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岸》莫凌空山

5、一些不尽人意

　　混混沌沌的的过完这个不安之年后，郑旭然两口子拖着行李踏上了第一波返工潮。
　　或许是应了那句：年没过好，周遭之事也不尽如人意。
　　年初八刚踏进办公室的郑旭然就被同事拉到一边。
　　“旭然，峰哥让你去一趟他办公室，说是有事找你”同事肖凯脸上有些许不忍的神情。
　　郑旭然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敲击着他的心肝脾肺。年前从一些同事的茶余饭后中听来的只言片语起初自己并没当真，这下看来也并非只是捕风捉影。
　　郑旭然的上司李景峰平日里是个特别平易近人的领导，一点没有官架子，跟下属也经常打成一片，博得一众好人缘。郑旭然跟部门其他的同事也都一直“峰哥，峰哥”的叫他。但这次，走到李景峰独立办公室门口，郑旭然一改往日的随意从容，毕恭毕敬的敲了三次门，听到里头李景峰的“进来吧”，他方才走了进去。
　　“坐吧，旭然”李景峰还是一如既往的随和
　　“峰哥，肖凯说您找我有事？”郑旭然最终没坐下，他的心忐忑着。
　　“旭然啊，想必你也听说了一些公司的小道消息……”李景峰仿佛在尽力思忖着要怎样将接下来的话说得尽善尽美。他一直是这样一个顾全体面的人。
　　“是要裁员吗？”郑旭然脱口而出，为此憋闷的这半个小时已经足以让他心力交瘁。他想说一句爽快话。
　　李景峰无奈的点了点头。
　　“裁员名单暂时还没定下来，只是确定了各部门的名额，我们部门有两个，上头也还在考虑定夺”
　　“峰哥，我这几年加班加点任劳任怨的为公司付出，我不求升职加薪，我只希望公司能别裁掉我，我才刚结婚呢，我想有一份稳定的收入”
　　“旭然，你的顾虑和诉求我都明白，我会将这些反映上去，你先回工位吧，好好上班”李景峰怕了拍郑旭然的后背。
　　郑旭然怏怏的拖着步子捱到了工位。工牌上的照片是刚入职的时候拍的。那时候的他刚毕业，还是意气风发的样子。几年光阴已将他打磨的有些怯懦消沉。眼看着也已经成家立业，虽然还没买房，但也是怀着殷切的希望在这几年攒够首付的钱拥有一个家的。现如今却得到这样一个不容乐观的消息。之前的一切努力像是过往云烟一般，随风猝然长逝了。
　　即便如此，片刻的低迷之后，郑旭然又不得不开始为接下来的生计谋一份出路。在此之前，他还得想想怎么跟程熙去坦白这件事。程熙是个容易焦虑且没有安全感的人，郑旭然的陡然失业，想必会给她带来一定的困扰和不安。
　　正在他顾虑重重之际，母亲的电话号码在手机屏幕上闪动起来。郑旭然接起电话，里面又是一通扰人的哭诉。他半听着半思绪放空着。工作的不顺，老家父母的家庭琐碎，程熙的敏感，这些事一团团的将他包裹着，令他无法喘息，但他又不能不管不顾，任何一头都需要他挑起大梁，任何一头他都不能任性的撂挑子不管。
　　“旭然，你有没有听我讲，你爸实在太过分了……”电话那头，母亲一股脑的在向他倾倒那些繁杂的生活碎屑。
　　“妈，我现在有个会要开”郑旭然此刻有些抵挡不了那些陈词滥调老生常谈，找了个借口挂断了母亲的电话。
　　刚挂断母亲的电话，程熙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你怎么回事，电话一直占线，你在给谁打电话？”程熙拨了几次郑旭然的电话，一直提示正在通话中。这会接通了，她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一上来就质问郑旭然。
　　“一个推销产品的电话”郑旭然知道程熙向来与母亲不是很和睦，为了不造成更多不必要的家庭纷争和麻烦，他随口撒了个谎。
　　“哦，你今晚加班吗？你加班我就不做两个人的菜了，多了也剩着浪费”
　　“小熙，我想跟你说个事”郑旭然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跟程熙坦白。
　　“怎么了？你语气这么沉重”
