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我生》棋九

3、第 3 章

　　两人一路沉默，跟着人流，走到食堂前通往教学楼的大路上。
　　看到放在角落的红横幅，许清宇这才想起来，高三月考就是这几天，应该是刚考完，不然这拦线也不会被撤掉。
　　陈行则忽然偏头，看向一个方向。
　　许清宇略感奇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巧望见李圆圆和一个高壮的寸头男生拿着一堆纸从教师办公室里出来。
　　李圆圆看见他俩，双眼一亮，快步越过人群走过来，“老刘正好找你们两个，让你们中午抽个空有时间去找他，他在办公室里等你们。”
　　寸头男生跟在她旁边，补充一句：“我听到一句什么爸妈，应该和家长有点关系。”
　　闻言，许清宇看向寸头男生，长相憨厚，嘴边有一颗黑痣，好像叫何彦，是隔壁十三班的班长。
　　他心里意外，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有可能被叫家长，于是看向李圆圆手上的表，上面各种项目名称，白纸黑字，写的很清楚，大概是要准备运动会事宜。
　　何彦挠了挠头，说：“快上课了，我们还要去一趟高二教师办公室，就先走了。”
　　李圆圆苦着张脸，低叹一声，“早知道我就不从这里走了，直接被老师抓住，这简直是天生劳苦命啊！”
　　许清宇被逗的一乐，也不再耽误时间，正要越过他们向教室走去，便听见旁边陈行则问道：“运动会时间有通知吗？”

　　“两周后，大概是十五号到十八号，这三天。”
　　周围嘈杂纷乱，时不时有人从旁边走过。
　　话刚说完，李圆圆向前走了几步，不知想到什么，又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他们，眼中浮现出奇异的光彩，连忙问道：“你们有什么心水的项目吗？”
　　何彦见她停下，心里着急时间不够，喊了一句：“圆圆，我先走了。”转身飞快地向高二教学楼跑去。
　　李圆圆点点头，又想起来何彦看不见，随口大喊道：“你先走。”然后继续盯着许清宇两人。
　　何彦已经跑远了。听到这话，许清宇下意识看向陈行则，只见他眉飞色舞，笑的不怀好意，略微思索片刻，最终摇了摇头，说：“我都可以，不过小青不好说。”
　　许清宇心里一顿，总觉得他不安好心，于是缓缓偏头看向李圆圆，正好对上一双饱含期待的小鹿圆眼。
　　果然，许清宇心里低叹一声，不过他也不是不能，只是不想而已。
　　这该死的胜负欲。
　　沉默半晌，他说道：“我也都行。”
　　李圆圆两眼弯弯，举了举手中报表，说：“那我等会儿就和班长说一声，男子五千米长跑就报你俩咯。不过每个人至少要报两个项目，还差一个，你们等下看看，然后自己决定。”
　　说完，她急匆匆地向高二教学楼跑去。

　　人群逐渐稀疏，只有来往几个同学相约结伴上厕所。
　　两人一起向教室走去，想到刚才的回答，许清宇觉得自己有些草率。他斜了一眼陈行则，边走边问：“你故意的？”
　　“天地可鉴，我绝对没有。”
　　陈行则脸不红心不跳，抬头望天，拒不承认。
　　许清宇轻哼一声，懒得管他，只往前走，拐过圆形走廊，“你真是长本事了，还会用激将法。”
　　“哪能呢，”陈行则大步向前跟上去，轻扯他衣服，语气正经：“你要真不愿意去，我怕是再怎么激将都没用。”

　　三言两语间，许清宇和陈行则回到教室落座。
　　前面座位空的，李圆圆还没回来，许清宇抬手，看了眼手表，还有三分钟上课。
　　刘晓倩倚在桌边，双眼无神地看向窗外，见他们回来，从桌下掏出来一盒饼干，“你们吃吗？”
　　绿色包装，青柠果酱风味。

