回应道，“到了，我和我同事这会儿正站在住院部楼下，我们是直接过去吗？”

　　季礼想了想，说道，“你们稍等我三分钟，我已经到门口了。”

　　“好，那我们在自行车库旁边这个车位等你。”

　　许左右挂了电话，走到林誉成旁边，看他组装摄像器材，不一会儿季礼就到了。

　　许左右主动介绍，“季医生早，这是我同事，隔壁摄影组的林誉成。”

　　林誉成放下组装了一半的设备，笑着去握季礼的手，季礼也笑着回握住，“你好，我是季礼。”

　　三人做好自我介绍的功夫，走向病房。

　　浓郁的白色，刺鼻的消毒水，林左右拿出口罩戴好，手握话筒，坦然大方地站在摄影机前。

　　季礼按照许左右昨天晚上发的脚本，拿着病历本站在五号病床前填写，侧脸认真又严峻，与平日里温温柔柔的样子很不同。

　　季礼对着病历单，侧身低声嘱咐小高，“病人现在身体状态很不好，你要及时做好监测。”

　　小高连忙应答，拿好病历本离开病房。

　　季礼轻轻关上病房的门，林誉成捧着摄像机追随季礼的背影，穿过嘈杂忙碌的走廊，乘坐推着病人拥挤的电梯，终于来到办公室。

　　季礼坐在电脑前，看着笔记上的病人信息，开启一天的工作。

　　桌上水杯盈盈的雾气，打湿了季礼冷峻严肃的眉头，季礼的神情开始变得温柔与放松。

　　林誉成又拍了季礼很久的工作状态，终于满意的喊了OK。

　　接下来就是许左右的采访环节，许左右捏着话筒，坐在办公桌的另一侧。

　　镜头带过许左右的手腕，话筒停在季礼的下巴前，季礼面对镜头，不知怎的，突然莫名的紧张。

　　林誉成还在调试机位，黑色的镜头里反映折射着季礼微微蹙起的眉头。

　　许左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轻松笑了笑，“别紧张，看着我眼睛，放轻松。”

　　季礼认真地盯着许左右的眼睛，是很圆很可爱的杏仁眼，笑起来也很好看。

　　采访正式开始，许左右按照采访大纲上的问题，一个一个进行提问，季礼端正地坐着，回答她的提问。

　　“季医生在工作经历里最印象深刻的事情是什么？”

　　“每一位病人都印象深刻，对于我来说，他们都很重要。”

　　许左右笑了笑，继续问道，“好的，那季医生日常工作里会遇到什么难题吗？”

　　季礼握住双手，想了想，说道，“嗯，最近其实有一个病人，他是重度烧伤，但是家庭比较困难，没有正常的经济来源，所以没办法凑齐做手术的费用。”

　　“像这种病人经济问题，我们做医生的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但是他毕竟是我的病人，我不想放弃任何一个人，这可能会是比较头疼的地方。”

　　季礼说完，淡淡地望向许左右，许左右会意，接过他的话茬，“能简单为我们介绍一下这位病人的具体情况吗？”

　　季礼谈起专业，之前的紧张彻底烟消云散，他严肃正经地说道，“这位病人是从隔壁羊东镇转院过来的，病人因为是空巢老人，家中子女都在外打工谋生，事故发生的时候正好是午饭时间，老人被锅中的热油从头到尾浇下，送过来的时候情况就比较危急了。我们在进行了抢救之后，现在依然是在icu重症监护室进行急救。”

　　“这位病人的家庭情况也比较特殊，因为刚进行一笔比较大的花销，所以家里现在没有积蓄可以再支持老人继续进行后续治疗。其实这种情况挺常见的，我从医这些年，也见怪不怪了。但是每一次遇到这种类似情况，我都会很无能为力，明明自己可以通过专业的知识和能力去治疗好一个病人，但却会以为一些外界因素，我不得不放弃治疗。”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受，不是第一次了，我却还是没能习惯。所以我依然想为我的病人，再争取一下，希望看到这条新闻的大家能够帮助一下这位老人，帮助一下这个家庭，谢谢大家。”

　　许左右看着眼前神色认真且坚持的季礼，思绪被拉到了大学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望着台上的人，作为优秀毕业生，为大家分享未来的就业选择。

