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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诺亚方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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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矜的权贵子弟们,在禁止碰撞奔跑的宴厅里玩足球游戏。
近在咫尺的酒杯塔和华贵密集的人群,也没能让他们觉得哪里施展不开。想玩就玩,不看时间地点。
“不用刻意教育,孩子们天然就懂得特权的滋味。”
处理完游戏发布盛会的迎宾安检,伊藤雪洲的那位同事,接到电脑主控室的协助任务,挽梳整理着头发,和他一起看着红毯上形形色色的贵族们。尤其是那些孩子,十岁出头就学会了权贵的派头。
名为麻纪绘的干练女性啧啧两声。她和雪洲联通单耳对讲机的快速连线代码,抬手将小巧的银色耳机塞好。
她动作飒爽轻快,娇艳的脸上有淡淡戏谑的表情。
“特权代代世袭。我看,就是我们总部里防备的「新时代」立刻到来,这个国家的核心也不会改变。”
雪洲与麻纪绘是可以相互托付生命的搭档。说些毫不客气的心里话,也更是不在话下了。
这场对话发生在不久前。麻纪绘的声音再次出现,那就是刚才耳机里传来的秘密通话。
雪洲走向躁动的方位。人群拢成细小海浪,声色和目光都凝聚向那里。
他回想着自己对麻纪绘的回答。
“国家通常只能缝缝补补,想要彻底改变,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菊川芝明稍微加快脚步,从雪洲身边走过去。和服和玉木屐没有限制他的清敏动作,也没有激起仓惶失仪。
雪洲神思微涟。他轻易就被芝明吸引了目光。对方像一阵无声樱雨,温润又淡静,落在他的心上。
一阵声色倨傲的争执,将雪洲心里的温存触动暂时驱散。
“叔叔,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们?如果和我们作对的话,明天你就要丢掉工作了。”
虽然言语傲慢,但还使用着稚嫩的措辞,没有真正尖锐的力量,更像是孩子在乱发脾气。
是个清亮的男孩声音,刚到变声期,稍微含着些沙沙的磁性,听起来雌雄莫辨。
“你们被明确告知过,不可以在宴厅里跑闹碰撞。很难理解吗?”
这次游戏大会牵连很多隐秘,牵总负责巡卫工作的、来自出产这批脑机游戏的电子公司「辛多拉」的广川真三郎,并不打算对任何人网开特权。
先说话的男孩看到广川胸口的黑曜石名牌,眨眨眼睛,啧声收敛态度。
“诸星,米花市广川市长的亲属……?”
他侧过穿着蓝宝石色套装的清秀身体,向领导着一群贵族孩子胡闹的红西装男孩低语。
“……哦?说的话听起来是看不惯所谓权贵,结果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嘛。”
红西装男孩毕竟也还是孩子,虽然濡染学习了一些大人派头,心里也觉得始终不占理,清了两下嗓子。
“我知道你们只是强撑场面的孩子话而已。足球没收,你们老老实实回到各自的大人身边去。”
广川把足球交给身后的随行安保,转身就要走。
“喂!不管怎么样,随便没收我们的东西……”
孩子们还不太服气。长着秀美脸庞的蓝衣少年,似乎他那传承自血脉的清雅声线,拿来说这些傲慢凌厉的词句,总归还是不搭似的,他也有点吞声。
共同维持安全的警方人员相对温和地前来劝导。有些衣着华丽的大人端着半杯美酒,应该是从社交中抽身,过来牵走了自己的孩子。
“诸星秀树,菊川清一郎——刚才就对我邀请来的客人们没礼貌呢。”
