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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梅苑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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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宴席过后,她这个四公主的衣食住所有所改善,但也无非是给那小院添些炭火干柴罢了。
宫里这些人精明着,皇帝没发话之前他们也不必对这个不起眼的公主献殷勤,只消做些于他们不痛不痒的事,让她熬过这个寒冬即可。
毕竟往年,她死了便死了,但今年可不一样。明智书院得等到来年3月份才开课,最起码得让她活着。
春节过后,还是很寒冷的。一夜大雪积压的小院尚未清扫,一脚踩进去直没到裤腿,绵软的触感倒为这死寂的日子添了分生趣。
“哎呦!公主!”
“这天这么冷,怎么跑出来了?弄坏了可又要难受了!”
翠竹手里拿着一件雪白的旧大氅趋步前来,手颤抖着給周璟懿披上去。
周璟懿在这副身躯里呆了也有两个多月了,对翠竹自是放心,只是看到她生了冻疮的手总是忍不住心疼。
“谢谢姑姑!蓁儿知道分寸的。”她向着翠竹微微一笑,示意她放心。
“父皇解了我们的禁令,我想出去走走,您和婷儿在院里等我吧,我转一会儿就回来了 。”
“这……”
翠竹声音似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周璟懿明白她这又是纠结住了,还是担心她。
“没事,现在他们不敢再像从前那般了。”
“好吧,那你小心,别转太远,记得回来用午膳啊!”
北方严寒,如今这天气人多是不愿出来,因而御花园犹为冷清,周璟懿一人缓缓地走,慢慢地赏着园内的风景 。
沿着落雪的鹅卵石路踏去,视野豁然开朗,不复此前在园中心繁复景致带来的喧嚣感,此处倒是清雅。
这本是一片荒地要扩建为藏书别院,可先帝宠爱其十二子——当今的恒亲王,因恒亲王素喜以梅入画,先帝便命人改变原来的方略,改建为梅园,后来更是以恒亲王为名将其命为“晟梅苑”。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却大张旗鼓地昭告世人对十二子的宠爱实是难得。
“梅苑犹在故人辞,可怜明珠陨边疆”
她一个人低声地念着。
这景,这背后的故事令她不由心寒 。
李晟徳当年何等受宠,四皇子上位后清算手足,其他弟兄不是被杀就是被发配至边远地区,唯他留在京中还获封亲王,夫妻和睦育有一女,可以说是一路活得顺风顺水。
可皇家不养享受的主儿,定是要付出些东西,于恒亲王而言便是他的女儿。
戎族求亲中原公主,皇帝不愿自己的嫡亲女儿和政治关系复杂的二公主联姻,九公主与李蓁当时年岁尚浅更是无法和亲。
这苦事便落到了那位郡主身上,封号“玥昭”。
想着想着她不免眼角湿润,忆起了自己的爹娘,天下父母皆为儿女操心,可想当时爹娘该有多崩溃。
情绪似失去阀门收不住,她极力地克制着自己,只是颤抖的肩膀还是暴露了她的脆弱。
东南方向,一男子已关注了她许久。往常这苑无人踏足,今日终于有了人反令他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人敢踏进一个质子居住的地方?
“姑娘,可是遇到事了?可需在下帮忙?”
温润的嗓音从头顶传来,甚至能感受到呼出的热气,周璟懿缓缓抬头,便看到了眼前的男人。
这人形体修长,穿着月白色交领长衣,簪着一细长的木簪——想来应是这苑中的红梅木,他眉目舒朗,一弯桃花眼生得纯净而多情,鼻梁高挺,嘴唇红润显得他温润如玉。
有一瞬间,周璟懿甚至觉得他比雪还要纯洁上几分。
纵使不认识,她仍是规矩地行礼问好。在宫中,宁可礼多些,也不能让人挑出你不守礼,不然可就辩不清了。
“我无碍,叨扰了公子清净还望谅解。”
“无妨,倒是有人愿意来我这质子居所也是不易。敢问姑娘芳名?”
“在下大昭四公主,李蓁”
男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却很快淹没在眼里,他理理衣袖向后退了一步而后俯身行礼。
他在宫中活了十年,对宫中之事颇为了解,尤其是这位前段时间在宫宴上一鸣惊人的“冷宫公主”。
“大梁五皇子赵若昀见过四公主”他的声音不卑不亢,却不失礼数。
赵若昀
大梁的皇子?
10年前大昭与大梁进行了一场长林之战,大梁战败,为了求和便将当时刚刚丧母的赵若昀推了出去。
自此,一个八岁的孩子远离故土来到大昭做质子,京城消息极为灵通,周璟懿上一世常听些街头闲谈,对他也是曾有耳闻。
今日得见,想来他在这宫中过得也并非全然顺意。
同是在深宫中仰仗他人而小心翼翼地活着,周璟懿难免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语气和缓道:
“五皇子不必拘礼。”
“四公主好雅性,往常可鲜少有人愿意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出来赏梅”
他笑起来颇为明媚,眼睛扫过周璟懿停留在她的脸上。
“五皇子不也一样?梅花本自严寒而生,既想赏花便免不了受寒,可见都是观赏者心甘情愿罢了。”她浅浅地笑着回应。
赵若昀微微点头,
“公主说得有理,若是无心者怕也不会来此。”
他早就听说这位养在冷宫别院的公主仅依靠梦境在宫宴上便弹出感人至深的曲子,今日一见倒让他觉得这躯壳里似乎住着另一个灵魂。
他曾见过李蓁,不过那都是十年前刚进宫之时了,那时她还是个瘦弱的小姑娘。后来这些年多是听宫中的下人们嚼舌根议论,可见众人眼里她一直是个软弱可欺的主儿。
可今日的言谈举止,却浑然不见软弱气息。
他虽疑惑,却还是礼貌回应,只是心里始终觉得怪异,要么是她伪装地很好,要么是她根本不是李蓁。
周璟懿借口有事先行一步,背后男人的眼中染上冷漠之色又多了一丝玩味。
这晟梅苑不大,苑中心有一间小院,是当年皇帝赏给赵若昀的,这些年他也一直住这儿 。
不单单是警告他这个别国质子,还有挖苦恒亲王 。自从先帝驾崩,恒亲王最爱的便是这晟梅苑,可皇帝却把这苑赏给一个战败国的质子,这些年,赵若昀也因此颇为朝野诟病。
他倒是不担心那些闲言碎语,皇家之人,谁不是活在阳谋阴算里,利用别人总有一天也会为人所利用,无非是看掌棋人谁技更高一筹。
“公子,可要用午膳?”一仆从手提一茶壶轻声地问着木椅上沉思的赵若昀。
这仆从倒是眉目清秀,瞧着还很年轻,两颗小虎牙显得俏皮可爱。
“你先吃,不必等我。”
一听男人冷淡的语气,仆从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几分。
“王齐,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人的躯壳里住着另一个人?”
