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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苦乐曲(二) ...


  •   本来渐息生气的京城再一次死寂,关起门来骂的不再是太后,而是卫兖,没有人再敢阻挠太后,众人都以为大皇子继位已是板上钉钉,越发拉扯起卫家和凌家,恨不得生饮其血生啖其肉。

      既使这般相恨,卫府依旧安然无恙,毕竟现在的人谁也不敢触怒太后,京民在这般死气中抽脱不得,活生生地也憋成了死人。

      ……谢府。

      “哼!白马街那事闹得…天下怎么会出了卫兖这样的走狗,京中是这样的不太平…府君…照属下看,那卫夫人也不是什么好角色,府君日后不可再与她接触!不知卫兖的良心在哪儿,居然甘愿为太后所谋,反正卫兖的声名体面算是全毁了…本就是奸佞,爬到此高位上,自是不择手段,为非作歹,不用我们说,他都是该粉身碎骨的罪有万重之人!”为聘愤愤不平,他只觉得要被这京中的气氛活活憋死了,“这太后安生些不好吗?太祖当初立下功业时就该将他们这些后周余孽全杀了,之前是余南王,现在是太后,全是祸乱朝纲之人!依属下看,太祖的心太慈!才导致今天这样的局面,琅琊郡夫人的死跟他们绝对脱不了干系,这样的人,如今竟也能好生生地活着,苍天无眼!”

      “住嘴,这世界本就弱肉强食,昨夜死去的上千人还没让你清醒过来?你如今有这闲心怨天尤人…”谢寂抬了抬眸,见天光尚明,风雪吹尽,窗枝上竟飞来一只梳羽的鸟,谢寂绷着脸,指关节捏得发白。

      “咚咚——”有人敲开了门。
      是谢寂院内的下人,显然此刻的面色不太好,略显苍白,他俯身禀道:“外头来了位娘子,说是找谢大人…”说罢那人觑了眼谢寂,“公子要见么?”

      谢寂在看书的手一顿:“可知是何人?”

      “奴不知,倒是长得极美,年纪三十四岁。”那人只这么回,谢寂却猜出来,忙放下书本出去相迎,远远就见着衣着华美的一女人抱着一孩子来了,她忙唤道:“寂哥儿!”

      谢寂将她请进屋中,倒了杯茶与她暖身,她却是先喂了手上抱着的小孩童,还细细用帕子擦净,这才道:“嘿,入京一趟累人!迎头看见你来了,只觉你又长高了,差点认不出来,那老头子怎么不来接我,我可得给他好果子吃!不过…以前我骂他,他臊了,会拿你出气,你可还记得?”

      说罢笑起来,连先前愤愤不平的为聘也有了笑容:“对!那时候我跟在府君身边,没少见他受气,偏府君又不是那种忸怩性子,师娘也是听了我的意话才知。”

      “对,为聘,你也帅气倜傥了不少,现在寂哥儿平日可没有罚得你多了吧?才纵由你现在变得如此胆肥,敢揭你大人的伤疤往事!”女人指着为聘笑道。

      为聘则心虚地看向谢寂,发现谢寂微微隐着笑意,才这将悬着的心放下。

      谢寂敛容,不解道:“先生没有给师娘去信么?京中多变,不是往后延几个月来么?”

      庄夫人生生咽口气下来,叹道:“现在哪里安生?太祖立定天下时留任了所有前朝的官员,郑王迁去房州,他们大部分也跟来了,郑王一走,房州那些官员就开始横行霸道,小郑王妃偏又振作不起来,许多封地食秩都给那些官员贪了去,我才忙完她的事就匆匆入京来是因她的这个孩子…”
      庄夫人擦了擦孩子的嘴角,“郑王没孩子缘分,他去后的几个月,小郑王妃临盆,竟生出这个男孩来,前几胎都是女儿,本来以为这胎以也会是女儿…结果…”

      “那这个婴儿是后周政权的新幼主…”谢寂出声打断了庄夫人的话,明白她不能说出的话。

      “什么幼不幼主,后周早亡了,小郑王妃担心那些官员会借由孩子起事,毕竟他们早就心怀不轨了,这几年更是故态复萌…这孩子我没来得及与老头子说,小郑王妃就将我们送上了船,你上月写信给我叫我不来,那这孩子怎么办?京中再乱也得来,天子脚下,房州那些官员多少忌惮些。”

