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眠》亦贝子

10、悠然见南山

　　方眠醒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方眠蹙了蹙眉，才缓缓睁开眼。
　　谁把他房间窗帘拉开了……
　　方眠的起床气并不重，但是非常讨厌还没完全清醒时的光线。
　　正当他想要发作，突然意识到什么。
　　不对。
　　这好像，不是他家。
　　方眠腾的一下坐起来，观察了一下四周。
　　房间装修简约而冷淡，又极具设计感，干净整洁中透露出房间主人的轻度洁癖。
　　他这是……在尤醉家？
　　有了这个猜测后，方眠第一反应是抬起胳膊闻了闻。
　　他昨晚上喝了不少酒，这会儿怕是一身酒气，按照尤醉的洁癖程度，肯定受不了。
　　嗯？
　　好像没有酒味儿……甚至，还散发着淡淡的茉莉花味儿，像是沐浴露的残香。
　　方眠有些不可置信，又拉起衣领闻了闻。
　　正巧，尤醉推门而入，正好看见这一幕。
　　“不喜欢这个味道？”尤醉穿了一身家居服，休闲而慵懒，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自在和随意。
　　“喜欢。”方眠迅速整理好衣服说道，他身上，是和尤醉身上款式相近的睡衣。
　　方眠有些慌乱，开口道：“昨晚，你还帮我洗了澡？”
　　“嗯。”尤醉点点头，神色自然道，“不然你一身酒气还想上我的床？”
　　听他这么说，方眠心中莫名镇静了些，心里吐槽了一句尤醉这洁癖怪，面上却表现得无比乖巧，微笑道：“谢谢。”
　　“比起道谢，我更想听你解释。”
　　闻言，方眠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草，他昨晚都干了什么。
　　他，一个纯正直男，被好兄弟撞见在会所点男陪，这可怎么解释？？？
　　说他出于好奇一时兴起？
　　还是装傻说不是他点的？
　　万一好兄弟误以为他喜欢男的，跟他避嫌甚至疏远怎么办？
　　不行，绝对不行，方眠觉得自己根本接受不了尤醉和他关系疏离一丁点。
　　方眠心中越想越乱，口不择言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直男，你信我。”
　　尤醉眸色黯沉了一瞬。
　　这就是方眠的测试结果吗？
　　在会所看到方眠身边居然有男陪的时候，尤醉先是愣了一瞬，转而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光。
　　他当时认为，或许是方眠也曾怀疑自己的性取向，所以才会来会所找男陪试探一番。
　　尤醉一晚上都在幻想，或许方眠发现自己其实能接受和男人……
　　然而方眠刚刚的一句话却给了他当头一棒，差点敲碎了他所有的幻想与希望。
　　尤醉强装出一抹笑意，扯了扯嘴角道：“你在说什么，我是问你为什么突然去买醉，发生什么事了吗？”
　　方眠愣了一下，说：“也没什么，硬要说的话，就是我最近发现，我好像不喜欢夏槿葵了……”
　　似乎是怕这话引起什么误会，方眠又补充道：“前段时间太忙了，出来玩一玩而已。”
　　“嗯，你先洗漱，我等你一起吃早饭。”尤醉说道，他已经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了。
　　尤醉站在厨房里，看着平底锅里渐渐凝固的蛋液，眼神却有些涣散。方眠那句“我是直男，你信我”像一根冰冷的针，反复刺入他的心脏。
　　他机械地完成早餐装盘，端到餐厅。方眠似乎松了口气，不再提昨晚，转而兴致勃勃地讲起最近的趣事。
　　尤醉安静地听着，扮演着耐心可靠的挚友。
　　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正因昨晚的事而翻腾。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早上收拾衣服的时候，他从昨晚穿的西裤口袋里摸到了一张陌生的纸条。
　　上面是一串电话号码和一个潦草的名字——小悠。
　　他立刻想起昨晚接方眠时，那个贴方眠很近的年轻人似乎确实在他扶方眠起身时，短暂地靠近过他身边……当时他全部心思都在方眠身上，根本没留意这个小动作。
　　这张纸条像一根刺，扎在他的理智上。是什么意思？挑衅？还是觉得他尤醉也是同类人，可以“发展”一下？这种轻佻的、近乎侮辱的举动，让他恶心，更让他无法控制地去想象昨晚方眠和这个小悠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送走方眠后，公寓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尤醉靠在门上，方眠残留的茉莉花香和那张皱巴巴的纸条都变成了折磨。他需要做点什么来打断这种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思绪。
　　他需要酒精，需要嘈杂，需要一切能让他不再去想方眠和那张纸条的东西。
　　他驱车来到了昨晚那家会所。下午时分，会所里人很少。他刚进门，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带着笑意凑了过来——正是昨晚那个坐在方眠身边的年轻人，小悠。他今天没穿那么扎眼的衣服，简单的T恤牛仔裤，看起来清爽又阳光，手里拿着擦杯子的布，似乎在这里帮忙。
　　“嗨，好巧啊。”小悠笑容灿烂，仿佛和老朋友打招呼，“一个人？你那位朋友呢？”他语气自然，好像昨晚只是寻常的偶遇。
　　尤醉蹙眉，不想与他多言，只冷淡道：“一杯威士忌，纯饮。”
　　“好嘞。”小悠利落地转身倒酒，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尤醉。他塞纸条时带点恶作剧和碰运气的心态，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这个男人昨晚就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不仅仅是出众的相貌和气质，更是他带走方眠时那种不动声色的强势和占有欲。小悠混迹风月场多年，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尤醉对方眠绝非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酒送上来，尤醉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从喉咙烧到胃里，却奇异地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他只想一个人待着，用酒精麻痹神经。