　　“也没什么，就是我可能要被裁员了”郑旭然尽可能的放松语气，他预想着电话那头程熙的状态。
　　隔了半响。
　　“没事的，老公，裁了就裁了吧，咱再好好找下一份工作。”
　　这是郑旭然始料未及的，他寻思着会迎来程熙的一阵哀叹惆怅，或者焦心的无措。不曾想她分秒之间便释然了。
　　“小熙，你别担心，我一定很快找到工作的”郑旭然宽慰着程熙。
　　挂了电话之后，郑旭然心底里突然有了底气，他不再对留在这里心存侥幸，虽然李景峰说被裁员的名单还没成定局，但是他从现下开始就得做好离开的准备了。
　　李景峰的向上反映当然没有奏效，公司很快敲定了裁员名单，名单上有郑旭然。
　　被裁员在家初期的那段日子，郑旭然还是满怀信心的奔走在各种面试场上，他听取了程熙的建议，注册了好几个招聘网站，也没有刻意精挑细选，只想着“广撒网”，能获得更多的面试机会。也斗志昂扬的逢面必去。几番车轮战下来，郑旭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乏。面试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公司，要么是距离不合适，要么是福利待遇谈不拢。总归是没有称心如意的，渐渐的他开始心灰意懒起来。
　　一开始，程熙还劝郑旭然不要灰心，后来眼见着郑旭然成天待困在家中，外出面试也越来越少，程熙便开始催促郑旭然全力以赴找工作。郑旭然口头上应允着程熙，实则内心倍感庸碌，倦怠丛生。
　　在程熙上班的时间里，郑旭然在家玩起了网络游戏。他只当暂时逃避眼下现实中的苦闷，却不曾想沉迷了进去。
　　程熙虽然人在办公室待着，但是郑旭然的失业也逐渐成为了她心里的一块紧压着的石头。一天两天的还好说。如今距离郑旭然失业已经将近三个月的时间，这段日子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了。虽说没有房贷车贷的困顿。但郑旭然的状态令程熙忧虑。一想到郑旭然越来越消极的精神面貌，她不禁感到心烦意乱。
　　“你今天投简历了吗？有没有面试通知呢”
　　“没有”
　　“那你要多投多看看机会呀，不能坐以待毙”
　　“我一直看着呢，不合适的也没必要去面试吧，浪费时间”
　　“这怎么是浪费时间呢？多一次面试就多一份机遇，都是要靠自己把握住的”
　　“知道了”
　　最近程熙和郑旭然两人之间的话题好像就只剩下工作了。程熙的焦虑在郑旭然看来也变成了步步紧逼。他越来越不想收到程熙的信息。他从程熙的催促中感到一种压迫，来自生活与枕边人的双重压迫令他无所适从，也愈发茫然。而自己在这日复一日的无望等待中，也仿佛成了一个对生活跪地求饶的绝望囚徒。
　　此刻，只有虚拟世界中的游戏，能带领他逃避现实，成为一次次通过关卡的胜利者。
　　起初，程熙对郑旭然沉迷游戏浑然不觉。直到有一天她提早下班回家，看到在房间里打游戏打得热火朝天的郑旭然。郑旭然戴着耳机甚至都没有察觉到程熙站在门口。程熙走过去拔掉郑旭然的耳机，郑旭然一抬头看到那双失望透顶的眼睛如幽灵一般注视着他。那眼里除了失望，还有一种……一种悲哀？郑旭然无法准确描述那眼神的真正含义。
　　程熙颓然的将拔下的耳机扔在电脑桌上。转身走出了房间。
　　她在阳台上站着，初春的天色还未晚，楼下有陆陆续续走进小区的下班的人群。人群里的人有的面容疲惫，有的精神涣散，有的则面无表情。说到底都是被生活推着往前走的人。不管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人都得顺应时代的脚步往前走。程熙想起学生时代的自己，那时候的自己脑子里还有很多所谓的远大理想，也曾笃定的以为一切都会成真。现如今不过只是在现实的泥藻中摸滚了几载，那些理想便渐渐零落了，剩下的只是一副安于现状，迫于生计的空空皮囊。而郑旭然，连这份基础的安生立命的饭碗也从手中滑脱了。
　　这个婚是不是结早了？程熙在心里默然。