      庄夫人哄着孩子:“估计太后敕令小郑王妃入京也是这个孩子,本来没这么快生产的,有位婢女冲撞到,这才致使早产,不过看来也是因祸得福…不然下月小郑王妃就要挺着孕肚入京,中途难免会发生什么事,太后的手段,你我心知肚明…不过,太后难免会猜忌小郑王妃,因为又不是在她面前真生出个女儿。”

      谢寂忙道:“师母现打算如何?依我看不如就放在谢府,等我找到合适的人家了,再将他送去。”

      “不成,你谢府人多眼杂,不若放在有闻居,我也照顾得来。”

      谢寂想了想,目光落在那孩子身上:“那听师母的。”

      “这孩子几个月,怎看着恁般傻小?”为聘摸了摸婴儿光滑的头部,心中不免疑惑,再仔细看,这孩子的样貌跟郑王很像,丹凤眼,左眼角下同样有一颗红痣,像个小仙童。

      庄夫人叹口气,也轻抚一下婴儿的脑袋:“五个月。”

      “那这也月份也太小了,居然这样也活得下来,看来这孩子非同寻常啊。”为聘惊奇道。

      “好了…准备车驾,我们送庄夫人回有闻居。”谢寂转头吩咐道,“顺便备些孩子吃的米粉,以后方便师母照顾。”
      为聘赶忙退下。

      夜中寒寂,行人很少,白马街附近更是黑寂,骏马冷到抖了抖身子,喷吐着鼻息,缓缓地往北虔街去,北虔街…也是卫府的住址。

      “府君,你看!”前头的为聘惊叫道,不待谢寂应声,他自己先叫喊起来:“喂!干什么呢!不要命了!”

      谢寂探出头,只见几个人影匆匆掠过,立时消失在北虔街上,谢寂转过头,发现卫府曲苑门框上已被人泼了黑狗血,十分腥臭,招摇在夜幕下的两盏白纸灯笼发出惨白的光。

      “吱呀——”

      有人打开门缝,露出一点澄暖的亮光,接着就是两声轻轻的咳嗽声,“咳咳。”

      “卫夫人,夜里风大,怎的还出来,您回去歇着,这事儿由我们下人去做就好。”他听见她的婢女这么劝她。
      后面跨出来那人瘦且苍白,肩上松垮,偏眼神那么倔强,立在这黑夜里,显得比月亮还要皎洁,她又轻咳了两声,轻轻地说道:“你回去,我站会儿。”

      婢女拗不过她,只能无奈转身离去,空气中泛起的血腥气开始变得潮湿,刺鼻,黏腻。

      他见她先是呆滞地站了会儿,随后发狂似地拿起旁边的扫帚,拼命地扫起黑狗血,只是冻寒,黑狗血结腻地很快,她打扫不干净。

      她蹲了下来,似是很无助。
      凌眉想起了玄藏说过的话,她不是卫夫人,对于冷瞳来说,她一无所有,一切都在往她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她很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走到上一世卫夫人的结局,白马街死了上千人,仅仅是因为几句流言,而恰巧因为这几句流言,她也看见了独孤氏手上所拥有的权力,扶持三皇子登基又如何?
      终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就像现在的她,不也是在被命运玩弄么?

      腥臭的黑狗血中渐起几缕木雪山竹清香,迫使她回过神,找回了情绪,接着,那道她所无比熟悉的且无比清晰的声音响了起来:“哭什么?”

      凌眉抬起头,看到的是谢寂的脸——
      君子如风,清劲透骨。

      他的手上竟是只雪白的帕子,凌眉小心翼翼地接过,她顿时有些窘:“谢大人竟也在此,刚才…看笑话了吧?”
      谢寂的脸被凌眉刚才丢在地上的灯笼所透出的一点儿灯火映照出了一点暖色,俊雅的眉眼轮廓被这份寂中暖所柔化,难得在清冷之中又显出一丝平易近人的温和之相。

      他的眸中显不出情绪,只是语气淡淡地劝她:“卫夫人,夜里风大,进去吧,世上的许多事情不是你我可以掌控的,怎么怨得到自己身上?那是把自己放得太高,你要在低处看,从自己看。”

      谢寂捡起地上的灯笼,交放到她手上:“若吾身可以济民,则吾所不惜也。”

