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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三年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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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虞维森下了手术回到休息室,发现山月在等他。
山月是来送饭的。这三年虞维森因为手术繁忙饮食不规律得了很严重的胃病,他自己就是医生,但每天一把一把地吃止疼药,根本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心上。他最近胃病复发,却还是不肯好好吃饭,山月只好每天饭点过来盯着他。
“我不是说了不要过来吗。”虞维森说。
从病房到办公室距离并不远,但山月的情况已经不适合走这么多路了。
“你就让让我吧,”山月笑道,“我都没几天好活了。”
他打开保温饭盒,把里面的饭菜一一摆出来,都是医院里的病号饭。虞维森没有再说话,垂下头很安静地吃饭。山月看着他的侧脸,他这几年实在是消瘦得厉害。
“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呢?”山月突然说。
他是在说屠小宝。
虞维森抬了抬眼皮,仿佛觉得很荒谬。
他冷笑了一声。
“不需要。”
山月看着他欲言又止。
吃完饭,虞维森让护士把山月送回病房。他起身去室外抽烟,耳边仿佛听见有个人脚步很重地跟在他身后,吨吨吨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头幼年的大象。
来到寒冷的室外,虞维森沉默地点了根烟。
隔着烟雾,那人气鼓鼓地看着他,眉目鲜活灵动,可是却不开口说话。
虞维森冷笑:“怎么不说话?没话跟我说吗?”
那人背过身去拿后脑勺对着他。
虞维森也不惯着,摁灭烟头冷酷地离开了。
他走后,赵佳和曹默从角落里探出头来。他们不用看也知道这里没有另一个人,虞医生刚刚又是在自言自语。
“虞老师他……”赵佳叹了一口气。
曹默也叹气。看到自己从学生时代起就仰慕的师兄病成这样,他真的很心痛。
“屠小宝到底跑哪儿去了?”曹默问道。
赵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三年了,屠小宝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佳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真想不明白,虞老师为什么不去找小宝呢?这是信息时代,哪怕小宝有意躲着以前认识的人,但真想找个人还能找不到吗?
虽然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明明彼此相爱,有什么理由值得浪费这么长的时间用来分离?
都快三年了,一千多个日夜,人生中最青春最健康的日子也没几个三年啊!
赵佳想帮帮他们。
小宝的生日就快到了。赵佳记得他大一的时候过十八岁生日,请了半个学校的人去他家的大庄园里开派对。那是太梦幻的一场生日宴,比电影里盖茨比的晚宴还要奢华。
过几天小宝就要二十二岁了,他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不知道这些年他的生日都是怎么过的。
赵佳从旧电脑里找出了一段视频,那是她在小宝的生日宴上拍的。由于屠四海非常注重对家人隐私的保护,所以当年这段视频没能被获准发布到社交平台上,只允许她保存在个人电脑里留作纪念。时隔四年,赵佳把它找出来发给了虞维森。
[赵佳:虞老师,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呢?你应该去找他的。]
视频首帧是屠小宝开心的笑脸。虞维森久久地凝视那张脸,然后,他伸出手指很轻地触碰了一下。
金色琥珀里凝固的时间又重新流动了起来。
那是玻璃穹顶的大宴会厅,水晶吊灯,香槟塔,还有爵士乐队的金属乐器上跃动着金色的光斑,在夜幕里流淌成璀璨星河。
十八岁的屠小宝像小王子一样站在十八层的巨大生日蛋糕前。他周围是无数张笑脸,他的世界里没有任何烦恼。
“快许愿啊!”几个年轻人笑着催促他。
屠小宝很努力地想了想,然后可爱地挠挠头:“我想不出来!”
他实在想不出要许什么愿望。无忧宫里的快乐王子不需要许愿。
屠四海大笑:“那就不许愿了,想要什么爸爸给你!”
他的小宝不需要向上天寻求虚无缥缈的安慰,他会给他全世界。
廖青依偎在丈夫身边,幸福又骄傲地看着他们的儿子。
时间快到了,大家齐声倒计时。
“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生日快乐!”
