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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冷瞳子(二) ...

  •   马蹄扬沙,为聘嘴巴未闲着——“卫夫人你也是有运气,遇上我们,不然这冰天雪地的,仔细你这身子骨也撑不住,你是失忆了么?连卫大人也记不得。”

      凌眉往狐氅里钻,用低哑的声音问道:“你们都见过我么?”
      “见过一次,那时候卫大人携你入宫谢恩,你们才刚成婚,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也不是很开心。”

      凌眉听了这话,又想起来肆里喝酒那两个守卫的话,片刻沉默后又问:“你们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为聘笑道:“收到消息说复城附近有余南王的余孽,我们是奉命去剿匪的,卫夫人你不要怕,有我们在,你很安全的。”为聘自己说完,随后畅快地笑起来。
      “哦…对了…”凌眉想起来:“你们大人是谁啊?也不知道名讳…”

      风中凌乱,少年眉眼弯弯,他的话语一字不落地落入她耳中:“谢家的大公子,荆州府的主人,谢寂。”

      谢寂。
      跟他本人一样清寞。

      当风雪渐消,她才看清这座简陋的容栈,零星的灯火烘托下,也有几分暖意,但一点儿依稀的人烟都未有,显得仍然如此荒凉。

      为聘将她抱下马,赤脚踩在雪地上仍然让她被冷得瑟缩了一下,勉强站稳后就同他们一行人进去了,因为带的人太多,大部分都窝在客栈的地上,或者在外面随便找了地方休憩。

      掌柜的缩脖搓手地小跑过来,脸上堆着笑:“客官,这是?”他指了指地上的那群人,这般的景象他也没有遇到过,显然是有些为难。

      为聘从腰间拿出十两,放在柜沿上:“我们这里的人就在这儿歇息一晚,住不下的就让他们在外面睡,有毛巾子就给他们御御寒,然后再烧几壶热水给他们解渴。”
      掌柜的望了望这人挤人的场面,还是答应了下来:“好的,那稍等。”

      驿道堆起的雪已有半尺那么深,凌眉脚刺痛不已,才发现脚上已都是冻疮,有的甚至在冒血,小脸更是血色全消,被冻得苍白。

      她看人的时候是天然的媚态,万种风流,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意,谢寂将掌柜叫回来,低语说了什么,那掌柜的才急匆匆地去了,只是不多时折返回来,手上多了套干净的衣裙和履袜,他凑上前,轻声道:“姑娘,委屈了,这是老朽夫人以前的衣服,你先穿着,不要冻坏了。”

      凌眉接过,道了声谢就上楼,楼梯咯吱咯吱地响,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谢寂的视线里。

      谢寂坐下来,喝了点热水,看了眼天色,如今已到复城附近,明日在城外边巡视一圈,若知有情况,恐怕还要在复城待上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卫夫人若是跟着他们,行动不仅不方便,对她名声也不好,卫兖从开封府过来起码也要一个月的脚程。

      为聘从厨中端出来几样小菜:“大人,吃点东西,可惜没有酒,不然也是有滋有味的。”

      谢寂刚想斥责他,为聘却只盯着一个方向看,他也望过去——

      门帘开了一半,柔软的衣段翻涌如云,行动时带着天真的娇憨,款步下来。

      谢寂也眯了眯眼,此女貌美,然却不尽是善类,况又是卫兖之妻,还是离远些好。

      为聘刚敛回目光就看见谢寂那想要杀人般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寒战:“那…那个,想起来掌柜的有事找我,我…先去了!”

      凌眉站到谢寂的面前,小心翼翼地不敢出声,她并没有把自己当成尊贵的卫夫人,谢寂也沉闷了半天,敲了敲凳子,皱眉道:“坐。”

      他是不想跟她有牵涉,因为卫兖这个人不是好相与的,他的夫人,没人会想动,当时听到卫夫人被掳,他是料定为皇室所为,毕竟整个大庾,没有人会不认识卫兖的夫人。

      谢寂撩起眼皮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发现她仍然拘谨,没有半分传闻中骄纵姿态,难道是受了惊?只是她失踪将近三个月,刚才见她又是那副模样,估计并没有逢凶化吉…她一个女人,回到京城怎么活,那漫天的流言蜚语,已经成了她必死的理由,卫兖这个人会杀了她泄愤罢…

      谢寂将刚才为聘端上来的食肴往她跟前推,然后将筷子递给她,轻声道:“吃罢,明日一忙起来你未必吃得上饭。”

      凌眉瞅了他一眼,骨节分明的手上捧着双筷子,态度很温和,她动了动手,发现仍旧是剧痛,这会儿已经动不了。

      凌眉压低了声音,小心地瞅他:“我的手…动不了…”

      手确实是动不了,连手臂也开始麻了,就像是被蚂蚁啃噬般的剧痛一阵儿一阵儿地涌上来,她以为自己的手要废了。酸红的眼眶代表了她的委屈,她以前从不将这副模样显露于人前,怎么…换了副身体就变成这样了,娇娇柔柔的,她自己也不喜。

      谢寂闻言未语,往她这边坐近点,一股沉香,他轻轻地抬起她的手来看,手上除了冻疮还有些黑斑,且皮肤已是深青,连凌眉自己看了都被吓了一跳,的确是越来越严重了。

      为聘刚好搂着掌柜的回来,手上还提着烧酒,为聘见谢寂抓住她的手,脸是抽搐了一下,脚步极顺坦地拐了个方向,拉着掌柜的就要往回走。

      “为聘!”一道声音冷飕飕地从后背传来,吓得他怔在原地。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容凝滞:“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

      谢寂冷笑一声:“你再不过来,明日就送你去宁古塔!”