　　郑旭然走到程熙身后，想解释点什么，最终发现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一切都了然于心不是么？
　　“晚上吃什么？”他想找一个突破口。现实不比游戏，现实更厚重，更需要揣度人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程熙冷静而克制，她想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没打多久，就这几天投的简历一直没有回复，我心里烦闷，所以……”
　　“所以你就借机彻底一蹶不振的开始在游戏里逃避了是吗？郑旭然！我每天早出晚归上着班，你在家里打游戏，你觉得合适吗？！”程熙再也忍受不了心里的那份煎熬，郑旭然找工作的这段日子，她内心的焦虑不亚于郑旭然。现在她感觉到自己所有被消耗掉的精力都像一记重拳敲打在了棉花上，闷闷的没有一丝声响，一腔热血凉了个透。
　　“没有，我只是想放松几天……”郑旭然口腔里的声音越来越薄弱。
　　“几天？郑旭然，你上个月就充值了，我当时看到充值记录，我以为是什么消息发错了，现在看来你根本不值得相信”程熙苦笑着拿出郑旭然的手机翻到那条游戏充值记录。
　　郑旭然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他再也无从开口，是的，他其实已经将近一个月处于这种荒废的状态了。找工作投简历也只是自欺欺人的敷衍罢了。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堪一击，内耗又脆弱的孬种。或许外在的主心骨一样的形象只是他的原生家庭强行赋予他的假象。在现实面前，他其实没有越挫越勇的决心和毅力。
　　有时候他会恐惧的意识到：自己或许还无法承载一段婚姻的重量，压力来临之时，他有一种本能的想逃的念头。他在心里无法安放这样一个自己，也因此感到不齿，但是深感挫败的这段日子，他经常被这样的自己反复纠缠着，理不清前路的方向。
　　“先吃饭吧，我点了外卖，工作的事我会放在心上的，明天开始积极找工作，再给我一点时间”
　　程熙没再答话，径直走到房间里，将被子蒙着头，她此时倦意丛生，只想尽快合眼，郑旭然可以用打游戏来逃避现实的困厄，她也可以用睡眠来逃避周遭的喧闹和烦闷。
　　一连几天，程熙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上班时间她也极少再过问郑旭然找工作的事情，倒是郑旭然开始积极主动的报备自己投了多少简历有多少面试云云。她也只是心不在焉的回复着。她已经做好郑旭然会有更长的待业时间的准备。心里有了这个暗示，一时之间她仿佛整个人放松了下来。不再焦虑也不再失眠。
　　程熙想：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几轮面试下来，郑旭然在最后一轮被拒之后，灰头土脸的从一幢写字楼里走了出来。这是近段时间他投简历中最中意的一家公司。最终他败在了学历上。这是他之前没有设想到的，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硕士学历虽说算不上多好，但是在竞争环境中也不至于差。没想到这一次面试，因为竞争对手有名校的教育背景，在工作年限比自己还短的情况下，却被面试官择优录用了。郑旭然不得不感叹这世界的生存法则真是瞬息万变。
　　郑旭然心里怅然，将装着简历的文件袋随意放在写字楼下的长椅上，自己坐一头闷声抽着烟，正全然放空着，收到了前同事肖凯的信息。
　　“最近在干嘛呢？旭然”
　　肖凯因为家里有点关系，上一次裁员被幸免了。比起工作能力，肖凯其实远不如郑旭然。因为上次裁员的事加之这几个月待业在家找工作的不顺心，郑旭然对肖凯这条突然光临的短信有些抗拒。人走茶凉本也是正常规律。郑旭然对肖凯心里产生的一些细微的芥蒂也是从被裁员那时候起悄悄生长起来的。毕竟公司留下了一个能力远不如自己的人，这让他觉得非常不公平。
