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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独醉花间 ...

  •   头颅落地。

      血液飞溅一片,断裂的身体如同破碎的风筝,瘫在地上。云逍并未挣扎,神态也丝毫未变,头颅沿着行刑台的阶梯滚下的时候,仍旧安宁。

      ……假的。

      游时宴双腿一软,在台上长长跪下,面上神情如提线木偶,无悲无喜。

      等到沾血的头颅滚在他的怀里,他的两手布满鲜血,血液顺着指缝沾湿了整个衣衫,才恍惚意识到这是真的。

      那个会跟他说夜半太凉,莫要贪杯多食,会教他读书学礼,教他人生际遇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再也不会见到当初收养他的云逍了,再也不会回到一个真正的家里了。

      从此长夜,再无破晓之日。

      游时宴麻木地抬起眼,天上层云点点,如同浮动的金斑,又如龙鳞片羽,日光射出一缕,正中灰蒙蒙的眸内。

      雨过天晴。

      他将剑抽出,四周埋伏的士兵早就做好准备,最旁边的秦伏凌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而前方的柳珏神色寡淡,似乎解了心头大患。

      ……欺我师父,害他身死。我要杀了你们。

      游时宴将剑放下,惨白的面色上浮动起浓烈的恨意,用尽全力,几乎是声嘶力竭般喊道高:“神君不佑,剑法可护。试问今朝!”

      霎时间,他扔起酒壶,酒壶琅然一声,发出震耳声音,顷刻间荡出灵波。剑因此振动惊起,他顺势弯腰收起,右手挽了一个剑花,左手将剑鞘高高抛起。

      抛起的剑鞘落下一道阴影,游时宴精雕玉琢的容貌隐在半明半暗之处,纤细的手腕伶仃变化,飞速掠过时,剑影仍如细雾,挡住所有人的视线。

      这竟然是当今天帝,秦州皇室信仰的神明,昭明太子成神之式——为一人,攻一国,醉花间!

      试问今朝,春日花初绽,嫩蕊剥后酿酒,万军之中,我仍醉倒于花间,酣眠而大笑。何人今朝,与我同醉?

      只道醉梦一场。

      士兵因这一式打了退堂鼓,顾忌神明不敢上前,可皇权之下,仍有人敢于站出。

      他的脚在发抖,可还是往前一步,掷出了长矛,贯穿了游时宴的右肩。

      鲜血在面前绽开,少年人的身体摇摇欲坠,半撑着低下头,一头白发与血融于一起,含雪于血,只有手中长剑,在烈日下仍然闪耀。

      士兵似乎有些不相信如此轻易,周围士兵的气势却顿时被他点燃了,声壮如烈阳,一声声呼道:“除贼人,灭贼子!壮我秦州声势,奉我昭明太子!万古香火,长青不老!”

      一声声口号如同排山倒海的浪潮,万军踏着铠甲上前,气势如虹,喊道:“信我昭明太子!奉我九州皇族!”

      领军将士举起手中长矛,皇室的时代如尖顶的亮光,熠熠生辉。

      “为苍生,除贼人!”

      他们整装严肃,往前齐齐对向一个,半跪的少年郎。

      恍惚间,不知是谁先听见了一个声音。这声音仿佛从九州之外传来,倚着长剑出鞘的侠义,脱离了稚嫩与茫然,含着清醒的杀意。

      “醉得太过,可要变成傻子了。”

      顷刻间,面前闪出一道寒光,万军身体被剑影切割,齐齐瘫倒在地。而游时宴自半空中落下,身上一丝伤口也没有,只是垂眸看向手中沾血的剑。

      醉花间。要破这一招,决不能看,所见皆为虚无,都是醉后幻影。只有用心看到的才是真正的身影。

      可惜,世人无法不看红尘,神君也无法不看众生。

      所以,这一剑,无人可破。

      游时宴听见耳朵边弦声嗡嗡的催促,知道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仍旧睁开眼睛,看向一切的最终祸首。

      柳珏……不,还是柳辰溯呢?

      面前人墨绿色的衣衫上落了一盏红,沾上后像酒气熏染,又像红梅初绽,映在寡淡的深情与浓稠的五官之外,照亮了那一双眸子。

      那是一双如蟒蛇般冷幽又无情的眼睛,如今,却只看向他一个人。而那眼神中,夹杂着痴迷的爱与浓烈的不甘,甚至有奢求的乞怜。

      令人作呕。

      游时宴咳出一口血,不只是恶心还是恨意,指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顶向他的颈部,咬牙道:“柳珏,今日我死,也要杀你!”