王齐自幼随着赵若昀来到大昭,虽说兵法谋略稍显差但为人忠实可信,二人相依为命才走到今天。
在他眼里赵若昀一直是个相信人定胜天的人。
“公子,您怎么也开始信这怪力怪神之说了?”
他很是惊讶,往日自家公子最不信这些,今日过了晌午才回来,回来也不吃饭就一个人沉思。好不容易说话了,却是问他这种问题。再这样下去,他真要怀疑自家公子是不是病了。
“不是怪力乱神之说,而是木已成舟。”
赵若昀眸色低沉 ,手中的茶杯握得愈紧,眉头微瘄。
他的母亲贤贵妃出身书香门第,自幼随着兄长在学堂读书习字,平日里最大爱好便是读书。他从小随着母亲耳濡目染,读书愈多愈精,洞察力自是比常人好些。
尤其是在他经历了大梁皇室争斗与大昭的质子生活后,在他眼里便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只有常人所发现不了的秘密。
“今日已是二月十七了吧”
“是,公子”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赵若昀原本微蹙的眉头稍显舒展,他放下茶杯望了望窗外的飞雪,而后淡淡开口:
“这明智书院今年怕是要热闹了。”
日子在小院的砖缝中流过,石砖落雪融水,明智书院开学在即。
翠竹和婷儿在为周璟懿收拾学堂用品,她独自一人在院中踱步。
自从晟梅苑相遇后,周璟懿心里始终毛毛的。
她明白赵若昀没有恶意,但这个人眼神的纯洁里夹杂着一种欲望,这欲望她上一世在赵元江的眼里曾看到过。
如果说二者有什么不同,赵元江更多的是钱财之欲,而赵若昀却是钱财抛乎于外的欲望。
可是这世上,抛却钱财,一个想要成大事的男人想要的不就是权力吗?
“人总是想要更多”
她默默地想着,随意捡起一根没扫净的枯枝在地上划拉了起来。
这是她小时候刚习字时最喜欢玩的游戏,看着那似有似无的痕迹即使写错了也不会被人看出来,夫子便没有理由打她手背了。
只是,再过三日便要去书院了。
“我现在的身份是李蓁。一个久居别院冷宫的公主会弹琴已经够令人起疑了,如今去书院怕是要藏拙学着开始写字”
想着想着,她竟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周璟懿的小院平时无甚人踏足,她一直觉得落个清净,就像现在她笑,也不会有人跳出来说她行为举止不规范诸如此类的话,比活在那些深宫人面前自由许多。
“四公主安好!”
周璟懿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好吓了一跳,抬头是一个身着墨色紧身长袍的男子,看其衣着当是亲卫或随侍。
未等她开口,那男子便已道“惊扰四公主了。我是永安侯世子身边的亲卫,您叫我不铮就好。”
“不铮,你来有什么事吗?”
周璟懿一边问一边站了起来,刚才被他惊到都忘了自己还在蹲着。
不铮将手中的两本书递了过去。
“这是我家世子整理的去年学习讲义,供公主殿下温习。”
“我家世子说了,书院的老先生古板爱较真,怕不会因为您是公主且刚入学堂就对您网开一面,您还是看了这些讲义为好,这样就算被提问到也能说上些不至于被先生批评。”
“小侯爷心意我收到了,烦请你替我谢谢小侯爷,他日书院开课有机会我一定亲自道谢。”
周璟懿其实也有点摸不着头脑,按道理说他上次在宴席上帮她在皇帝面前得到入书院的机会已是令她想不通。这次又送讲义,而且偏偏选在书院快开课前送,她更是想不明白这人想干什么?
姑且当他是人好心善吧。
不铮送完书没有多说,周璟懿与秦桢接触不多也不便多问 ,只是喊婷儿好生送走不铮。
“公主,您是怎么想的?”
婷儿回来听周璟懿讲事情来龙去脉心痒痒的,她一直生活得简单,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只想是不是世子殿下喜欢自家公主?
毕竟在她眼里她家公主是天下第一好,就算是困在这小院里也能配得上世上任何好儿郎。
看着婷儿八卦的眼神,周璟懿大约猜到了她的想法。
食指一点,推推她的脑袋,“别想了,怎么可能。估摸是怕我给先生丢脸吧。”
“才不是呢!”
“肯定是公主太好,而且您这么聪明,才不会给先生丢脸!”
“好好好,不会。快去给翠竹姑姑帮忙吧,我再看看,好吧?”
“好的!”
小女孩就是好哄,虽说婷儿与她年岁相差不多,可她毕竟是地府走了一遭的人,心智上比她成熟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