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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侍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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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守珣策马回到扬州,匆匆捧着萧培砚赐下的丹书铁券面见何施来。
军帐之中,何施来正在校勘军报,他正为几拨朝廷禁军扣驻在扬州附近而忧心忡忡,忽然听闻翟守珣得了天子之意归来,心下大喜,当下便将他迎进去。
翟守珣匆匆说道:“启禀督师,属下认为与平夷王共谋实乃不妥,回了趟皇京,陛下有意诏抚,并亲赐下丹书铁券,臣以为养威持重,不可轻发。”
何施来多年来一直在充满刀光剑影的政坛中厮杀,他内心里是不愿放弃这一难得易失之东西夹击廊延的有利时机,所以听见翟守珣的话,他蹙了眉,既不肯接丹书铁券,也不肯应声,连刚才扶他的手都收了回去。
翟守珣不慌不忙道:“督师曲解臣之意了,现在平夷王和庾延正是斗得热火朝天之时,督师何必现在出手,待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才是督师该出手之时。”
何施来抬眸看他:“你的意思是?”
“平夷王新掌潞州兵马,立足扰未稳,且且下兵事丛杂,漏洞多多,上不能仰副北汉,下不能笼络僚属,还不如庾廷根深蒂固,不如先按兵不动,坐收渔翁之利。”翟守珣语气清淡道。
此言颇合何施来心意,故而他心下已定,先按兵不发,静观事态发展。
……
卫兖带兵疾驰三昼夜,几乎与潞州兵马同时抵达遵化外围重镇怀州城。
怀州城守将是蓟镇总兵官古成泰,见朝廷援兵已至,不由得大喜,可转念一想,若延之入内,卫兖势必将反客为主,胜敌是增援之功,失守则是自己难逃其责,觉得潞州兵马虽强,却也未必能攻下怀州城,当即紧闭城门,拒不接纳援军。
卫兖没有办法,只得绕过怀州来援同州,途中竟与其中一支潞州兵马相遇,双方一场混战,卫兖歼敌两千人,匆匆赴往同州城。
拒不接纳援兵的总兵古成泰终究没能侥幸抵挡住能征善战、士气正盛的潞州兵马,就在平夷王攻入怀州城那天,他穿好朝服、向京师方向叩拜如仪,之后与妻子张氏一同上吊自杀殉国。
潞州人马汇集同州城外,合兵攻城。
同州巡抚枷良是一介文官,哪见过这等阵势,急令总兵官李檟坚守,谁知道武将更是稀松,没等开兵见仗,早跑得无影无踪。
王枷良悲愤交集,便把逃跑诸将名单张榜于抚衙之前,而后与永平知县张奇等人相继自缢而死。
萧璟夺了遵化,继续挥师东进,庾廷的抵抗出乎他意料的软弱。
六月十八日,探马来报:大军前锋已至蓟州。
萧璟见天色已晚,便传令三军:“今日就地扎营,来日一早攻城。”
火影幢幢,街边的杂役都纷纷停了活,将土在城门口架起大锅烧汤,飘香阵阵。
萧璟知道两强相遇,自然免不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拼,所以今晚让将士们都将所带之粮肉尽数烹煮来食用,保存精力与体力。
明日,就算卫兖仗着一股血性与勇气,那也只是苦苦支撑局势罢了。
恰在此时,一旅精骑而至,为首那人身穿青色长袍,披斗如云,正是荆州知府谢寂!本以为是来增援,却不成想,却是让他们退兵。
“怎么回事,仗打得好好的为何要退兵?”萧璟只觉得有嗡声在脑边响起,被谢寂的话弄得脑中一片空白。
谢寂站在冷风中良久,看着同州城那三个大字以及城墙上战战棘棘的一排士兵,叹了口气,清冷的声音裹挟着冷风,淡淡地吹入耳中:“后周旧部分兵夺取了抚宁、昌黎,兵马分据遵化、永平、滦州、迁安四城,中军西行,趋东世府,距关三十里安营扎寨,若过了东世府,后周军便可直抵京师,如今不是夺帝的时候,你先带兵前赴山海关,扳倒沈南齐的事往后计。”
谢寂心里隐约不安,后周旧部向来有贼心没贼胆,如今还突然起事,会不会跟沈南齐有关…
萧璟心痛如绞,只能看着到嘴的肥肉跑了,匆匆下令:“收兵!”
