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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冤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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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喝!”
她又打碎了一碗汤。
这已经是周璟懿徘徊在地府的第三年,他们都劝她早日投胎,何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着。
可她似乎铁了心一般,任谁都劝不动。
哪里放得下呢?
爹娘因她的引狼入室而死,自己也被抛尸荒野。
就连她的闺中密友也死在了为她报仇的路上,当初听闻周家遭难后她从江南一路赶至京城,却中了长孙一党的诡计,交出令牌后却被赐死在子午门下。
所有爱她的人都无辜惨死 ,而作恶者尸位素餐,吞金百万,好不快哉!
这一切叫她如何放得下!
那是大昭庆元二十五年,十二月初十,大雪纷飞,是年年入冬后的初雪,人人皆说那是天降祥瑞保佑大昭。
可已时至深夜,原本早该平静的街巷此时却异常吵闹。
作为商会之首的周家门外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
临近有些人家直接锁院入睡了,生怕跟此事儿扯上一丁点儿关系。
成年男子粗糙的嗓音夹杂着街巷妇女的议论声,门内时不时传来惨叫,直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周家人也真是作孽啊!女儿认识当朝状元郎,本来好好的商转仕途,怎么成如今这样了?”一围观男子啧啧地叹道。
“是啊是啊!贩卖私盐,敢和朝廷作对,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啊”
旁边的一妇人一手挎着菜篮,一手捏着瓜子嗑着,时不时地往出吐着瓜子皮。
“王大娘,你懂的还挺多啊!啊?”
“哈哈哈”不知哪来的小贩在人群中取笑那妇人,惹得周围人嬉笑不断,即便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周家遭难了。
周家本是做小本生意起家的,两代人奋斗多年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京城商会之首。
奇怪的是这周家不理政治,从不和哪派势力亲近,如今变成这样,的确是令人头疼。
门外人猜想诸多只为凑个热闹,哪知门内已经成了何种惨状。
周府内多是横尸,唯一还有人气的青云苑也早已满目疮痍,一年轻女子瘫坐在地,衣裙之上满是鲜血。
她看起来估摸有十七,八岁,面若凝脂,一弯远山青黛眉下杏眼含泪,高高挽起的瑶台髻上配着翡翠双蝶钗与银织镂空步摇,同色系的翡翠鸢坠挂在耳上,身着翡翠云烟绮罗裳,即使面布血痕,头发凌乱也挡不住女子的清新脱俗,在月光照映下显得楚楚动人。
明明一个时辰前在何兴巷踱步时她还是家财万贯的周小姐,一眨眼的功夫却成罪人了。
面前一男子长身而立,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她,而后语气冰冷道:“周璟懿,你已经无路可逃了。周家私自贩盐,广放高利贷已是官定的死罪,如今周家众人皆已伏法,没有人可以救你了”
他整张脸在夜色中显得晦暗不明。
“呵”周璟懿强行用手撑着不让自己彻底倒下,她死死地盯着男人,仿佛要将他盯出个血窟窿来。
“你别忘了是我们周家资助的你?”她略带沙哑地质问着男人。
“那又如何?”
“最终还不是成了我的刀下厉鬼?”
想到爹娘的死,她的声音逐渐变得颤抖,带着血腥味的手指向男人。
“赵元江,你不得好死!昔日你受辱之时,我周家倾尽全力助你考取功名,却反招来灭门之灾,真是可悲啊!”
赵元江,这个杀人凶手就是她爹娘资助的书生。
他原本只是一穷书生,双亲早亡,从小寄居在舅舅家受尽了旁人的冷眼,稍大些便离家独自求学了。
周璟懿初见他时,他正被一群同窗欺负,一双草鞋不知穿了多久满是补丁也挡不住那些窟窿,头发比枯草还凌乱,几乎快褪成白色的袍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明明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却追了她两条街,就为了还她遗落的钱袋。
周家夫妇瞧他虽贫困却为人好学仁厚,多次资助他的学业更是允许他作为周家的人自由出入,给了他极多帮助。
却没想到这位新晋状元郎先是假意求亲,又借口周家小姐善妒不容人而悔婚,使得周璟懿名声败坏。
后来更是亲自递交诉状告发周家有谋逆之罪,害得周家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咳,咳,咳……”
“周璟懿,要怪就怪你们周家挡了我的仕途,别怨我!”
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周璟懿不相信,自己被权势吞噬却将脏水泼到周家头上,真是无耻!
他不理会她愤怒的眼神,继续说着,
“你知道仅凭我一人,可拿不到周府那么多的账本,也做不出来那些账目。”
“你什么意思?”
周璟懿瞳孔瞬间放大,一瞬间浑身战栗不由地出了冷汗,她不可思议地盯着他身后的来人。
是翠萍!
是她!
那个她五年前从阎王爷手里救回来的姑娘!
她怜她孤身一人流浪都要被同街的乞丐排挤欺负,便收她做了自己的贴身婢女,不少吃也不少穿。
可她为何要这样做?