　　许清宇看了一眼，刚想说不吃，却瞥见旁边陈行则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饼干盒，便改口道：“来一块，谢了。”
　　刘晓倩腼腆微笑，将刚拆开包装的饼干盒递过去。
　　许清宇拿了两块，分给陈行则一块，拿着饼干端详几秒，看到青色果酱上面几点草莓果酱，只觉得心胸发闷，似要喘不过气来，眼见着刘晓倩目光看向后门，赶紧将手里的这块也丢给他。
　　陈行则疑惑：“你不吃？”
　　许清宇面色发白，压住心中惊惧，拿出语文书，翻了几页，才平静地说：“我看你爱吃，你多吃点，别眼馋。”
　　“我不爱吃甜的。”陈行则摸了摸下巴，思考几秒，咬了一口饼干，甜腻的滋味在舌尖绽开，极其粘牙。他干脆将整块都放进嘴里，口中含糊不清：“甜的腻人，我就看着青色好看，多看了几眼，这都能被你发现。”
　　“青色确实好看。”
　　许清宇点头赞同，看到李圆圆风风火火地从后门跑进教室，想到刚才的心慌神乱，顿了顿，问道：“你一直都喜欢青色？”
　　“也不是，”陈行则皱眉，将两块饼干全咽下去，嘴里甜的发苦，喝了几口水，眉头上扬，也跟着拿出课本，道：“我本来挺喜欢黑色，但后来一见到青色，就觉得我这心里蹦蹦跳，根本移不开眼，不过你要说是害怕，那我也能分得清。”
　　那种感觉，难以言明，就像是命中注定。
　　但他语文不好，想了半天，只好说道：“《洛神赋》，你肯定看过，我那个时候，就和曹植见到洛神一样，夜不能寐，食不知味，辗转反侧。”

　　许清宇微微一怔，低头看向手中书，只见左页其上写着：梦游天姥吟留别。右页配有插图，黑白水墨画风。
　　这是一篇游仙诗，他读过。
　　全篇瑰丽雄伟，读过当晚，他便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美人高坐青凤鸾驾车，乘着天边金霞从空中飞过；有一剑自天上飞来，斩断三千通天石柱；有四万八千丈的天台高塔，倾天倒塌……
　　不过只是一个梦。

　　许清宇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看向陈行则，缓缓说道：“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你思春？”
　　从字面上看，《洛神赋》通篇就是在讲述一段旷世绝恋，虽然洛神是虚构的人物。
　　陈行则神色一僵，似乎完全没想到他的角度如此清奇，好半天，才说道：“早恋不好，我不早恋，你也别早恋。”
　　那就是有倾向，但不会付以行动。
　　思索一秒，许清宇觉得应该是这个意思，于是看了眼手表，只道：“上课了。”便低头看书，专心学习。
　　窗帘拉开一半，耀眼的光线照在他清俊的脸上，竟硬生生透出几分无情横冷的意味。
　　陈行则一愣，只觉心微颤，竟无法辨认出是何种情绪，不敢再看他，转而盯向桌上的课本。

　　上课铃响起。
　　穿着黑色格子衬衫的语文老师卡点走进教室。
　　八个单元，他们上到第三单元，刚学完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其一）》，这一堂课便是学习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
　　扫视了一圈，许清宇发现相比起现代文，整个班似乎更喜欢古诗文，至少上课时，大多数人都很有兴趣的听着课，没像之前一样昏昏欲睡。
　　熟悉点的李圆圆，杨明晚几人都没头点地，也可能是刚上完体育课，处于精力充沛的时刻。

　　不知不觉大半节课过去。
　　“这个记下来，可能要考，还有几句重点，到时候着重记忆。”讲台上飘来语文老师温和的声音。
　　许清宇手拿起笔，抄写课件注释，忽然听到前面两个女生窃窃私语。
　　“哎，圆圆，你等等吃啥？”
　　“吃饭吧，面太难等了，并且刚出锅的还烫嘴。”
　　“那你……帮我带一份呗，我去占个座位。”
　　“你这会儿不内向了？”
　　“咳咳，干饭嘛，不寒酸！”
　　女音逐渐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听到她们的对话，许清宇觉得好玩，刚进高中一周，同桌就因为上课不规矩被迫搬到讲台旁边的位置，而他也就开始了一个多月的独坐。
　　并且由于频繁地换座位，他和前桌不太熟悉，更没有听到过前面两个人上课时讲小话。
　　不过那时，还觉得挺安静，挺好。但久了之后，难免无聊。
　　他心痒痒，想和陈行则唠会儿嗑，看了眼抄完的注释，手微微内扣，轻轻转笔，边转边琢磨怎么聊天才能不影响别人学习。
　　过了一会儿，没想出来什么好主意，许清宇瞥了眼陈行则，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讲台上，神情似乎颇为专注，摇了摇头，终究没说话。