兵部尚书吴廷突然站起来说道:“大人!平夷王退兵了!”
卫兖正在擦拭弓箭,淡淡地抬眸道:“知道了。”
他唇角隐起一丝笑意,随后下令:“奏报朝廷。”
…
刚过午时,禁军就传回消息,平夷王主动撤兵,顺至赶赴东世府,要求朝廷共应对后周兵。
朝廷欣然应允,派遣卫兖领禁军合兵于萧璟的路州兵马,出击于后周反叛何施来,陈奇瑜等人,阻后周入关。
东世府这座巍峨坚若铜墙铁壁的关口牵系着庾廷的危亡,各地来的后周兵消息也是喜忧参半:商洛兵备道雨师佐在白水与首先起事的后周军首领王崇血战一场,为穷饿所迫铤而走险的乌合之众终究敌不过训练有素的官军。但是忠心的后周老百姓拼死抵抗,上至首领王崇,下至随行妇人孺子无一人投降,最后全数惨死官军刀下,关中震动。之后,雨师佐又追击后周汉南王独孤琉,何施来突然合部于大石川,独孤琉兵败被杀死,何施来率残部二十余人窜迹深山。
雨师佐的副将贺虎臣与固原起事的士兵魏纲决战,魏纲不敌,所部悉数被斩首。另外,陕中巨寇束绥进攻耀州,与陕西督粮道参议郑廷抚遭遇,郑廷抚兵微将寡,却毫不畏惧,亲冒矢石,激励军士,官兵、乡勇以一当十,奋勇搏杀,结果以少胜多,大败束绥。
官军追至云阳,差一点就捉住束绥,当夜雷雨大作,贼寇中八队首领陈奇瑜指挥残部保护束绥杀出重围逃走。各路贼寇连遭重创,第一轮起事的首领或者战死,或者隐藏起来,艰难地与官军周旋。
不久,平夷王萧璟率三万潞州兵马兼程并进,前锋已至新城。
飞扬的大雪陡然收刹,半掩红日从厚厚的浓云缝隙向茫茫雪原洒出刺眼的光芒。无往不胜的铁骑隆隆雷鸣般扑出同州城,风驰电掣直向东世府。骑士两百,人皆精壮猛士马皆雄骏无匹,人手一口四尺长厚背战刀,一张王弓一壶二十支铁镞长箭一把精铁打造的近战短剑;每骑士配置两匹战马轮换骑乘,长途奔袭追击最是快捷迅猛无与伦比。人马尽皆年轻力壮,今日大举出动,声势自是惊人,引得后周国人争相追出城来引颈观望,眼见皑皑白雪中火焰般马队弥天烧去,处处一片惊叹。
陈奇瑜不敢怠慢,亲自率兵前来迎战。
双方刚一交手,束绥便率所部逃走,后周军大乱。陈奇瑜苦苦支撑两天,见胜利无望,便突围而出进驻莱州。萧璟随即也驱兵赶到莱州城下。这时候,卫兖,吴廷,石守信,都已到了莱州,他们与萧璟身先士卒死守不懈,勉强挡住了叛军的疯狂进攻。
这时兵部主事邓圮赶到。
邓圮也是辽东人,自恃与叛兵是老乡,便偕同莱州知府朱延年入叛军营中招降。萧璟邀请卫兖,吴廷与石守信一同到营中招抚。石守信情知其中有诈,拒不从请,又三次上疏请求发兵解莱州之围。奏疏落入沈南齐手中,就都没了消息。
萧璟到达东世府,召集兵马,保定总兵邓圮,同州总兵海洪都屯兵昌邑,不敢前进。石守信请求增兵,朝廷又派来援辽总兵邓丑、副将蒋文绶,备统蓟门、同州及密云兵增援。不久,东世府副将刘泽清、参将刘承昌、朱延也赶到,这样卫兖手下有兵马三万多,声势甚盛。
恰好陈奇瑜压根儿就不懂得指挥,只是每天十几次派人到叛军营中商议招抚的事,为讨好卫兖,还把捉到的一个千总陈文才放了回去。
陈文才回叛军营中,将后周官军虚实尽数告知卫兖,萧璟,两人一面对陈奇瑜虚与应付,一面派人绕道其后,一把火把官军粮草辎重烧了个精光。
后周登时军心大乱,陈奇瑜首先趁半夜拔营而逃,何施来随之各奔青州、潍坊。束绥在莱州城外与朝廷禁军接战,伤了两个手指,也大败。不出数日,后周官军土崩瓦解,萧璟见后周官军如此不堪一击,更坚定了谢寂的主张。