      为聘提着烧酒就过来,谢寂看见了,将酒接过,发现是烫的,忙将盖子打开,然后将凌眉的双手按到桌下,用烧酒替他清洗起来,同时用力地揉搓。

      凌眉疼得呲牙咧嘴,却紧咬着牙关并不出声,谢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手上力道不减,她精致的肩膀发颤着,可见有多疼,谢寂也知道,但若是不这样做,她的手就要废了。

      为聘在看清凌眉的那双手时才反应过来,不解道:“卫夫人这是…怎么像尸斑?”他心直口快,没注意到凌眉苍白的脸色,连红唇上的血色也渐渐消匿了。谢寂吩咐为聘:“去请医士来。”

      为聘忙问掌柜的:“附近可有医士?”

      掌柜的目光落在凌眉身上,朝后微微地缩了缩脖子:“复城里有位名叫杨仕泽的,他可会各种疑难杂症,只是夜中城门关闭,如何去请杨医士?姑娘这手…能拖到明天吗?”

      “这手一看就有问题,拖到明天可能就废了!”为聘返身准备出门:“卫夫人要是在我们这儿出了事,我们能有什么好下场。”

      掌柜的纳罕道:“原来是卫夫人。”他似乎又在想什么事情,拉住为聘:“跟我来。”

      谢寂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对为聘点了点头:“跟着去。”

      凌眉有感受好点,至少剧痛是有消退的,她不忘跟他道谢:“麻烦了,谢大人。”

      谢寂没有抬眸,不疾不缓地跟她说:“知道你手什么情况吗?你这是中了毒,本来我以为是葵散,但是葵散应该不会导致人的手上出现尸斑,除非…”谢寂陡然拉过她的手,迫使她对上自己的眼睛,却又极为平静地说出下一句话:“除非你是死人。”

      凌眉望见那深不见底的眸池子里去,轻易地被他捕捉到她的慌乱,但她仍挣扎着:“我…我也不知道,大人此言是何意思?”

      谢寂用力地捏了下凌眉的掌心,挑眉道:“没什么,世上出奇之事甚多,总是让我讶然。活人手上长死人斑,甚是出奇。”

      凌眉痛得眯眼,但谢寂的话更是让她心惊肉跳,他轻一下重一下地按着手,“呲——”凌眉痛得下意识朝后抽了抽手。

      “卫夫人,别动,伤到筋骨可就是谢某的罪过了。”他仍是笑着,那双漂亮的眸子似能把人的心底看穿。

      对上这么一个男人,的确危险,她想。

      这天冷极了,室内又没有火炉,连抗冻抗习惯的她也忍不住地打了个喷嚏,“阿嚏——”她顺势用衣袖捂住。

      谢寂扫了一眼,略微皱了皱眉,当他帮她处理好后,他才从衣袖中掏出一抹方帕,仔仔细细地擦一遍他自己的手。

      谢寂抬起头,正方向则是为聘抱着一大摞药草从那里走过来,掌柜的手上则是一个布包和研磨用的石捣,凌眉被这刺鼻的芳草味熏得皱了脸,不过,大冬天哪来的药草,还是新鲜的。

      掌柜的耐心向他们解释道:“这有草叫明芥子,专用来医毒,很是珍贵,好在,我一直试着在屋里种植培育药草,勉强试试吧,看老朽能不能帮到卫夫人的忙。”

      凌眉乖觉地任他安排,见他先是拿布包里的银针封住她手上的几个穴位,刺痛感顿消。接着又将研磨好的草汁用纱布过滤几遍,用水帕浸了给她湿敷,每一刻钟换一遍药汁,最后用布纱缠了起来。

      剩下的半碗药汁,他小心翼翼地端起来:“卫夫人,将它喝了。”

      凌眉半信半疑地接过来,听话地将其一饮而尽,只是她这副破败的身子连喝半碗药汁都费劲,一口气上不来,“咳一咳——”她只觉得又苦又涩,仿佛在喝什么毒药,“这真的有用吗?”