　　“绝大部分人对于工作的看法是为了糊口，为了生存。但我也同时相信，大家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不考虑任何外界的因素，想做什么就努力去做吧，我们只活一次，为什么要委屈自己的心。人生如同钟摆一般，在痛苦和无聊里反复回荡，那我们就在这无聊又痛苦的人生里，去做一点点喜欢的事情吧，哪怕只有一点喜欢，也别放弃自己。”

　　许左右的眼睛亮了又一亮，她望着台上的人，心里的新闻主义在闪闪发光，她暗暗摇旗呐喊，肯定季礼的每一句发言。

　　台下大多数学生都是为了了解季礼到底是如何拿到南城医学院实习资格而来，因此一脸疑惑，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季礼要说一些热血鸡汤，纷纷表示想听一些求职干货。

　　只有许左右，从头到脚的热血沸腾，她手里捏着来自北城大学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坚定地鼓起掌来。

　　于是，掌声雷动，季礼在台上的脸忽明忽暗，只能看清楚一双同样亮的眼。

　　许左右回过神来，她手里正举着话筒，自己居然在采访过程里发呆，真是太不专业了，许左右十分懊恼。

　　于是她慌张地看向手里的采访提纲，终于在夹缝里找到了下一条问题。

　　“那季医生最初为什么选择做医生？”

　　季礼的神情突然变得淡漠了一点点，只有一点微小的变化，许左右敏感地捕捉到了。

　　“最初是因为家人，他们希望我成为一个好医生。现在我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好医生。”

　　许左右其实很想要深挖他的回答，什么叫最初是家人的缘故，做医生难道不是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事情吗，什么又叫做现在自己希望成为一个好医生，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变化，又是为什么发生变化了呢？

　　但许左右敏锐地察觉到了季礼的抗拒，她决定避开这些问题。提纲上已经没有新的问题了，许左右捏了捏笔记本，她突然想起大学的时候，想到那一场优秀生代表的发言。

　　“那最后就请季医生对马上要毕业的小朋友们送上一句祝福的话吧。”

　　季礼有点惊讶，这不是采访提纲上的问题。但他也很快转移了注意力，思索了一下，说道。

　　“那就希望大家都能试着依自发的本性去生活。”

　　许左右对着镜头露出一个微笑，“好的，感谢季礼医生的分享，也希望大家能尽自己的心意去生活，那我们下期再见。”

　　花费了一早上的时间，采访终于结束，林誉成趴在镜头面前盯了许久，终于露出完工的表情。

　　许左右和林誉成站在医院门口，同季礼告别。

　　“原来季医生也看过《德米安》。”许左右笑着说。

　　季礼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是刚刚采访最后的那句话，“左右也看过？我很喜欢那本书。”

　　许左右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说道，“我大学的时候很喜欢黑塞的书，感觉是一位灵魂导师。”

　　林誉成有点插不上话，于是扯了扯许左右的衣摆，“什么黑塞，黑塞是谁。”

　　许左右觉得有点好笑，拍开林誉成的手，“平时让你多读书，走吧，回去剪视频了。”

　　“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季礼笑着对许左右说，林誉成凑过来，“那我呢，季医生。”

　　“你下午赶快把剪辑赶出来吧你，哪都有你一天天。”许左右没好气说，回头又露出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季医生你去忙吧，我们两自己回去了，下午我就把稿子赶出来。”

　　季礼微笑着点点头，挥手示意离开。

　　两人急匆匆赶上车，急匆匆吃了午饭，两碗牛肉面，急匆匆回到了办公室。

　　“左右，让个位置，我来这剪。”林誉成抱着他的笔记本凑过来。

　　许左右横着眉毛，“滚滚滚，笔记本能剪个屁，你给我回位置上用电脑剪。”

　　林誉成撇撇嘴，一把拎走了三包薯片，飞窜回隔壁。

　　许左右转着手里的中性笔，整理了一下思绪，她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可以亲手写一篇关于季礼的文章，公开发表在各大媒体平台上。

　　要知道，上一次自己的笔下，出现季礼的名字，大抵是在九年前。

　　那是以暗恋为主题的，在一本厚厚的日记本里，她用五年时间，写满了季礼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