被官军围困在东世府所辖莱州的陈奇瑜,何施来等人日夜盼望着房州兵马来解围,城中的粮食已经吃光,沿城的房屋也被全部折毁用于加固城墙,砖瓦之类都当武器扔到了城下,而援军却不见踪影。吴廷在一次战斗中中炮阵亡,莱州城的百姓闻之,哭声震天。
吴廷的死把石守信吓得魂不附体,斗志全无,他命令推官郑廷抚入后周军营中议抚。
何施来故技重施,邀请萧璟入营谈判,萧璟便指派谢寂出城开读,何施来坚决不从,谢寂说道:“贼兵围城已逾六月,既然已经无计可施,不如招抚试一试。”遂偕知府朱延出城。
何施来对谢寂礼敬有加,又请谢寂邀请总兵萧璟出城,谢寂拒不从命。
何施来的计策不善,顿时翻了脸,把谢寂绑起,胁迫他命守城军兵投降。
谢寂对着城上喊道:“众将听着,谢某误中奸计,该死。诸位定要死守城池。”
叛兵手忙脚乱,却不敢真把谢寂杀死。城头砖石齐下,两军又是一场恶战。何施来见官军来势大异往日,不敢怠慢,率劲卒前来迎战,正与萧璟相遇。两军都是大明精锐之师,一场硬碰硬的较量直杀得尘埃蔽天,日色昏黄。萧璟稍作退却,石守信领兵立即冲出,何施来大败,陈奇瑜在乱军之中被杀,莱州之围历时七个多月,至此始解。束绥退守登州,萧璟统兵进攻,叛军殊死反抗,两方伤亡惨重。卫兖觉得强攻不是办法,便筑围墙困住登州。登州城三面距山,一面临海,围墙筑了三十多里,东西都抵达海边,萧璟派诸将分兵防御,轮番戍守,意图困死叛军。
由于谢寂仍在束绥手中,萧璟迟迟不肯用兵攻城,卫兖则无所顾忌,萧璟怕于束绥卸磨杀驴,不肯让卫兖用兵,攻城计划一直没有进展。萧璟没有想到的是,束绥已经有四个月没有给士兵发放粮饷,军卒们和低级军官牢骚满腹,一股不满的躁动已在酝酿之中。
这一天,有几个军卒向束绥诉苦,说没有银饷,连衣服都穿不暖,哪还有气力守城!
束绥官虽不高,但在小小的宁远城中却是大人物。平时作威作福惯的,甚为趾高气扬,此刻哪有耐心听这些人絮叨,他们盛气凌人地将几个军卒连骂带踢地赶开了。
军卒们本来就心有不满,向长官发发牢骚也就罢了,谁知却受到这样的冷遇,怒火激荡,城中小校首先鼓噪起来。束绥见势不妙,转身欲逃,愤怒的士兵冲上去将他抓住捆了起来。
此时士兵的情绪就像干透了的柴草,遇到一点火星,就熊熊燃烧起来。这么一闹,其余的万余士兵众群起响应,一时间群情激奋,人人都失去了理智。士兵们将巡抚毕自肃、总兵官朱梅捆来,与束绥一同绑在城楼上,谩骂羞辱。
萧璟趁机下令攻城,由于被敌方炮轰过的城楼还没有修复,残缺处临时堆放着一些榆木、碎石、砖块,被大风一吹,砸得众将鲜血直流,血顺着城墙的方砖四处流淌,不久便凝结成红色的冰片。
萧璟当即变了脸色,怒道:“只要你们肯开城门,弃缴投降,本王承诺绝不会打杀你们,但你们若仍负隅顽抗,将死无葬身之地!”
城墙上的小校一听便急言厉色:“我们乃是后周精锐,跟你们庾人交手的次数不算少,你们出尔反尔的样态绝不会没有领教过,庾朝人是世界上最健忘、得过且过之人,两年前虏骑破城时说好不伤民众,可刚进城便迫不及待地血洗全城,你如今所说,想来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待你将谢寂救出,形势稍一缓和,便也顾不得我等蝼蚁之命!”
