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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共白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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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之行告一段落,两天之后,我们来到了极北之地——雪国。
我们住的小屋位于城市的中心,厚重的门将凛冽的寒风隔绝在外,我们将火炉燃起,片刻后屋内逐渐温暖起来。
厚重的棉服褪下,我和归年围坐在火炉前,喝着热茶。
“外面好冷啊,比首都的冬天还冷。”我的双手被归年的大手包裹着。他的体温总是比我高,一到冬天,就是个行走的大暖炉。
“这可比首都北的多。”他说,“怎么这么冷?早知道给你带个手炉来了。”
我哭笑不得:“又不是在以前,还手炉,我有那么娇贵吗?”
真傻,我都是将死之人了,体温能不低吗?
我抽回一只手,撑着脑袋瞧他。
说起来,这件事归年好像还不知道,之前在草原玩得太嗨,都忘记这件事了。
“归年……”
“晚君……”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我顿了顿:“你先说。”
他没有推辞:“明天我们去看冰洞吧。”
“好呀,都听你的。”
“你刚想说什么?”
“没什么。”
“……”
“许归年。”
“我在。”
“我爱你。”
“我也爱你,晚君。”
归年说的冰洞是一座位于水下的宫殿。
一大早我们便乘着潜艇潜进海里。
我从未见过如此晶莹的蓝。
海水被冻结成各式各样的冰柱,他们将天光锁进内里,折射出这世间最纯粹的荧蓝。这蓝比草原天空的蓝更为剔透,颜色很淡,淡的快要与冰晶的白融为一体。
我和归年站在观光的玻璃前,感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窗外偶有游鱼经过,我感到惊奇,贴近了玻璃,如果可以,或许我会更希望自己潜水去欣赏这座冰宫,亲自去感受这些鱼儿生存的温度。
在窗前站了一会儿,便有人来通知我们餐厅有熏鱼和三文鱼可以消费。
早餐没有吃的太饱,我们便跟着侍者去往了餐厅。
餐厅不大,但每张餐桌边都有一个玻璃窗,可以看见外面。
“生鱼海鲜你少吃些,熏鱼味道还不错。”
我们点的不多,对于海鲜生食算不上喜欢,只是尝鲜,但在来前就听说雪国的三文鱼和熏鱼是味道最好的特产。
“鱼肉味道好细腻。”我浅尝一小口后,好似发现了新大陆,叉起一块喂给归年。
在家时我们也常吃鱼,但这里的鱼肉刺很少,吃起来有种入口即化的感觉。
“喜欢你可以多吃些。”
他将那盘熏鱼放到我面前,又往我餐盘里叉了些他处理好的海鲜。
我吃的心不在焉,因为注意力全部被归年吸引。
他向来坐的挺拔,自小又是接受严格的教育,举手投足间皆是优雅如画。
一束光透过窗子落在桌面上,隔开了我和他。光柱朦胧,模糊了归年的脸,一如我初见他时。
我与他的初见,时高中时的一天,我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偷闲,不知道做些什么,便对着窗子发呆
这间空教室在一座废弃的楼里,鲜少会有人出现。因为没什么人,自然也便成了我的秘密基地。
楼下偶尔有小情侣腻歪,但现在天气太热,女孩子们也不愿来这室外约会。
我正望着窗外出神,忽然瞥见树下走出来几个人影,挺面熟。
领头几个是经常迟到翻墙还被抓的主,他们来这偏僻之地的目的不用想也知道,无非就是抽烟,玩手机这些。
但……那个缀在队伍末尾,信步从容的人,好像没怎么见过,是一张陌生有些熟悉的脸。
我眯着眼睛,想看的清楚些。
“许哥,你抽烟吗?”