比起真的发火,铃木园子更像是拿出娇蛮大小姐的气魄,半开玩笑半是震慑地说着。她摇了摇手指。
“张狂跋扈并不会让人变得很帅哦。”
名叫清一郎的蓝衣少年脸色微赧。他拍了拍诸星秀树的肩膀,对方咳了两声,假装整理红西装袖子。
“抱歉。”
这场小小的躁动中,大人们来领走孩子时大多轻描淡写。当园子听到一声正式的歉意时,那幽柔磁性的声色,将她的娇蛮性情也抚慰下去了。
芝明向周围的巡卫人员致意,又向园子和她身边的朋友们颔首。
“……爸爸。”
清一郎站好身姿。他的狐狸眼微微垂下,那容颜气质与芝明很相似,但仍是微显辛辣的新酒一般。
诸星也站正了,向长辈躬身行礼。
“不要跑闹了。到处都是玻璃杯和人群。”
芝明看了看两个男孩。他的语气一点也不重,却像轻击的白玉般,自有一种清冽威严。
在他的眼神示意下,两个男孩也向周围被打扰到的人们颔首致意。虽然还有点别扭,但到底充满孩子气的真诚。
诸星的性子刚硬一些,不太耐得住这别扭。他和清一郎耳语两句,两人本来要溜走。
“没什么啦!这些规则的本意也只是不要出现什么意外。”
园子连忙含笑摆手。当芝明致意离去后,她和身边的蜜友毛利兰悄悄咬耳朵,她们都望着那位漂亮的狂言师的形影。
“好温柔的人呢。”
这时,正要溜到其他小伙伴身边的清一郎停下脚步。一方面是父亲叫他的名字,还有就是他的眸光忽然一闪,似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啊,诸星!我等下过去。”
清一郎连忙朝诸星挥手。芝明正伸出手,轻触儿子的肩膀,像是秀雅的白鹤微张羽翼,护着身旁的孩子。
“看看谁在这里,清一郎。”
刚才的严厉过后,芝明恢复了温柔的眉眼,向清一郎示意地指着。
“是清一郎吗?”
与广川一行人简单交流过工作,雪洲转身走过来。那俊朗高健的形貌,和清一郎幼稚记忆里的样子相对比,更显得温暖可靠了。
五年前就弥漫在清一郎心里的隐秘崇拜和亲近感觉,这时又被唤醒了。
雪洲的声音还是那样好听。清一郎记得,他来庆祝自己六岁生日的时候,也用这样的声色和自己聊过许多傻话,完全不会看轻小孩子。
“是雪洲先生啊!”
清一郎本性里那种赤诚天真,越过他的轻微傲慢和娇气,立刻流露出来。他特别高兴,连忙跑过去,认真地和雪洲打招呼。
“长高了许多。”
雪洲摸摸清一郎的头发。清一郎稍微踮起脚,才能差不多超过雪洲的腰身。他孩子气地叹了口气。
“雪洲先生只是客气话啦。我和你比起来……”
儿子的言行,和权贵教导的端矜礼仪完全不搭边,放松地显现孩童天性。芝明站在一旁,却露出淡淡微笑。
他能看出清一郎真的很高兴。五年前的友情虽然不算漫长,但孩子的心情总是纯澈,美好的回忆刻印很深。
“清一郎只有十一岁吧?成长的余地大得很。”
听到雪洲的话,清一郎又笑起来,漂亮的狐狸眼弯成小月牙,围着这位大哥哥说这说那。
“真是的。诸星和我们一时上头,只顾着玩足球了。想想看,这也算是给雪洲先生添麻烦了。”
清一郎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雪洲只是温和地嘱咐他,主要是为了安全起见,少淘气些还是有必要的。
“清一郎——!到这边来玩!”
伙伴们在那边呼唤。诸星正挥着手,他刚才和伙伴们说,清一郎不来,他们就不去玩游戏。
“来了!”
清一郎忙忙地向雪洲颔首致意,又转身抱住父亲的手臂。他看到父亲手里的半杯清水,想到了什么。
“爸爸,你用清水服药了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刚要投入和伙伴们玩耍的畅快心情,又不由得担心起清弱的父亲。男孩的心里涌动起复杂的悸动。
“没事,只是有点咳嗽,喝杯水润泽一下就好了。去和大家玩吧。”
芝明温柔地拍拍儿子的手背。清一郎点点头,心突然受到牵引似的,又去深深地看了一眼雪洲。
男孩没有马上想明白这缘由,但心里确实冒出最坚定温暖的信任。
“雪洲先生在,就不用担心了!”