萧璟的神色逐渐难看:“虏骑已深入京畿,尔等却仍在拼死抵抗,不肯从命,偷偷将城中粮资尽数焚毁,庾军其时愤愤不平,只得在大风雪的天气驻扎登州城,迫你们出粮,由于与你们虚耗粮饷耽误战机,先帝才下令屠杀城民示众,成王败寇不是向来如此,有何可问?既你要仇,便是不愿放人开城,你只为自己恩怨了结,可有想过你身后那些为你出生入死的将士?本王应诺,只要尔等立时开城门,归放人质,本王会赐你们免死谍!”
小将哪里肯听:“你若是个英雄好汉,便自己将免死玉谍送到城门前,我等才敢信你,不然谢大人的命…”小校看向旁边一个劲儿哀求的束绶,轻轻抽出身后的匕首,按在了他的脖梗上,在他话音刚落下,束绥已被割断脖子,挣扎颤动着死去了。
他这才慢条斯理补上刚才没有说完的话:“就跟他一样…便宜他了,死的这般痛快。”
萧璟敛了神色,抬手叫人呈出来一块玉谍,他挪动了下发麻的脚,不顾其他从惊失色地阻拦,缓缓向城楼而去。
他谢退缘,宝元二十七年进土,授翰林院编修,孝庾帝时就拜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先帝本欲晋为少师太子太师户部尚书中极殿给事,他却执意辞去所有官职知任荆州府事,他平生未展志,岂能就这样死去?
小将垂眼看着眼前缓步向他而来的萧璟,眼中流露出一丝轻蔑:“重情重义,难免寡寿。”
说罢,抬手搭弓,眯眼看着萧璟。
伴随冷风吹挟的箭矢之声,萧璟暴喝一声:“混蛋!”
抬手用珍贵的免死玉谋遮挡,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惊喊声中,萧璟这才看清一道清瘦的红色倩影向他扑来,大概是她跨出时脚步踉跄了一下,竟带着他滚落在地,扬起阵阵黄沙。
两人俱是没反应过来。
甜烈的脂粉味充斥在鼻尖,绕着不经意间的暧昧沾染上她的眼神,她却是起了层薄汗,化成白珠,滚烫地滴在他的眼角。
萧璟粗重的喘息就压在她的脖颈边,柔软却又凝重地扑在他炙热的面庞。
手中的玉壁竟变得滚烫无比,他略过她痛苦扭曲的表情,发现是她背部涌出的红血给玉谍染出了一层绯丽的艳色。
贺珠泪却暗自心惊,背部已经开始发麻,动也不能动,而耳边还在不断地箭传来箭矢摩擦空气发出的啸啸之声。
远边渐渐奔来一队人马,她垂下眸子对上他惊慌失措的眼神,随即失去了意识。
……
天蒙蒙亮,周遭的烛火已经冷熄,贺珠泪透过床幔看去,是一座营帐,虽不够邸中豪华敞丽,却也可较之为干净质朴,同时也有一种兽皮油腥的味道隐在炉飘出的松木香中,粗冽浓重,萦绕不散。
帐帘被掀开,映食从外边进来,她柔软的发鬓油亮油亮的,味道也为松木香,想来是换了新的梳头油。除此以外,她手中还捧着水盆,漂着一方丝帕,两只瘦纤的臂膀轻轻抖颤,洗干净白帕。
素手掀开床幔,她看见自家姑娘已经醒着,忙把头抬起:“姑娘,您中了箭伤,郎医来瞧过了,用过解毒的药,歇歇几日便能好全了。姑娘如此不爱惜自己性命,若是让温媚知了,必是要责备的,映食也不明白,他先辜负婚盟,表明是没把姑娘放在心上,您又何必豁出性命去救他,这若治得再晚些,留不留痕且是另说,性命没了才是事大,照奴才的意思,再珍视任人也不能轻忽了自己的性命,若姑娘日后再是如此行事,奴才就将您的消息传回贺家去,再也不帮你了…”说罢,颇为愤恨地扭转过头,将手中的白帕也扔了。
贺珠泪知她心意,但背部的伤口火辣辣的,她也伸不出手去拉她过来,只能无奈道:“这不没事,你家姑娘好好的,你瞧你,哪有儿做奴才的样,倒像我的亲妈妈,天天管着我,日后怕我再做点什么事儿,都逃不过你的法眼!”她轻轻地咳了两声,又被映食重新扶好,掖上被角,担心她冷着。
“姑娘,这儿不比京中温润的气候,沙尘很大,奴婢来给您擦擦,您向来爱洁净,这几日都忍住了没给您擦,想着今日再不擦,明日都合该恼臭了,这会儿醒了,奴婢也更方便些,麻烦您抬下手…”
她仍旧凝着跪在自己面前,重新从面盆里捞起了那块帕子。
