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等我》拟我

1、NPC

　　今天是个艳阳天，初秋的S市还没有降温，即使是清晨都觉得闷热。

　　商业广场中间的大块空地被太阳光直射，很烫，没有多少人会选择在那里停留，路过的大多数人都奔着广场前的一个早餐摊子去。

　　现在已经将近9点，临近周边写字楼里打工牛马们的打卡时间，他们的脚步更是匆匆。若是早来十分钟左右，他们很乐意和早餐店里包饭团的老板闲聊几句，毕竟任何动物都喜欢和长得好看的同类多多交流。

　　苏遇麻利地将客人们的饭团包好，今天一天的劳作就要接近尾声。

　　她盘下这家店铺很长时间了，终于在去年年末决定开的这家早餐店，专卖饭团，就做附近这一片写字楼的生意。其实也不为赚钱，就是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干。

　　眼看着剩下的米饭不多，将这些卖完，今天就能收摊。

　　果然如她所料，那个少年又来了，他缓缓出现在苏遇的视线范围内。

　　像半年前的冬天，他第一次光顾的时候一样，远远地，由很长的一条线段变成一个高个子的少年，还是那一身熟悉的打扮：

　　一件敞开的格子衬衫，里面穿着贴身的背心，偶尔是黑色的，大多数时候是白色，应该洗了很多回了，有点泛黄，但却没什么明显的污渍，背心尺寸有点小，紧紧地绷在块状分明的肌肉上；下身一条黑色的运动裤，侧缝上有三道白色的竖拼条纹。

　　男孩的年龄不大，虽然身高体格都很突出，脸上的稚气却很明显，带着明显的学生气，眼神格外的清澈，说话的时候会直直地看着对方，像是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看向老师的眼神。

　　苏遇莫名觉得，男孩身上每天穿着的运动裤是某个中学的校服裤。

　　“来啦，今天吃多少个？”苏遇熟稔地问到，说话间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时钟——九点半，很准时。

　　“剩下的我都要了，要全家福，不忌口。”少年回答，声音介于青涩和低沉之间，还带着点沙哑。

　　全家福就是饭团里所有配菜都加的意思，这是少年一惯的点法。

　　“好，稍等。”

　　苏遇不紧不慢地包着饭团，店铺前又只剩下少年一个客人。近两个月，他每天准时出现，成为她店里的最后一个客人，直接包圆。

　　这个男孩就像是苏遇某天达成了什么隐藏成就，突然解锁的NPC。有他在，她的收摊时间从以前不固定的十点多，变成现在固定的九点四十五。

　　他今年的初春第一次出现，在凛冽的北风中，穿着这套冬季里非常突兀的“原始皮肤”，出现在店铺的门口。

　　男孩姣好的外形条件的确是她一眼就记住对方的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S市的冬天，平均气温10°左右，有这样一个穿着单薄的客人光顾，想不记住他都难。

　　起初，他保持一个月来两三次的频率光顾苏遇的店铺。直到最近的两个月，男孩每天9点半准时刷新出现，买走苏遇剩下的所有饭团。

　　[这个男孩是不是有什么触发条件？]

　　打断自己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苏遇将饭团都包好，放进一个大袋子里面递给少年：“这有八个饭团，一共64块，好吃再来啊~”

　　他没有多说话，留下一团现金，提着饭团走了。

　　[应该就是个帮家里人买早餐的小孩。]苏遇脱下包饭团的一次性手套，数着男孩留下的纸币想到。

　　今天的纸币有点湿软，像是在手里攥了很久。男孩还有一点特殊也在此——他是苏遇唯一一个不用移动支付结账的客人。

　　苏遇看着男孩的背影慢慢走远，直至变回一条细长的线段，她将店铺前面的门帘放下，到后厨收拾卫生。没一会儿，店铺的后门开出一辆小电瓶。

　　收工，回家。

　　*

　　黎等手里提着一兜子饭团慢慢悠悠地回到工地。早餐店离这不近，以他的步行速度，需要走一个半小时。

　　往日，烟尘弥漫的工地已经安静很多天了，彻底停工了一个星期的工地，空气都清新了很多。不过男孩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这个好转。