芝明看着儿子跑到伙伴们中间。他指了指胸口,示意清一郎把象征身份的黑曜石胸针整理好,那里面有这次脑机游戏测试游玩用的启动磁条。
“菊川先生,换一杯比较温热的水吧。”
雪洲和芝明共同注视着孩子们融入人群。他张开手,示意芝明把那杯冷掉的清水拿给自己。
“麻烦你了,伊藤君。”
芝明看着那小伙子的动作。无论做什么事情,他总是矫健流畅。雪洲从身旁推过的水饮料餐车上拿了一杯泡茶温度温水,盛在不烫手的樱花陶杯里。
不知为什么,他总是想多和雪洲说说话。
“清一郎也来参加游戏试玩?”
雪洲陪着芝明缓行轻语,两人穿过觥筹交错、华彩缤纷的宴厅。
“是的。我们接到特别邀请,清一郎很感兴趣,很积极地去做了体检和脑波测试。那个象征玩家独特身份的游戏磁条,他也亲自保存到现在。”
想起刚才的小小躁动,芝明轻笑一声,带些爱怜叹息的意味。
“伊藤君,你也看到那孩子很淘气了。其实也有我的原因,我太溺爱他了。”
清一郎是独子,由父亲独身抚养长大。芝明俊雅柔情,母亲的角色也微妙地融合在他的灵魂里。他的身上有一种深邃莫名、不可言说的似水爱怜。
“不过教导得也很好。这不是乖乖地向大家致歉了吗?”
雪洲像一阵春风般,轻快地安慰着芝明。他们真的像是并未分开过一样。芝明再次亲尝到这安宁的心情。
“啊,伊藤君。你的工作……?”
芝明甘愿深深地去体谅雪洲。他想到对方的职责,停下脚步时,还在回味着两人关于往昔的淡笑忆谈。
“别担心,菊川先生。我心里有数。现在我要走开去巡卫了,并没有耽误什么。”
游戏盛会即将开始的预告广播传遍宴厅,收敛起大家的精神,指引众人来到华丽的观看席上。
雪洲将芝明送到位置上。大厅中间的游戏机台灯光闪耀,伴随着华丽的鼓点,来自辛多拉公司的领导者正在介绍这梦幻般的脑机游戏。
在璨灯和扬声话筒的交集下,个人的声音已经不太听得清。芝明回过头,看向雪洲的方向。
雪洲正走向岗位。他用微笑和手势向芝明致意,得到了对方温和的笑容。
这并不是别离,雪洲只是去做他的工作。但是芝明收回视线,即使马上被璀璨的灯光和卓群的游戏机器大军占满视线,也还是稍陷恍惚,感到一种古怪又幽柔的惆怅。
他有意没去细想。雪洲一离开身边,那种飘入心底的怅然愁情,究竟是哪里来的。
被选中参加游戏的孩子们,簇拥着进入机台区域时,芝明把心思投映到清一郎身上。珍爱的儿子映入眼中,能些微抚平他心里无名的落寞。
清一郎还是和诸星形影不离,在介绍游戏的扬声里,他四处寻望,看到父亲后,远远地挥起手,像一只兴奋的小狐狸。
芝明也挥挥手。长久从事狂言与古歌舞,自然而然将他的动作打磨得秀雅内敛,他挥手就像手中虚空执着一缕柳花,或柔软的绢帕。
“总之,名为「诺亚方舟」的游戏总机,将会把玩家的精神完全传送进另一个拥有无比真实感的奇妙世界,亲身经历冒险。现在,请所有参与游戏的孩子们进入机台中央的数据控制圆盘上。”
远远看着那辉耀舞台的雪洲,像一只静隐旁观的肉食性猛兽。
“麻纪绘,你确定吗?所有的电脑都完全没有感染入侵?之前总部还讨论警告过,这次追踪难度极大的「使徒」从我们的数据捕捉网中逃脱,它没有实体,推测是某种狂暴的电子病毒。”
雪洲的唇形轻微动着,发出淡冷低语。
单耳对讲机中传来麻纪绘妩媚的声音。她认真起来时也不会大吼大叫,但气势很足。
“已经反复确认过了。所以辛多拉的领导者们才拍板,立刻开启游戏。我也觉得怪怪的——反而是这种没有发现「使徒」的平安无事的境况,更让人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