贺珠泪也觉得身上黏黏乎乎,偶杂以血腥以及药草气味,这实在是一股复杂到贺珠泪不能单纯地用好闻或不好闻来评定的味道。
已是初更时分,日间的喧嚣与嘈杂都已然消逝,热烈的灯光偶尔从厚重的帐帘间中透出,一缕极令她所熟悉的箫声在外头飘扬开来,旋即散散入渺渺的微风中。
贺珠泪赤脚下塌,迎面看见树下的隽美少年,只是若比较从前,现在是更粗糙了,完全没了在京中的那股令人春心萌动的君子神态,现在哪怕只是淡淡的一个眼神,都足以让一个八尺大汉双股颤栗。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淡淡一扫量,发现那双玉白的是仍踩在泥泞上,甚至都被冻出了唇脂样的嫣红。
贺珠泪头一句话也不知与他说什么,见他眼中不耐的神情,倏尔后悔来找他,或许此刻的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一个不知廉耻为何物的蠢妇。
她覆着眼眸,身体微不可察地轻颤,站在风中的姣娆身段却依然动态美丽。
思绪飘荡间,他迈开步子向她走来,手掌宽大,只微微用力,就可以将她的整个身子环抱起来,拥进他结实的胸膛里。
泛冷的硬甲紧贴附在她柔软的脸颊,她吃力地撑开湿软的眼睫,失焦的眸子重新聚拢,变得渐渐清明。
她想到他所受的冷待,并不是不能理解萧璟。
皇宫中除了天子的妃嫔和太子的太子妃之外,是不能容纳其他女眷的,况且他封了亲王,在宫外修建府第那是自然。
可是太后的决定竟是将余南王废弃府邸整修一番,作为平夷王府,那处地方,死过前朝的忠臣、良将,向来被我朝认为是个不祥之地,不能如北静王一样赴往封地不说,还要居住在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刻意羞辱。
他轻放她在榻上,怕动到背后的伤口,所以只让她侧倚在玉枕上,用不知哪里找来的布帕,轻轻地帮她擦去脚上的泥泞。
贺珠泪无意识地呼出滚烫的热气,喷洒在他的脖间,她仍不明白他的用意,伸出手将他推开了:“假惺惺,若你不喜欢我,就不要装作一往而情深的模样。”
他不羞也不恼,只是隐隐有几分烦躁:“你是我的妻。”
贺珠泪落望着他,一脸茫然。
他居然肯承认她的身份,为什么?
因为帮他挡了一箭,救了他的命?
倔强的少女心不肯让她低头,她偏过头:“笑话,谁是你的妻?当你离京并我而去时,我们的婚约早就作不得数了!”
萧璟冷冷淡淡的声音,混在曳动的烛火下,显得无比低沉:“明日我派人送你回京,只要你不说与我会见过,这边的事牵累不到你头上,在我的观念里,儿女情份是最为不重要的,你若还把心思用在我身上,将来吃苦的只会是你。”
说罢匆匆离去,一席话将他们的前尘顷刻间推翻,贺珠泪不明白,只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都不行吗?
……
凌乔给太后请完安,顺便将晴妃与萧培砚的同寝情况与独孤氏说了一下。
情况当然很糟糕,太医院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除了给萧培砚诊治病体,还给晴妃掌眼把脉,调理身体,一连过去三四个月,却仍不见有孕。
独孤氏想要一个听话的傀儡,但她却并不愿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她争权夺利的工具,所以,她为晴妃的事急得是焦头烂额。
萧培砚越来越感觉身体不济,一昏睡就一天过去了,而昏睡的时间仍在与日俱增。
这天凌乔在伺候晴妃与萧培砚用膳。
他面貌清癯瘦削,略为苍白,眉宇间隐隐露出一点忧郁的神色,但或许是由于出身高贵与后天良好的修养,即使他此刻的生命已是垂暮,将将走到尽头,他的骨子里仍透露出几分清雅与娴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