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月见葵野

12、失重感

　　白云秀最后一个走进房间，脱下外套挂在墙上的挂钩上，回过身关门落锁。

　　白芷听趴在床上一动不动，鞋都没有脱下来，外套松松垮垮地盖在身上，一半的小腿悬在床沿外。背的包和买的东西也是一半丢在床上一半在地上，本来就不大的房间里现在十分凌乱。

　　感觉到白云秀靠近，白芷听埋在床单里的脸动了动，发出了沉闷的声音。白云秀听不太清，只拍了拍她的后背，绕过去烧上了水：“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回家。”

　　白芷听脑袋动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点头。她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

　　夏晴也在另一张床上叠衣服收拾东西，只是动作很慢。手心里还是微微发烫。

　　十月一号那天，白云秀带着他们出去在附近逛了没多久就回了月上，洗漱之后就催着他们躺下睡觉了，因为第二天早上六点就要起来去坐地铁去颐和园。他们住的地方离景区很远。

　　北京的天气一向很奇怪。早上出门时白芷听还觉得有些凉意，到了中午太阳出来后，她整个人被衣服裹着的地方都已经汗涔涔的了，外套也早就脱了下来。

　　“去不去厕所？”景区的卫生间人很多，白云秀看着快排到门口的人，捏了捏白芷听的手心。

　　白芷听摇了摇头，看着白云秀走到了人群里，她就转头找了个阴凉地蹲着扇扇子。扇子的图案是园里的一个亭子，细细的笔触画得很精细。但她没想起来是哪个亭子，记忆里好像哪个都没什么区别。

　　夏晴也拿着两件外套，跟着女孩走到了树下。新买的杯子是绿色的，在商场的小店里白芷听自己挑的，有一个熊猫的图案，斜挎在身上和她的浅绿色裙子很搭。夏晴也看着蹲在树下的女孩，额前的碎发已经湿了，杯子里的水还剩下不到一半。

　　他蹲到了女孩的面前，被阴凉的边缘覆盖，也凉快了许多。女孩手里的扇子也转了个方向给他扇了两下。夏晴也笑着摇了摇头，滑开手机锁屏，白芷听也熟练地将手伸进包里。

　　[小橙：你的腿能行吗，要不要休息？]

　　她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新来的老师能注意到自己的腿，后来认识了那个叫季禾子的女孩后她知道了，也许因为自己女儿的病，他会更关注别人走路时的样子。但为什么夏晴也同样能注意到。难道他也有家人是这样？这概率也太小了。

　　她的后遗症其实只有阴雨天的时候会有些刺痛，不严重。而且她已经骑了两年多的自行车了，就算是腿痛的时候不仔细盯着看也看不太出来，按理来说应该也不会有人会一直盯着别人走路。白芷听其实没什么感觉，但像这样长时间走路，脚腕总会有些发胀，和后遗症也没什么关系。白芷听老实地点点头，又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TING：而且很累，不知道下午去哪里，你说什么地方可以休息啊]

　　白云秀回来时就看到两个人头对着头在树底下聊天，躲在一小片阴凉里，甚至没法完整盖住两个人。悄悄靠近才知道他们已经在聊去什么地方玩可以休息了，最后一行字是夏晴也发的，“不行就我背你。”

　　白芷听摇了摇头，发了句“我可以一直奋斗到明天早上”，接着站起来跺跺脚表示自己没什么问题，又对白云秀说：“有，点，累。”

　　夏晴也蹲久了腿也有些麻，站起来蹦了两下，看到不远处有个卖糖葫芦的小摊，一个老奶奶骑着三轮车拉着，上面插着一串串的红果，包裹着透亮的糖衣，亮晶晶的。

　　白芷听也看到了，看了白云秀一眼，眯着眼笑了一下，拽着夏晴也跑了过去。白云秀说了声“去吧”，站在原地等着他们。白芷听这几天的转变比她前面两年加起来的都大，白云秀觉得很不可思议。

　　“糯，米。”白芷听要了两串糯米，也是白云秀喜欢的口味。夏晴也要了枣泥的，指完就从包里拿了二十块钱，白芷听也掏了二十块钱想让奶奶收自己的，转头却看见夏晴也突然笑了起来，看了她一眼又收敛了些。