他走到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接过其他人递过来的烟,叼在嘴里。
许哥?姓许?许这个姓不少见,但在这所学校里,能和这张脸对上的,应该只有那位了——育英这届高一的新生代表,南城市的中考第一,许家,许归年。
好学生居然也抽烟,还和一群天天惹事的家伙混在一起,有意思。
我好奇地在窗口张望,看他叼着烟坐在那儿。手在屏幕上敲敲打打,阳光透过林梢,打在他的脸上。
那时候,他身上的稚气还未退,洋溢着青春,棱角没有现在分明——不过身材应该很好,简单的校服在他身上,也别有一番风情。
不知是不是我的视线过于炽热,他好像发现我了,狭长的眼眸抬起,扫来一片寒霜。我连忙缩了脑袋,换去教室中央的位置坐下——我也不知道在心虚什么。
那张脸被我印在心里,几年后,在朋友的聚会上,一眼便认出了他。
现在过了十五年,他已经褪去当年的青涩,他看我的眼神向来如夏日暖阳热烈赤诚,当年那抹冷冽,就好似是一场大梦,因为我从未在他的眼看见过一丝冰凉。
“我发现你最近好像总是走神。”归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我浅笑道:“还不是你太好看了。”
话音未落,我便被窗外所吸引。
太阳出来了,光线穿透冰层,整个冰宫都被照亮了,冰柱更为晶莹。冰晶多棱,以不同的角度折射出光芒,为冰宫增添绚丽梦幻的色彩,宛若仙境,而我们,就如同误闯神明居所的凡人,显得那样渺小。
离开冰洞时,也不过正午时分,再次经过那条水晶隧道,艳丽的色彩与晶莹的蓝相互交织,充满神秘。
我们坐在潜水艇里,好像坐着时光机,穿梭在时空隧道中央。
须臾,天光破晓,我们浮现于海面之上。
这段旅程是惊艳的,难忘的,那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美丽,深深烙印在了我的心底。我感叹海底世界的美丽,迷人,奇幻,同时也忍不住幻想,如果那神秘的海下王国,亚特兰蒂斯还存在于世,又该是怎样的雄伟壮阔。
“上午看了海边以下的壮阔,下午想要出海吗?”
归年与我坐在雪国中心最大的餐厅内,窗外是皑皑白雪与灿灿金光。
“出海?”我问道,“来得及吗?”
“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来得及。”
归年一脸的信心满满,也是,归年每次只会提议他能做到的事,不会给我画饼,不会给我无望的期待。
出海这样有趣的事,我自然不会拒绝。
商讨完之后的行程,我们便开始看起了菜单。
雪国大的海产丰富,其中最出名的还有鲸鱼肉,但我很喜欢鲸,实在有些难以入口。所以即便店员极力推荐,我们依旧没有点。
午饭后,我们乘游轮出海。
深蓝色的海洋倒映着淡蓝色的天空,轮船划开这片深蓝的布匹,留下一朵朵涟漪。海鸟掠过云端,留下几句鸣叫。世界静得只剩海波的涛涛与轮船的轰鸣。
我们站在甲板上,海风呼啸,卷起衣襟,哪怕戴着帽子围巾,仍能感受到寒风刺骨。
总说海纳百川,波澜壮阔,如今一见,海确实大,一眼望不到尽头,像远方望去,只有海与天交接处的一条直线,偶尔路过几处冰川,但上面安静至极,好似没有生命的痕迹。
“还以为上面会有海豹。”我倚在栏杆上,有些可惜。
归年站在我的身侧,为我挡去了大半的寒意:“也许在南极会更多些。”
“那北极会有什么?”我转过身,面对着他。
“北极熊,北极狐?”他顺势将我拥入怀中,“或许明天我们可以去一趟自然公园走一圈。”
闻言,我向他挑挑眉:“走路?”
“当然不。”一只手滑到我的手边握住,“知道你不喜欢走路,这边应该是可以租车的,我们开车去。”
“呆上一天?”
“呆上一天。”
我们漫步在甲板上,从船头走至船尾,忽然,我听到在不尽的风声中夹杂着一抹空灵。
我原以为是我听错了,但归年带着我向一个方向看去,一座岛屿自海底升起,我戴上眼镜仔细一瞧——是鲸!我们遇到鲸了!
是惊讶,是喜悦,耳畔鲸鸣悠扬,如同一曲天籁。
它空灵,深远,好似从遥远地彼端漂洋过海,穿越时空而来。
我见他们从水中跃起,转身后又沉入海底。
我记得有人曾对我说,在世界的尽头有一座高塔,他伫立于雪白的花海中央,四周是无垠的大海,而鲸是深海的精灵,是那座塔与人间的信使,他们的每一声哀鸣都是已死之人对这世间的眷恋。
“许归年。”我握住身旁之人的手,却面朝着大海。
“嗯?我在。”
“如果在我死后,你听到鲸鸣,那一定是我在想你。”
“……”
世界沉默了片刻,他将我紧紧摁进怀里——那是从未有过的力度,就好像要将我融入他的血肉:“我的阿君是要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啊……我又何尝不希望如此呢……但现在……我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我回抱着他,眼泪却止不住地涌流。
下辈子吧,这辈子太累了,每天都活在奔波与假面中,活在期望与蜚语里……就这样吧……等到下辈子,下辈子我做个女生,我和阿年就能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下辈子……一定要是安平年代啊……
可是这辈子就这样算了,我真的好不甘心啊!好不容易将苦难熬出了头,马上就要迎来属于我们的平安经年了……
我们在鲸鸣的渐行渐远中紧密相拥。
眼泪将口罩浸透,,雾气与眼泪混淆落在镜片上。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吗?