　　“找工作呗，还能干嘛”郑旭然想了想还是回过去了，一方面他也不能装作没看到肖凯的信息，另一方面肖凯突然发这样的消息给自己显然不只是为了寒暄而已。
　　他等着肖凯接下来的话。
　　“有个新项目，峰哥让我问问你，想不想一起做？”
　　“我这人都不在公司了，还怎么个参与法？”
　　“是私活，不过得去G市一所学校驻点一年半载的”
　　“行，我回家跟我老婆商量一下，晚点回复你”
　　“好嘞”
　　“谢谢你，肖凯，还能想着我”
　　“要谢你就谢峰哥吧，上次裁员的事他一直为没能留住你感到遗憾”
　　“下次咱们见面吃饭再详谈吧”
　　挂了电话，郑旭然放弃了下午另外一家面试，打了个车去了程熙工作的地方，他在程熙工作的写字楼下找个家咖啡馆坐着，点了杯咖啡等着程熙下班。
　　一到临下班的点，办公室里就开始松懈骚动起来，“秃头李”过来询问过两次方琪去哪里了，程熙才发现方琪已经离开工位有一段时间了。
　　“你去哪了？刚才“秃头李”一直在问你”
　　看到方琪弓着背拎着一袋子不明物品悄悄走回工位坐下之后，程熙用手碰了碰她，在她耳边小声嘀咕道。
　　“我去拿快递了”
　　方琪将手中的袋子摊开给程熙看。
　　是一袋衣服，三四件的样子，稍大的袋子还未塞满。
　　“我买了几件衣服，在楼下把快递袋和标签都剪掉了才塞进这个袋子里拿上来”
　　“为啥要剪掉标签啊？留着标签不合适的话也方便退换啊”程熙不解的问。
　　“我婆婆这段时间来我家住了，我不想让她知道我买了新衣服，她这段时间过来说是来照顾我和张觅，实际上白天趁我不在家，把我的私人物品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这是什么奇葩婆婆啊，你怎么不反抗！”
　　程熙气不打一出来，声音也顺势大了起来。方琪见状拉拽住她。
　　“小声点，一会被人听到了”
　　“听到就听到，这也太奇葩了”程熙没好气的说
　　“我和张觅本来就条件悬殊，他妈妈一直不待见我，我想着忍忍就过去了”
　　“你能忍到什么时候，她今天能翻你的私人物品，明天就能把你赶出家门……”
　　“哎，所以我更得忍了，我们家说到底还得仰仗张觅……”
　　程熙顿了顿，没再说话，下班的点也到了，郑旭然还在楼下等着她呢。
　　在楼下和郑旭然汇合之后，郑旭然提议去吃烤肉。
　　“太贵了吧，你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呢”程熙想到郑旭然还在失业状态，下班的松弛感一瞬间又被扭转成压力感。
　　“马上就要有了，我今天来接你下班，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件事”
　　“你找到工作啦？”程熙半惊半喜的问道。
　　“算是吧，不过得征求你的意见”
　　郑旭然将肖凯今天跟他说的事情一五一十给程熙倾倒出来。
　　“你觉得怎么样？”郑旭然试探着问。
　　“这也不是正式工作呀，只能说接到了一个私活，还是不长久不稳定”
　　“但也好过没有吧，而且这个项目一年的收入可是我在公司一年工资的三倍还多，况且这一年我还可以边做项目边找工作……”
　　“你刚才说要去哪个市的学校驻点？”
　　“G市，就在邻省那个市区的实验学校驻点，我回来也很方便”
　　G市，重点实验学校，程熙在心里反复揣度着这些信息。就是苏樾就职的那所学校吧。但那又怎么样呢？他们也不一定会有项目上的对接。就算有对接……
　　程熙的失神不消几分钟就被郑旭然尽收眼底。
　　“你怎么了，老婆？”
　　“哦，没事，你自己决定吧，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那我给肖凯答复了”郑旭然因为这阵子没工作，好不容易有了新的机会，一时之间语气里都是兴奋。
　　“好，我们去吃烤肉吧，算是庆祝你找到新工作”
　　郑旭然接过程熙肩上的包，两人一前一后朝人群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