如今的翠萍一身宫装打扮,青绿的锦裳穿在身上衬得她皮肤雪白胜雪,满头珠翠在灯火下更是耀眼 ,半点不见稚嫩感。
“他们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对我,对周家!”
她艰难地向前爬,撑着疲惫的身子怒斥着面前的女子。
翠萍嫌弃地退了一步,从身旁侍卫的剑鞘中抽出长剑,在她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刺进了她的脊背。
疼痛传遍全身的瞬间她的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咬着牙使劲不让自己哭出来。
“疼吗?我以为你们这些富贵人家不会疼呢!”
在不屑的眼神中,她嫌弃地踢了踢周璟懿。
她八岁便被父亲卖给了妓院的老鸨,十二岁那年京中灾疫横行只是普通风寒的她也被扔出去流浪街头,过着任人凌辱的日子,全身上下没有一片地方是好的。
直到遇见了周璟懿,是她带着自己回周府,留在她的身边,每月总是多发给她银钱。
可这不够!
远远不够!
她依旧是低贱的奴婢任人宰割,所以赵元江和长孙大人找到她,提出交换筹码时她毫不犹豫便答应了。
周璟懿信赖她,教她账务之事 ,周家夫妇对自己人也不设防倒是给了她许多可乘之机。
脱了奴籍,成为长孙府寄养在乡下的二小姐代替嫡女入宫,她便是贤妃 ,是长孙府的女儿。
这天底下唯有皇帝的女人最尊贵,从此她再也不用看这些蝼蚁的脸色了!
可看到周璟懿,她便会想起自己曾经那些不堪的过往,想起被自己辜负的兰溪,对她的厌恶便添一分。
“我如今是圣上的贤妃,你那双手莫污了本宫的钗裙。”
不屑与阴冷的目光向她投来,面对如此陌生的翠萍,周璟懿感到绝望。
原来到头来她竟被自己身边人给算计了。
可恶!
背上的伤口愈发疼痛,她只能用尽力气勉强地攥紧拳头,看向二人的眸中晕染上一股浓烈的恨意 。
“你放心,我不会一刀捅死你的,那样死的太容易了。”
“我会让你亲眼看着自己慢慢地,慢慢地被野兽蚕食而死!”
赵元江蹲下用指尖轻轻划过周璟懿的脸,明明带着一丝笑意,却显得诡异可憎。
“你这个疯子!”周璟懿大声地喊着,她没想到这人外表斯文,内心实则早已不是个正常人。
“对啊!我就是个疯子!从前你们周家瞧不起我,施舍我,现在,反过来了啊!”
“你不高兴吗?”他的语气越来越轻佻,捏着周璟懿下巴的手不断加力,好似要生生捏碎她的骨头。
今夜发生的事太过突然,周家突如其来的灾祸。她从南大街回来看到父母爹娘横死的尸体就受到惊吓,更别提生生挨了几棍,身体早已透支。
想来今日是难逃一死了。
眼前男人身影越来越模糊,只有下巴处的疼痛感是如此真实。
男人一幅小人得志样令她无比恶心,她忍着疼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喉咙里异感陡升,一口鲜血重重地吐在地上,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力气了。
黑暗仿佛一个巨大的罩将她拢住,耳边犹是最后闭眼前听到的声音“将她扔去黎山上的乱葬岗,寒冬腊月必死无疑。”
许是诸事不宜,这一夜长安城迎来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浑身强烈的冰凉感驱使她迫切地想伸出手刨开周围的枷锁。
午夜梦回之时她苦苦挣扎,“我还活着吗?”
她已经分不清那是她发出的声音还是临死前最后的臆想。
她仅剩的意识里感到自己浑身乏力,四肢僵劲不能动,只能闭眼继续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又渐渐模糊起来,冰凉感再次袭来,一次甚过一次,直至将她彻底吞噬!
可怜少女花样年华,却在破草席中潦草离世!
即使是富商也只不过是权势利益的牺牲品,半分由不得自己。
腊月飞雪,十日不绝!
“师父,这已经是你第五十一次讲她的故事了”一小鬼差愤愤地撇嘴道。
“像她那种啊,怨气大啊!”
可不是呢?从自己到亲朋好友,皆是死无全尸!任谁能放过此等恩怨呢?
“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不早点喝汤早点解脱呢?”
鬼差还小,不懂阳间之事,只是想着早早喝汤早早投胎这不是挺好的嘛?
“哪有那么容易,怨气生煞气,若不化解,便是转世也是苦难不顺遂的一生罢了。”
鬼魂在地府呆久了也是慢慢会散的,可这两个阴差的话她依旧能听到。
世间生死皆有定律,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愿就此放过那些恶人罢了。
从前她总当爹娘讲的民间故事皆是唬人罢了,可是真的面临生死考验后,此时的她倒无比希望真能有一次重活的机会,一次,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