不是,肯定不是。
早在孩童时期,我就对此无感了,我从来不害怕死亡,从来不畏惧死亡。
我曾无数次将自己处于死亡的边缘,有时是利刃划破血肉,有时,是在水中失去空气的瞬息,有时是在寂静漆黑的夜里,一次又一次的窒息。
我只是感觉自己好生委屈,委屈自己的半生受尽苦难,在没有爱的,支离破碎的家庭长大,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相爱的人,却因世俗饱受白眼,不被世人所接受;委屈自己这一生太过短暂,短暂到刚挣脱世俗的苦难,又步入死亡的深渊;委屈自己马上就要离开心爱之人,只身一人离去。
我在这异国他乡,在归年温暖的怀抱里,放肆地用眼泪宣泄。
如果换作以前,我肯定是不会如此的,哪怕是再难受,委屈,也只会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消磨,也许这是第一次,我在房间以外的地方撕破自己的面具,暴露自己最真实的情绪。
轮船返航时,我们都没有再呆在甲板上,而是回到了船舱,坐在小床前。
一路的相顾无言。
我将自己蜷缩起来,靠在床脚,这是以前我最喜欢的姿势。
小的时候,父母总是争吵。缘由不外乎那么几样:对方的花边新闻,我和妹妹们的教育问题,外界的传闻给公司带来的损失,工作上的冲突……他们好像什么都吵,又好像只为了利益而吵。
母亲和父亲都很强势不论是在生意场上还是在家里,都是势均力敌的存在。
争吵声总会传到楼上,传到我的房间里了,那时我总习惯将房门紧锁,一个人抱着被子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我讨厌爸爸妈妈吵架。年幼的我总是这样想。
但我不敢劝架,因为劝架的话,会被误伤。
那年重物落地的闷哼与女人失心疯般的尖叫是我整个童年时代的梦魇。
所以我只会,也只敢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开灯,将自己藏起来,藏进夜色,让所有人忘记我的存在。
在那无光冰凉的黑夜,我也会奢望幻想,有一个人能撕破黑暗,为我带来一点灯光。
童年的我希望终究落空。
那对貌合神离的夫妻总在不欢而散后相继离开。摔门声、汽车的发动声接连响起来,偌大的房子又重归幽静,剩下满地狼籍与幼小的我彻夜难眠。
那时候没有人会在那样的夜里为我留下一盏灯,关心我是否会害怕。
但现在每个失眠的夜都有归年,他会像现在这样坐在我身边陪着我。
偷偷的,我用一只手去抓归年的手,将头微微抬起,露出一只眼睛,偷偷地看他。
与他对视的那一秒,眼泪又像开了阀的水流般倾泻而下,连忙转过头去。
好丢人啊,宋晚君,怎么跟个女孩子似的哭哭啼啼……
左手被归年反握住,他捏了捏我的手,让我看向他。柔软的纸巾拭去眼角的泪滴,似一缕微风吹去我积压已久的阴霾。
“不哭了,再哭眼睛就要变成核桃了。”不知道他从哪变出一把小梳子,温柔地为我顺着头发。
在男生里,我的头发算长的了,发尾垂至肩膀。
为什么长发?