      “有没有用都试试,撑过今晚,明日一早出发去找杨医士,他必有办法给卫夫人治好,现在我用银针封住了穴位,毒性应该不会扩散。”掌柜的在慢条斯理地整理银针。

      这一晚,凌眉睡得并不踏实,除了手上传来的阵阵疼痛,还有那份来自内心深处的不真实感,她成了凌家的小姐,还是皇城司指挥使卫兖的妻子,这一切的一切多么地不真实,仿佛冷瞳就是她做的一个梦而已。

      谢寂在他旁边的榻子上,因为腿太长,所以有点伸展不开身子,时不时地睁开眼睛戒备地看一眼凌眉,那种带有探究的目光让她很不安,仿佛她的灵魂已经被他剥去了外衣看了个真切,他不喜欢他这个男人,太聪明,不好糊弄。

      眼见烧得热闹的炭火凉冷下来,东方的天幕渐渐扬起了金色的暖光,她才缓缓坐起来,淡淡地望着这份活着才能看见的美丽,她要活,而且要好好地活。

      谢寂也起了身,没有讲话,离开得悄无声息,她总觉得他没有人气,做什么的都恹恹的,似乎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就像最深郁的古潭水一般,扔石子都激不起任何的波纹。

      夜雪过后放晴,为聘已经在整军准备启程前往复城,他们本来打算将凌眉留在这座客栈里的,但是她的手又耽误不得,索性决定直接带她一起去复城。

      光影明亮,栈外的前头立着一人一马,那是为聘,后面则有几百人,或许实在条件艰苦,他们显然并未休息好,这里到复城仍要走上三天,实在辛苦。

      她正在犹豫是不是又要与为聘同骑,谢寂就驾马从后头的军队里出来,一袭华贵鹤羽大氅淡淡散芒,雪色纷纷,那马喷着鼻息,脖下黑亮长鬓微微发抖,走过的雪上印出了完整的蹄印,圆润饱满。

      谢寂不语不动,只是淡望着她。他驾马过来时马蹄扑棱起一丛丛雪粉,在空气中淡淡地散开,融在暖阳下,四蹄尥动,下一刻便跃至她的身前,似乎有意让她上去。

      与他共骑,她有这么大的脸?

      谢寂猛地倾身而下,将凌眉拽上了马背,按在自己身前,口中冷喝一声,吁马掉头,往复城方向而去。

      他的手很有分寸,只是轻轻地箍住她,保证她不会掉下去,天并未全亮,仍是昏暗的,冷风划过她的发鬓,她轻轻地吸了口气,这种畅快地奔跑是她从未想过的,她好眷恋这份自由!他定是不会看见她这份欣喜模样的,这多好,不用在他眼前伪装成卫夫人。

      *
      复城

      谢寂口中短促地沉喝一声,双膝一敲马肚,马匹就缓缓地慢了下来,径直往城内走去,马蹄的声音在城门小石街上有节奏地响,延伸到复城内,与百姓们的热闹叫喊声交杂。

      马儿在城街前停了下来。

      谢寂翻身下马,又迅速地将她抱下马背,这时她才发现谢寂的身边只剩下了为聘一人。

      “你们的随从呢?”她跟在谢寂的后面,右侧是为聘。

      为聘解释道:“城内人多眼杂,将几百个军士带入城,像什么样啊?他压低了嗓子继续道:“我们让他们守在外城,将你的手治好,我们就起身去城营,卫大人收了消息正在往这里赶,你待在复城内就好。”

      凌眉一窒,也不好再说什么,她作为卫兖之妻,难道还能不回去?她悻悻然地跟上谢寂,街上传来爽朗的孩童嬉笑声,被风雪抵在他们的耳畔,气氛也松动起来。

      依着掌柜的地址,他们找到了杏林医馆,门一推开,触目就院中晒的满堆芍草,偶有人在侍弄,他们匆匆忙忙的身影让凌眉想起自己和兄长。

      他们本出身于名门,但因朝堂之争有所牵涉后被先帝满门抄斩,那时她与兄长冷越在睿阳老家,因此幸免于难,他们不敢回京,转身投奔在郢城的远房表亲赵氏,只是没几年赵榆离世,产业皆交由他的女儿赵姮打理,冷越落榜后性情大变,接受了赵姮的求爱之意,婚后的赵姮粗戾,对冷瞳拳脚相加。若兄长不娶赵姮,他们为何不可自力更生,别有一番天地?

      突然,门内窜出来一只白狗,奔至他们身前抱有敌意地汪汪吠着,又呲牙他们靠近,为聘则从袖中掏出一块肉干招呼它吃,恶狗瞬间变成萌狗,欢喜地摇着尾巴,甚是知趣。

      “喂!没有礼貌的家伙!它有肠疾,你这肉干它克化不了。”门内追出来一人,甚是捉急。

      定睛一看正是一位中年的男人,他穿着一身单薄的蓝布衣,内里是白色的单衣,宽摆大袖,脸庞清癯,两眼凹陷,内庭饱满。他朝谢寂他们投来一瞥,目光无波无澜也无温意,淡淡的语气向他们问道:“有何病要治?”说罢抱起那只狗,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那只狗很快安静下来。

      为聘向他施礼:“我们想找扬仕泽先生,这位姑娘中了葵散,耽误不得。”
      “哦?让我看看。”他放下那只白狗,“我就是杨仕泽,要看病里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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