　　他已经被拖欠了两个多月的工资，口袋的积蓄越来越薄。工地那边的说辞是：正在努力追款，请工人们耐心等待。

　　没有具体时间，也没有任何保证，只有这样一句没用的官方回答。

　　黎等跟着同乡到大城市来打工，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强压内心的不安，企图劝服自己：大城市是很讲规矩的地方，不会克扣他们的工钱。

　　只是这种心理安慰也只是短期有用，这么长时间的等待折磨，要说没有工人们半点心里压力，那是不可能的。

　　走过安静的工地，很快就来到他们的宿舍区——一片联排的板房。这边就热闹多了，打牌声、打麻将声、短视频外放的声音、工人们的吵嚷声混成一片。

　　已经是午饭时分，却没有多少人离开牌桌。工人们成堆地分布在零星几个宿舍里，形成了几个天然的赌|场。廉价的板房里甚至没有开灯，他们也不需要电灯，日光透过装着栅栏的窗户，照进昏黄的房间，在逆光的工人背后拓上井字。

　　他们喜怒笑骂，表情极尽夸张，没日没夜地打着，都有点疯癫，妄图用赌|博的刺激缓解心里的焦虑，只有赢够了，或是饿得不行了，才会下桌觅食。

　　黎等一路经过这些或热闹或冷清的宿舍，偶尔几个宿舍的窗户会飘出做饭的锅气，是工地里常见的夫妻档中的女人在做饭，她们的男人都到新工地干活去了，留她们在这盯着消息。

　　黎等熟练地和工地里的嬢嬢们打着招呼，拿着一兜子饭团回到自己宿舍。

　　这是一个非常狭窄的六人间，方方正正的屋子里摆着三张上下铺铁架床，床架子上甚至没有侧梯，只在某根床柱子上焊了一个横出来的可供落脚的铁杆。

　　宿舍的进深正好能放下两张铁架床，另一侧上下铺的前面是一张斑驳的木桌子，上面放着6个人的洗脸盆和洗漱用品，桌子的长度比床短一截，宽度刚好够屋门打开不碰着。除了床和桌子，这里甚至连一张凳子都没有。

　　黎等走到左侧靠里的下铺前，将两个饭团放到床头，双手一撑，脚尖轻点，直接扭身一跃，坐到上铺，这是他的床位。

　　男孩穿着鞋子的脚悬空，小幅度晃悠着，心情不错——吃饭团的时段是他这段日子每天仅有的欢乐时光。他饭量大，但总是吃不饱，所以很珍惜进食的愉悦。

　　每天买到的饭团数量不定，多的时候有10个，少的时候只有5个，全看当天包圆的时候还剩多少米饭。但不论买到多少个饭团，黎等都会在下铺的床头放上两个。

　　下铺睡的是他的同乡，叫黎胜，比他年长几岁，真要算起来两人是亲戚，祖上是一家的。

　　这半年，黎胜带着他从老家来到S市这个大城市打拼，给他介绍工作，教他怎么在工地立足，给他讲了很多大城市不成文的规矩，亦师亦友。

　　他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早就在心里将黎胜认作自己的大哥。虽然现在时运不济，遇到不好的东家，但是他坚信，他和胜哥一定能成功度过这次难关。

　　没过一会儿，黎胜嘻嘻哈哈地从另外的一个宿舍回来，质朴憨厚的脸上满是喜气，看来刚刚的牌局赢了不少。

　　“胜哥！今天手气不错嘛！我给你带了饭团，放那了。”黎等躬身，指了指下铺的床头。

　　“谢啦！等哥赢大钱了，带你去下馆子！”黎胜知道男孩会免费给自己带饭，专程掐着点回宿舍。他拿起床头的饭团，朝男孩笑了笑，转身走出寝室。

　　黎等不喜欢待在停工的工地，也不愿意参与那些他连规则都没搞懂的牌局。简单吃过饭后，少年沿着路边的狗尾巴草，从工地一路往外走了好远。

　　他很喜欢这些胖乎乎的狗尾巴草，天生天养，沿路生长，生命力很顽强。

　　大概走了三四公里的样子，黎等走到了一个大型农贸市场。这就是工地停工之后，男孩最常待的地方。市场里很干净，每天都有很多新鲜的瓜果蔬菜运入运出，是市里很多饭店的供货点。