大概是因为乔晞喜欢吧。从前她总和我说长发的男生很温柔,这个发型很适合我。
在我上大学后,她缠着我让我留披肩发,这一留便是十年。在两年前乔晞去了F国,此后聚少离多,难以相见。
归年按着我的习惯,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后低头亲吻:“我会心疼的。”
“嗯。”我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宣泄后的疲惫接踵而至,眼皮沉重,一个不留神又睡着了。
我于朦胧间苏醒,眼前是一座高塔伫立,身后是茫茫大海。雪白的花瓣在空中起舞,空灵的鲸鸣吟唱悲伤……
我是被归年叫起来的,那时游轮已经接近海岸,天色渐晚。
再次踏上陆地,我的思绪仍在海上驻留。
最近睡的有点多了。
我和归年牵着手,漫步在雪白的街道。一路上灯火蔓延直至远方,为人们指引归家的方向。
一抹雪白从我眼前滑咯,我伸手接住,那是一片雪花。
我呆呆地看着它在我手心融化:“归年,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他也学着我的模样,试图留住那小小的白点,但雪花易逝,又如何能接得住呢。
天上大雪纷飞,我们没有打伞。雪落在头发上,黑色被白色渲染,一路走来,就好似我们真的携手走过岁月,从发黑如墨,到银丝若雪。
我承认,我是存了私心的。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许归年,之后的路我应该无法相陪了,但如今一遭,也算了却了同走半生的夙愿。希望归年往后的日子都如同今日所走的路一般平稳。往后余生皆为平安经年……
淋雪浪漫的代价大概就是第二天起床后发现自己发烧。
自然公园肯定是去不了了,我和归年一起窝在床上,睡了个难得的懒觉。
“唔……”我翻了个身,拿过手机一看已经是当地时间的十点多了,“早安。”
“早安晚君。”一只大狗贴了上来,用他毛茸茸的脑袋在我颈间蹭来蹭去,“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嗯——”我拖长了音节,又翻身过去面对归年,“怎么办……好像是有点难受哎。”
“难受?哪里难受?”他的额头紧贴着我的额头,“应该退烧了呀。”
我笑着将他脑袋推走:“贴那么近也不怕把病气过了去。”
见他一脸紧张,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好啦,我没事,就是睡太久了,有点累,别担心啦~嗯?”
“你就是喜欢逗我。”他委屈巴巴的,眼中满是担忧,“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去看医生?”
“烧都退了,还看什么医生啊。”我轻轻叹了口气,“快起床,要饿死啦。”
“嗷——”他嘴上答应着,手臂却将我牢牢捆住。
我狐疑地看着他,温柔的吻落在我的唇角,一触即离:“早安吻。”
肩膀上的禁锢松了,他一脸餍足地哼着小曲,乐呵呵地爬了起来。
我摇摇头,真是个小孩儿。
我们在外面逛了很久,吃到了很多当地的特色小吃,其中我最喜欢的还是黑麦面包,闻起来有股焦香,吃起来甜滋滋的,完全抓住了我的味蕾。
下午我们依旧窝在屋子里,火炉里燃烧的火焰让室内暖洋洋的,令人昏昏欲睡。
我们靠在床头,翻阅同一本书籍。
“《浪漫主义的根源》这本书你都看过多少遍了。”我将身子往后靠,整个躺进他的怀里,“也没见你变浪漫多少。”
他无奈地笑着:“我是理科生,单细胞的那种。”
“那你怎么这么喜欢这本书?”
“不是你喜欢吗?”
我微愣:“我什么时候喜欢了?”
“你高中时,不是常看这本书吗?”他面露疑惑,“我经常见你带着。”
听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确实有段时间经常拿着这书,只不过是因为每次想要找时间看会儿书消遣都被学生会的工作打断,书没处放,只能随身携带。
但——我危险地眯眯眼:“这是我高一时候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我见他笑容凝固,有些尴尬地扭过头:“啊……这个……咳咳……”
“嗯?”我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双腿分开在他身侧,直着身子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许归年,老实交代。”
“这真的是个意外!”他的眼神飘忽,“快缩好,外面冷,你本来就着凉了。”
“不敢看我?”我撩着他的下巴,强行与他对视,“你小子不会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吧。”
“额——这——”他偏过头去,这了那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故作惊讶:“不会吧,许归年,不会被我说中了吧,那时我多大,你才多大!”
似乎是看出了我在逗他,他猛的抓住我的手,翻身压下:“宋晚君,逗我好玩吗?”
“好玩,再没有比这更好玩的事了。”我双手还过他的肩膀,“不过说真的你怎么知道我高一时候的事的 。”
“以前在南城的马场见过你,那时候你便带着那本书。”
“是吗?”对于这个理由我是将信将疑的,以前的确会陪着乔念去马场骑马,也确实会带书去消磨时间,但这本书,我似乎只带过去一次。
“真的,哥哥怎么不信我。”颈间凑过来一个大脑袋,打乱了我的思绪。
“许归年!别乱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