　　白芷听马上就想起了在公园穿着他的衣服掏错钱的那天，有些气愤地付了钱，拿了糖葫芦跑走了，留夏晴也在后面跟着一起加快脚步。走了没两步又停下了，啃着糖葫芦等夏晴也走到自己旁边才动。

　　随着人群走到出口已经快中午了。

　　“想吃什么？”白云秀问，又让白芷听也问问夏晴也。

　　白芷听是挑不出来的，夏晴也又觉得自己来选不合适，最后还是白云秀随便挑了个火锅店。一边清汤一边红油，热气熏上来让白芷听连打了两个喷嚏。

　　白云秀点菜的功夫，女孩去免费区拿了一碟橙子回来，是一块块切好的，还有一碟糖油小麻花。

　　“你跟他认识多久啦？”白云秀问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了底，大概率是新学期刚认识的，因为前面两年白芷听的状态都是那样，没有什么改变。这学期开学一个多月她已经变了很多，虽然她自己大概也察觉不到。

　　白芷听又塞了两个麻花才开口：“就，是，开学，第，一天，路，上，见。后来，一，起，上学，玩。”

　　夏晴也低头玩着小游戏，没有抬头看她们说话。白云秀也只聊了两句就没再说别的，一碟羊肉摆上来，她先下了一半。

　　白芷听凑过去才发现夏晴也在玩扫雷，已经完成了四分之一。有两个死角位置夏晴也不确定哪个是雷，顺势递给了白芷听。

　　“肉熟得快，先吃。”

　　白芷听犹豫了两下随手点了一个，没有炸雷，然后就催着夏晴也先吃，等一会儿再继续。

　　盘子里已经夹了几片肉，夏晴也搅了搅碟子里的麻酱，很浓的芝麻香。

　　吃饭中间三个人都没说话，只有夹菜时会有一些互动。夏晴也下了很多蔬菜，茼蒿生菜一类的，夹出来给白芷听分了一半，筷子还停留在半空中她就开始摇头。

　　“不。”白芷听下意识说出来，引得白云秀也看了过来。

　　好在夏晴也只通过摇头就知道她不爱吃青菜，就笑了一下，都夹在了自己盘子里。

　　下午白云秀带他们去了一家室内游乐场。

　　游乐场看起来规模并不大，还是在路边走的时候偶然看到的一个不起眼的小牌子，有些好奇就走了进去。

　　游乐场的设施并不多，一个旋转木马，一个小型的海盗船和过山车，算是安全版，还有一些儿童项目，看起来是给小孩子玩的。室内开了空调，白芷听又把外套穿了回去。

　　从外面看很不起眼的一个地方，没想到来玩的人不少，白芷听排一个旋转木马就排了十几分钟。白云秀在下面给她拍照，白芷听面对镜头有些不太自然，只会比剪刀手，脸上是有些紧绷的笑意。夏晴也站在一边守护着她的背包和水杯，和自己的书包一起都挂在他的手腕上。

　　[小橙：海盗船，玩吗]

　　白芷听的手机滴滴了两声。她转了几圈后就从粉色的马上下来了，把杯子里最后一点水喝光，才拿出手机来看□□消息。看完又看着那个从来没见过的东西，白芷听有些害怕，虽然是安全版，但看起来也还是很高。她突然有些佩服那些才四五岁就敢去坐这种东西的小孩子了。

　　“去试试呗，小白。”

　　白云秀翻看着刚才拍的照片，女孩比的基本都是同一个动作表情。她选了几张发在了空间，点了发布后又抬起头，“看着挺好玩的，小夏也很想玩。”

　　夏晴也很喜欢玩海盗船。在之前去过的游乐场里他玩了三次，和张敏爱一起，还是更高的船，有几层楼那么高。每一次从高空落下来的瞬间，他总会下意识握紧张敏爱的手。他也很害怕，但他也爱那种失重感，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新奇。

　　白芷听的确想去试试，但不是因为它看着好玩，她没那么喜欢这种刺激的项目。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除了画画，她还是第一次见夏晴也对什么东西这么有兴趣，她想陪他一起玩。