      发生的事非她所愿,但他不想看见她自责,即使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使他们相距甚远,他还是想拉她一把。
      他知道他的直觉向来很准,所以这次也不会看错,曾经给了他信念、救他于黑暗的一句话,今天也赠给她。
      谢寂青色的衣袍淡得快要融进这寂寥的深夜里,浅银色的大氅衬出他几分温逸之相,他见凌眉情绪缓平,这会儿便转身走了。

      凌眉摸住那方丝帕,见木青色调的帛丝上绣着一方兰花,此刻正在暗黄的灯下闪动着细碎的光。

      她可以吗?
      以身济民。

      雪期仍没消停,这几月是越下越大,天下的寒气跟着干凛的风聚拢,刀子似地往人身上刮,谢寂坐进马车,便见庄夫人焦氏一脸奇样:“刚才那是?”
      很有八卦的意味。

      为聘在外面驾马,驶过卫府时没好气地白了凌眉一眼,这会儿听见庄夫人的话,忙讲道:“师娘,这可使不得,她就是皇城司指挥使大人的小妇人,凌氏。”

      庄夫人的面色一下子冷下来:“寂哥儿,圣人事出来,一应都是全了的,可现下新帝未登大宝,凡事都更得谨慎,我不知那凌氏如何的美貌竟能勾了你去,但也是你自己守不住心,你任由自己胡闹,就不担心日后传出何等的流言蜚语?按正理,天理良心上论,你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师父!”

      谢寂看了眼外头的天,应了声:“师娘的话我明白,我自己有分寸。”

      “但愿如此。”
      焦氏盯着身影单薄的谢寂看了眼,颇为无奈。以前她总催他找个姑娘,可也没让他找到别人的新妇上去,若早知如此,她宁愿谢寂孤独下去,好过这般没脸没皮。

      夜里微微蕴起的不安开始在未睡之人的心头盘绕,凝化不成可见有形的东西,显得十分诡异。

      “方大人,国师还有气没?”

      小太监在保福殿等着里头探病的人出来,知道这是讳忌,但他已经在保福殿伺候了三个月,所以还是不免得想问上一问,毕竟谁能在保福殿上待得住,这是前朝的冷宫,先前死了多少人不说,在孝庾帝这三十六年以来,死过的妃子少说也有几十位,又是他一人当夜伺候,胆都要被吓破了。

      偷偷往里觑一眼——
      只见殿里阴森的,刚由太医点上的那只火烛在床畔边亮着,泛出柔光,与这里的寒寂完全不同。床榻上的男人满身都是行刑过后腐烂的伤,偶有的腥臭让小太监吃不下东西,索然这几个月瘦了一圈。

      方太医是宫里的老道行,这次奉太后娘娘的旨意来给玄真国师看病。
      在昏暗的火烛下,小太监看见方太医在国师面床榻前跪着,慢条斯理地给国师搭出来的那只手诊脉,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有两个时辰了。
      国师的那只手哪像活人的手,枯槁得树杈似的,指头也是绻着,张不开,好像真的西去了般。

      方太医半老的脸上微微紧皱,好一会儿才松开,接着托起药箱急匆匆走出来,才回了小太监的话:“死不成,好转了,醒过来还是国师,看来天命如此,我这就去禀太后娘娘。”
      他又拍了拍小太监的肩,“别偷奸耍滑,养好了国师,将来你说不定有一番大的际遇,你既进宫日头不短了,肯定是更比我明白的。”

      说罢匆匆冒着雪走了,只余小太监在细想他刚才讲的话,“他说的对,那我要尽力些,有国师记着自己这份恩情,将来也松快些。”
      小太监这样想着,忙转进后院去给国师熬药去了,这是太后几个月以来头一次赐下药,看来太后不想耗了,想尽快为大皇子办登基大典了。

      玄真被刚才的梦惊出一身汗,他在寂中睁着眼,才醒悟过来自己还在冷宫,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脚身子,又转头仔细扫了一遍冷宫,呆呆地盯着桌上亮着跳动的火烛许久,他恍然知觉自己身上的疼痛减缓,应是有人处理过了。
      殿门被关得严严实实,透不进风雪,显得十分地闷,特别是他身上的伤口溃烂所发出的腐味,连他自己都被熏住了,因为过于冷寂,他开始倾听一切的声音,相互的,任何的声音都不会在此时显得细微。

      “沙沙——”