　　一堂课飞快地过去，许清宇抬头一望钟表，离下课还有十分钟。
　　他听到后排隔几秒响一下的椅脚擦地声，就知道已经有些许人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只等铃声响起奔向食堂。
　　“你什么时候去办公室？”
　　清亮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许清宇抄完这一段思想内涵的情感表达，没看他，说：“下课就去。”
　　陈行则皱眉，说：“那我和你一起。”
　　许清宇默念背诵第二大段，随口问：“你也不吃中饭？”
　　“不吃了。”
　　许清宇终于抬头看他，没想明白，四年的变化真有这么大？
　　他还记得小时候陈行则就是一个该吃吃该睡睡、绝对一顿不落的性子，因此还经常被打趣说小小年纪就学会养生了。
　　而这种性格一直持续到小学毕业那年，至少在分别之前，从未变过。

　　他沉默半晌，只说：“下课了。”
　　恰时，铃声响起。
　　老师随意摆摆手，也不耽误学生吃饭时间，拿起教案就往外走；后排的人疯了般快速往门外涌；乱糟糟、地震般的动静响彻整个教学楼。
　　耳边都是嘈杂的吵闹声，许清宇不慌不忙地收拾课桌，看到陈行则也在收拾课桌，便转眼看向周围，只见李圆圆面目狰狞地扯着刘晓倩手腕拥挤着冲出人群，架势宛如跑了个八百米。
　　他心想，她俩真是为了干饭拼了。
　　等了一会儿，教室内空荡荡只剩下七个人。
　　许清宇扫了一眼其余五个人，不熟，不认识，于是站起来，朝高一教室办公室走去，边走边道：“该走了，再晚估计就找不到人了。”
　　陈行则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愣，随即快步跟上去，挨着他走，嘴角微扬，两颗虎牙显现出来。
　　他轻“啧”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说道：“另一个项目你准备报什么？”

　　两人绕过半圆走廊，走到两栋教学楼之间的链接长廊。
　　许清宇没怎么就思考，就随便说了个：“接力跑你去？我再报个三级跳。”
　　“你不去？”陈行则抬起右手，勾了下他的帽子，语气莫名：“接力跑我肯定去，这不算单人项目，引起向上我也去。你倒是会选，三级跳我是真不擅长。”
　　说着，陈行则手放至脑后，仰头望天，透过四方天窗能够清晰地看到外面天空，湛蓝无云，骄阳烈日似火烧。
　　秋季校服穿到身上略有些燥热，他语气低沉，调笑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许清宇还真是故意的，他思来想去也就三级跳运动不怎么激烈，适合他，还能划水。不过他看了一眼陈行则，看到对方鬓角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意有所指：“天热了？现在是秋天。”
　　听到这话，陈行则干脆将拉链解开，露出里面的纯蓝短袖，无所谓地说：“反正你哥我身体好，一会儿热气就散了。”
　　许清宇哼笑几声，没再说话。

　　两人走了几步，看到眼前的高一教师办公室，许清宇停下脚步，敲了两下门，然后推门而入，只见整个办公室空荡荡一片，只有刘武鹏一个人戴着眼镜，手里拿着一本什么书，坐在沙发上仔细翻阅。
　　“你们两个坐。”
　　刘武鹏放下拿在手里的书，招呼他们坐沙发上。
　　许清宇选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顺便瞥了一眼书封面，好像是叫《语言的艺术》，陈行则跟着坐他旁边。
　　“其实，叫你们来，就是问一下，你们学习上没什么问题吧？特别是这位同学，刚转校过来，可能还有些不适应，然后你母亲也和我说了这么一个事，主要是问问你的意见。”
　　“她是想你走艺术生这条路，但我也看了你的入学考试成绩，就觉得这事吧，还得再想想。”
　　刘武鹏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喉，继续说：“也不是说艺术生这条路不好，只是我觉得你应该有更多选择，并且艺术生名额也有限，就还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许清宇闻言一怔，虽然是在说陈行则，但他心底隐约有种不安感，他似乎知道刘武鹏喊他来是要说什么的。
　　果然，他听到刘武鹏接着说：“这个事儿，也不光是你，还有旁边这位同学……”
　　许清宇抬头，正对上刘武鹏看过来的视线，略微移开目光；刘武鹏笑了笑，话语一顿，说：“你母亲也和我说过这件事，但你应该知道，你入学的时候是拒绝了市一中的招揽，以全县第一，全市前十的成绩来到我们这。虽然我不理解你们的家长为什么非要坚持你们走艺术生的道路，但我还是想说，这件事呢，还是要看你们自己的意愿。”
　　“找你们谈话，也是为了缓解一下你们的压力，我这边呢，不管家长怎么说，还是按照你们的意愿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