屠小宝吹灭了蜡烛。
虞维森闭上眼睛。
……
山月要离开北京了。
他确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他是江城人,他要回江城,回到妈妈的身边。
山月一直记得自己的家乡。多年来为了不要忘记,他总是在脑海里一遍遍描摹记忆里的一切。家,学校,和妈妈一起走过的街道……还有那个小公园。
公园里的男女厕所中间是公用洗手池,那天妈妈把他放在洗手池旁叮嘱他不要乱跑,可他玩心重,趁妈妈上厕所的时候偷偷跑出去摘花了。妈妈发现他不见了焦急地跑出来找他,他却跟妈妈玩起了捉迷藏,躲在花丛后面偷笑。
妈妈急得快哭了。
就在山月想要钻出花丛扑进妈妈怀里的时候,人贩子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巴。
妈妈我在这里!
他想大叫,他后来无数次在梦里这样大叫。
可是妈妈听不到了。
十多年后山月终于找回了家,那里早就人去楼空。妈妈为了找他关了工厂卖了房子,最后出车祸死在了寻亲路上。山月在警方的帮助下找到了爸爸。爸爸早已再婚,有了新的妻子新的孩子。
他没有家了。
……
虞维森送山月去江城。
飞机一落地,熟悉的湿度扑面而来。他们都是江城人。虞维森小时候和爸爸妈妈生活在江城,屠小宝也是在这里出生的,一直到他六七岁四海集团才搬去了北京。
虞维森突然有些心慌,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屠小宝也在江城。
不,他不可能在江城,屠四海肯定已经把他送出国了。虞维森这么对自己说。
虞维森安排山月住进了江城一家高端私立医院的临终关怀病房。
这是一家外资医院,装修非常奢华,墙上挂满了各种医学专家的介绍,都是从各地高薪聘请来的。
由于高昂的费用把绝大多数患者隔绝在外,这里的医疗资源充足到近乎奢侈,病房简直豪奢得像五星级酒店。
护士离开后山月小声问虞维森:“这里……是那个人的医院吗?”
他问的是约书亚·怀特,虞维森的老师兼养父。
他甚至不敢说出他的名字。已经这么多年了,对那个人的恐惧依然深深烙刻在山月的心里。
虞维森垂下了目光。
“不是。”他说。
山月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我明天想去看妈妈。”回到熟悉的故乡,山月的精神状态很不错,他怕以后很难再有这么好的精神了。
病房里新风系统送来洁净的风,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精油香味,是雪松和佛手柑,很好地遮盖了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伴随着舒缓的音乐声,山月沉沉睡去。
虞维森轻轻带上门。
他会陪山月走完最后这段路。他欠他的。
……
虞维森去4S店提了辆车,油门一踩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开到了小时候住过的那个片区,现在已经是老城区了。
熟悉又陌生的街景映入眼帘,虞维森突然想,屠小宝应该也在这里生活过。
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了。
砰!
前方的红绿灯路口发生了一起小型交通事故,一个黄毛把一个外卖小哥给撞了。两辆都是电瓶车,人没事就是车被刮蹭了。
“你怎么突然抢道,赶着投胎啊!”撞人的黄毛恶声恶气。
“对不起对不起。”被撞的外卖小哥反倒低声道歉。时间快要来不及了,要是没能准点把东西送到就会被平台扣钱,送外卖的二手电瓶车本来就破,再被刮蹭一下也没什么。
“下次长点眼!“黄毛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外卖小哥也匆匆赶路。
那人戴着头盔低着头,可虞维森却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是屠小宝。
他不是被送出国了吗,怎么会在这里送外卖?他为什么不能乖乖去过给他安排好的那种安逸又富足的生活呢?他为什么总是像个傻瓜一样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虞维森恨得咬牙切齿。他下定决心不去管他。
这全都是屠小宝自找的。他已经给了他足够的仁慈,是屠小宝自己犯贱不愿意过好日子。
这全都是他自找的!
可是车子却仿佛不受控制一样跟了上去。
屠小宝骑着破破烂烂的小电瓶车赶到了一个小区门口,门卫拦着不让他进。
“这是规定。”门卫也很无奈。
屠小宝急得满头大汗,低声下气求了好久,但门卫就是不松口。
虞维森冷冷地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样子,内心坚硬如铁。
超时就要赔钱,屠小宝耽误不起时间。他下了车,动作有些奇怪。这是一个大单,一整箱饮料和一大袋米粮,分量很重。屠小宝弯腰费力地抱起东西,然后一瘸一拐走进小区里。
他的右腿仿佛无法完全伸直,一脚深一脚浅,狼狈地平衡着重心。
虞维森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跛了脚!
他竟然跛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