      屋檐上在融雪,大力地砸到地面上,已经积成厚厚的一摞,月光落下来,被待在檐角的蟾蜍一口一口地吃掉,没有吃掉的,倾洒在窗杦边,一是灰色,一半是银白色。

      门外站着一个披斗笠的人影,带起寒潮气挟拥进来,飘缈地落在他附近。他认出了眼前之人,口中的干涩令他艰难,名字都有些模糊了:“玄藏…”

      夜里无光,但他的眼睛里有一泓粼粼泛光的泉,银丝似的流淌。全仰仗于玄藏他才得以苟活,他们两人,一个是新朝的第三代国师,一个是国寺第三代住持,看似风光的背后,倒也有为人所不知的辛酸。

      孝庾帝曾即衣白襕,乘轿子出居天清寺,天清,世宗节名,乃观瞻寺之前身,有二小八丱角者,宫人抱之亦拜,后留于天清寺,寺长老真心呵护。
      宝元二十年,浔阳长老西去,临终前所诉真相。

      庾太祖是前朝周恭帝之臣属,当周恭帝预感到自己王朝的命运时,将萧威叫至身前:“朕愿以礼用禅,则事当朕之后代如子,慎勿负朕对汝的知遇之恩。”

      萧威出身低贱,入军后屡立战功,跟随周世宗纵马天下,周世宗去后,周恭帝继位,非旦没有猜忌反而屡次提拔予以重位,可在日子滋润下,萧威野心越来越大,他开始在年幼无知的周恭帝眼皮底下蚕食王朝。
      显宗二十年,周朝只剩个虚壳,只要萧威愿意,即刻就可以登基为帝。

      周恭帝的嘱托引起了萧威的愧疚,唤起他的一丝良心,答应待周皇室永远宽厚,这也是为什么庾太祖会保护郑五的另一个原因。

      孝庾帝萧荣与大郑王妃有点渊源,其时洛阳苏氏有二女,皆美貌无双,闻名于天下,郑王在庄移居的介绍下与苏赐一见钟情,很快成了婚。

      婚后两年两人琴瑟和鸣,但郑王时常对故国怀有思念,为人常郁郁,在这种影响下,大郑王妃急于为他诞下子嗣以哄郑王再次燃起对生活的希望,可是郑王妃年少溺水受寒,极不易有孕,后来听说独孤氏有生子千金方,匆匆入京求见独孤氏,遗憾的是,独孤氏去往周帝陵服孝,没能得见。

      郑王妃惊人的美貌却深深地震撼了孝庾帝,强行地与她发生了关系,事后,郑王妃匆匆逃回洛阳,几月后发现自己有孕,当即羞愧难当,预要落胎,但凭她的身体条件,错过这个孩子,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孕。
      郑王得知此事后狠心地将她赶出了洛阳,走投无路的郑王妃只能寻求孝庾帝的庇护,孝庾帝将她安置于清天寺,交托浔阳长老代为照顾。

      宝元八年,郑王妃诞下双生子,皆为男胎,仿若上天给她开的一个巨大的玩笑,浔阳长老连夜将孩子送入皇宫,因为得见不到孩子,又过度思念郑王,没几年病逝。
      因为疏忽,独孤氏在皇家别院发现了两个孩子的存在。

      为了保护孩子,孝庾帝只能答应立她的孩子为皇储,他则匆匆将孩子送回清天寺,决意让这两个孩子隐姓埋名地生活,浔阳长老将两个孩子带入洞溪湖附近躲藏将近五年,才敢携他们归寺,并经孝庾帝所允,清天寺改名为观瞻寺。

      独孤氏违诺,派人到处刺杀耳后有红痣的孩子。
      至今留存着一句歌谣:
      “耳后痣,小命难保,鬼太太,火眼金睛…”
      他们的红痣被浔阳长老用香烛所点灼,所以,他们的身份并没有被太后发现。
      浔阳长老去后他们成了观瞻寺的新任寺长,然而上天似乎不允他们过平静的生活,宝元二十年,孝庾帝下令各地毁佛弃寺用铜铸钱。

      宝元二十三年春,天教派抓捕了魏泰安的亲妹以作挟,魏氏意外流落太郢山,忠心的小厮拼死赶到观瞻寺求助,玄真受命入京报信,还未归京就听说了观瞻寺被烧,死伤者过千,玄藏靠埋在死人堆下得以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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