　　等真的坐到船上，白芷听的心里又有些没底。还没开始动她就死死地抓住面前的栏杆，心跳也快起来。看夏晴也依旧是一脸淡然，她也强装镇定起来，手却一点没松开。

　　“你…要，保护，好，我。”知道夏晴也听不见她才出了声音。她低头看地面，觉得地面实在是离自己太远了。

　　夏晴也看着女孩颤抖的睫毛，又有些后悔让女孩上来陪自己了。下一秒，机器开始启动，像真正的小船一样慢悠悠地晃，慢慢地开始越荡越高，失重感也越来越明显。

　　第三次在最高点停滞两秒又马上落下去的瞬间，白芷听也维持不住强装出来的表情了，也不再看周围，紧紧攥着栏杆低下头去，脸埋在膝盖之间。

　　夏晴也分出一只手碰了碰白芷听的手背，在触碰到的一瞬间就被条件反射般攥住，长出指尖的指甲都陷进了夏晴也的皮肤，不过几秒就掐出了红痕。夏晴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感受着白芷听手心的温度，女孩的手心有些湿，大概也是紧张导致的，还有些打滑。

　　他能感觉出来女孩愿意上来并不是觉得海盗船很好玩。

　　白芷听一次次失重，也一次次握紧。

　　踩在地上的那一刻，白芷听依旧有很严重的失重感，走路还有些摇晃。安静下来时她才听到自己的心跳有多快，有些后怕，但的确新奇，她从来没有玩过这么刺激的，而这还只是安全版本的。

　　手心有什么东西动了动，白芷听才发现自己依旧攥着夏晴也的手，攥得很紧，还掐了他一手印子。于是赶紧松开了手，先走下了楼梯。夏晴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后面有人碰他，催他赶紧下去。

　　“游，乐场，好，玩…”白芷听自从和小姨提的第一个要求得到了满足，就像是有些迷恋上了这种感觉，大概也是从来没有过的缘故。她提的时候还是会有些紧张，声音有些飘，“不，知道，淮，宁，有，没有，想，去……”

　　白云秀还是第一次听她主动提这种事，有些意外：“淮宁也有，之前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想玩下回挑个周末就能去。那个比这儿还大，你不害怕么？”

　　“嗯…试，试。”白芷听也不太敢说自己一定不怕，只说要试试，快走了几步追上了夏晴也。

　　夏晴也已经面朝墙睡着了，白芷听把大灯关了只留了个床头的暖黄色小灯，又爬上了床躺在白云秀旁边。她很少有离白云秀这么近的时候，女人身上有一股很成熟的香味，被窝也暖烘烘的，白芷听想一直就维持着这一个动作。

　　“允许你明天睡个懒觉。起来之后我们坐大巴回淮宁，好不好？”白云秀坐起来倒出滚烫的开水晾在杯子里，吹了吹。

　　白芷听点了点头，又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天从游乐场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他们在宾馆只休息到了十一点就开始收拾往天安门走，地铁要坐将近一个小时，还要挤着那么多人走到广场里面。

　　凌晨两三点的天安门广场比任何景点的人都多，还有许多就在广场打地铺的。

　　“这…么，多人。”白芷听有些惊讶。虽然小姨提前告诉自己人会很多让他们注意安全，但她也是才有了实感。

　　白云秀也一直打起精神，一只手牵着白芷听，生怕两个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找起来太困难。

　　夏晴也隔着人群望着不远处的旗杆，也望着更远处深蓝色，底部有些发白的天。

　　他知道再过不久天就亮了。

　　然后呢。

　　然后白芷听怕夏晴也丢在人堆里，提前拉住了他的手。也许有在海盗船上的先例，也许是因为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害怕他们在人群里走散，她这次拉得十分自然。

　　夏晴也并不意外，几乎是同时就握紧了女孩的手，很柔软。他们随着人群一起跑起来，也随着逐渐泛白的天，向前跑。

　　直到太阳升起的那刻。

　　夏晴也的另一只手攥着手机，在第一排栏杆前站稳就点开了录像，一直录到国旗升到顶点。

　　人群拍完照开始流动，夏晴也准备结束录像，又从余光看到白芷听开口，像上次看喷泉一样。于是转过了头，镜头也对准了她，白芷听也刚好看了过来，又对着镜头说了什么，接着有些神秘地笑了笑。

　　夏晴也后来在□□上看见了她发来的消息。

　　[TING：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说了什么的]

　　也许这是个美好的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