　　小悠却似乎没看出他的拒人千里，靠在吧台另一边，状似随意地搭话：“心情不好？”
　　尤醉不想回答，只觉得烦躁。他又要了一杯酒。
　　小悠一边给他倒酒，一边飞快地瞥了一眼会所老板——一个对他使眼色的中年男人。小悠和老板关系铁，偶尔来玩，看见特别合眼缘的客人，会跟老板打个招呼，装作临时来帮忙的“男陪”凑上去聊几句，玩点无伤大雅的小游戏，多半是为了好玩和打发时间，很少动真格。昨晚听老板说有个帅哥要找男陪，他就故技重施了。
　　此刻，他看着面前男人冷峻的侧脸和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觉得比昨晚那个那个方总更有挑战性，也更对他的口味。
　　小悠丝毫不在意眼前人的漠视，继续开口说道：“你心情不好是因为昨晚那个朋友吗？”
　　尤醉沉默，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小悠却不怕，反而笑了笑：“他挺有趣的，喝多了还挺乖，不像有些人会闹事。你们……是很好的朋友？”他故意在“朋友”二字上加了点微妙的语气。
　　他顿了顿，又故意加了一句，“他是叫方眠对吧？”
　　听到方眠的名字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尤醉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他抬眸，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小悠被那眼神看得心里一突，但更多的是兴奋。他正想再说点什么，一个冰冷而带着怒气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声熟悉的低喝：
　　“陶悠然！你果然又在这儿鬼混！”
　　尤醉和小悠同时转头。看到一个穿着干练、妆容精致却面若寒霜的女人大步走来，目标明确地直指小悠。
　　“姐？！我……我就是来帮朋友个忙……”小悠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变得心虚。
　　“帮忙？帮什么忙？”女人显然不信，气得脸色发白。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一旁的尤醉，愣了一下，脸上的怒意凝固了一瞬，转为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尤醉？你怎么……”
　　尤醉看到来人，也愣了一下，下意识开口：“陶南意？”
　　陶南意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尤醉，她的目光在尤醉和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之间来回扫视，眉头紧紧蹙起，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陶南意是尤醉大学时的直系学妹，曾热烈地追求过他一段时间。尤醉当时以学业为重且心不在此为由委婉拒绝了。后来得知尤醉其实喜欢方眠之后，她还鼓励过尤醉要勇敢追爱。
　　她一直很欣赏尤醉的才华和冷静自持的性子，此刻看到他和自己这个游手好闲、惯会胡闹的弟弟坐在一起，感觉格外违和。
　　尤醉被她问得有些尴尬，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我……”
　　陶南意是个极聪明的女人。她看看一脸心虚的弟弟，又看看神色沉郁、明显心情极差的尤醉，再想到她最近听说了尤醉入职方氏集团的事情，瞬间猜到了七八分。她弟弟那点“爱好”和伎俩，她不是完全不知道。
　　她脸上的怒意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对弟弟的生气，也有对尤醉的担忧和一丝了然。她再次看向尤醉时，眼神里多了几分真诚的关切。
　　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不再只是针对小悠，而是对尤醉说道：“学长，你在这里……是心情不好？”
　　尤醉抿紧唇，默认了。
　　“因为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还是因为……别的人？”陶南意意有所指，声音放轻了些。
　　尤醉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
　　陶南意明白了。她沉默了片刻，声音变得柔和却有力：“学长，听我一句劝。不要试图用错误的方式来转移注意力，或者验证什么。”她说着，严厉地瞪了一眼自己那个恨不得缩进地缝里的弟弟，“有些人、有些场合，只会让你更混乱，更看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向前一步，语气更加诚恳，带着学妹对曾经仰慕的学长的真诚劝慰：“如果你心里有放不下的人，有解不开的结，那就去找那个问题的源头。去找方眠。”
　　听到方眠的名字从她口中说出，尤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陶南意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深吸一口气，拽住小悠的胳膊：“你，立刻跟我回家！以后少来这种地方‘帮忙’！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小悠哀嚎一声，被陶南意毫不留情地拖走了，临走前还忍不住回头看了尤醉一眼，眼神复杂。
　　尤醉怔怔地坐在那里，他并不是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相反，他一直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