　　他往常来这里，也不干什么，就闲逛，看见一些熟悉的蔬菜瓜果就拿起来闻一下。他常来，摊主们都眼熟这个高大的小年轻，只当他是贪玩，也不会计较男孩的举动。

　　两个多月没有工钱，入不敷出，他口袋里的纸币一张红的都没有了，剩下一些蓝蓝绿绿的票子，撑不了几天。

　　所以，这两天黎等来农贸市场多了一个任务——观察那些在市场门口，拿纸牌贩卖体力的短工们的工作流程。

　　男孩已经在这观察了三天，也请教了一好些去而复返的短工们，虽然大多数人对他恶言相向，但总有那么几个愿意和他分享一些经验的。黎等对这份陌生工作有了一些把握，准备这次回工地之后就和胜哥商量，由他去接一些短工，赚一些饭钱，胜哥留在工地里守着，看东家什么时候能发工钱。

　　胜哥对他有恩，带他出来见世面，他身高体壮，有的是力气，必不会让恩人饿肚子。他出来做短工，胜哥留在工地里，是休息或是打牌都好，有他黎等一口汤喝，胜哥必有饭吃。

　　想到这，黎等的心中燃起对生活的无限斗志，顿时感觉一切都会很快好起来。他心情舒畅，不由得大口呼吸，一扫先前的焦虑，迈大步，准备从来路返回。

　　临走之前，男孩在市场上远远地见到了饭团店的老板——苏遇来市场进货。

　　她脱去了围裙，上半身穿着一件修身短袖，下半身穿着一条工装长裤，乌黑的长发全部高高束起，长长的马尾在脑后坠着。

　　黎等不知道怎么形容她的穿着，只觉得既新奇又好看，他来的地方，没有女孩是这个打扮。

　　她在一家五谷摊子前和店主商谈着什么，顺手颠了颠地上的一袋大米，和黎等相比显得格外娇小的身躯，轻而易举地挪动了几十公斤的重物。

　　远处，默默窥探的男孩瞪大了眼睛，对她的着迷又多了几分。他没敢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她。

　　没错，黎等暗恋她。

　　不，还不能称之为暗恋。

　　他觉得自己这样的人，还不够资格用得上“恋”这个字。能用什么字眼来描述他的感情呢……男孩也不懂。

　　黎等将这一切归咎于他没有完成的学业，若是他读了大学，说不定就能想出更多的溢美之词形容自己的心上人，想出更多酸涩之语描述自己的内心。

　　可惜他只是高中毕业。

　　他只敢去买她做的饭团，有空就去，天天去，专门挑她店里客人不多的时段去。男孩饭量大，一下子买很多，既怕她累到，又怕会妨碍到她的其他顾客。

　　黎等常来市场，幸运的话能像今天这样，偶遇她。远远地看上两眼，生怕引起她的注意。

　　带着见过心上人的雀跃和找新工作的好计划，黎等兴致勃勃地回到工地。工地一如既往的安静，但好像又有点不同。

　　突然，男孩看向工地的某个方向，瞳孔猛震——

　　财务室的门开了！这是要给他们发工资了！

　　果然！生活的一切都在变好！他们终于能拿回被拖欠了两个多月的工资！

　　黎等瞬间心跳加速，飞奔回宿舍，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胜哥。

　　工地到宿舍的距离少年没几步就跑到了，没来得及站稳身形，扶着宿舍门框，他就忍不住将这个消息宣告天下：

　　“胜哥！胜哥！财务……”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大口喘气，对着空无一人的宿舍和空荡荡的下铺，大脑一片空白。

　　胜哥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