      他的剑擦着颈部快要落下的时候,快要失败的时候,面前人牢牢地抱住了他。

      他声音恍惚,像摇尾乞怜的恶犬找到了归家的方向,低声道:“厌哥,你杀了我吧,是我对不起你在先。”

      他抱住游时宴瘦弱的身体,整个拥在怀中。游时宴手中长剑往前,捅穿了他还在跃动的心脏。

      大仇得报,大仇得报!

      师父,师父,你泉下有知,我一定要为你洗刷冤屈,查明事情,为你殉葬!学生不懂诗书,不懂礼仪,只懂侠义!

      尸体自游时宴肩头滑落,灿烂的日光下,他落了生平最后一次泪,如此汹涌,难以克制。

      尸横遍野内,只有少年一声声呜咽,荡在空中。

      沈朝淮终于闭上眼睛,“……救不回了。”

      他说完,秦伏凌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在空旷的四周摘下了面具。

      他动了动眼睛,目中红光显现,笑道:“小帝君,吾等了千年。你可终于,让吾又开心一次了。”

      红光所见之处,一道道深色的黑气缠绕进入尸体中,百鬼自鬼域唤醒,融入新的尸体中。

      皇室士兵重新动弹了起来,断裂的尸体分崩离析,仿佛各自有各自的意愿,在地上爬行向中心跪着的人。

      ……怎么回事?!游时宴面色煞白,仓皇转过身。

      秦伏凌正望着他,手中拿着一个黄色的信纸,皇室象征的玉色扳指红光大闪。

      “秦州皇室,秦伏凌,通缉云逍之徒游时宴。罪行,劫戮法场,毁吾皇室千余人;刺杀九州柳氏主族人员。赏金,九千万!”

      信纸快速燃烧,灵力通向天空之外,闪出五个大字。

      九州通缉榜——排榜第一,游时宴!

      跑,跑!

      游时宴想借最后一丝力气支撑起来,却跌倒在地。

      九州榜一落,天下侠客皆知,杀他游时宴,岂不是轻而易举!

      他绝望地颤了颤睫毛,却见秦伏凌微微一笑,玩世不恭般说道:“小帝君,你与吾可是老至交了啊。帮你一次,你可要记得还吾。”

      游时宴一怔,面前黑雾翻滚,四周众人溶于黑雾之中,光怪陆离内,日月颠倒轮换!

      一轮红月取代日光,死而复生的景象不断变幻,肉块残肢拼起。游时宴如处秘境之中,手上狼狈的肌肤被清洗干净。

      他身上重新有了力气,撑起身时,听见秦伏凌贴在他耳边低哑的声音。

      “继续去查嘛,小帝君。你作恶多端,这只是水神君的,欠下的债还多了去呢,要不努力一点的话,等神君们找上头来,你该怎么办呢?吾送你去密林中,去逃。”

      你也不是好东西,你也害我师父!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当务之急是先活下来,查清楚。

      游时宴听见他得意的声音,瞪道:“你的品味一直很差!丑得要死!但是你帮我一次,我以后不会笑话你了!”

      黑雾顷刻消散,游时宴看见秦伏凌负手离开。

      他一边走,一边变幻衣裳。分别是红配绿,绿配黄,黄配红,有点像挂满了色彩的垃圾堆,要不是长得实在高大,恐怕就要被人拉住揍一顿了。

      游时宴被闪得头昏脑胀,等他换到粉配蓝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秦伏凌以为他喜欢这套,得意地站定,气定神闲道:“呵,不过如此。”

      游时宴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扔向他的脸,骂道:“丑死了!你以为你有那张脸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我告诉你,你长得就像个去除了癞子的癞蛤蟆!呱呱呱——你要走了吗?谢谢你!”

      一团黑雾将石子吞噬,秦伏凌气得藏在黑雾里,扔下一句:“不客气!”

      他走了,游时宴扶住旁边的树木,缓缓坐下。

      理一理,柳家为了成神保护幽州,需要九州禁物,于是就去找了师父,借养病的名义求师父帮忙。师父答应后,柳家却用这件事害了普通人,顺势让师父背锅。皇室和柳家狼狈为奸,顺势要挟师父,赐死他来保护柳家。

      沈家一开始不知道,后来知道了顺水推舟,但没做什么重大的坏事。

      所以,要洗刷师父的冤屈,就要先去查清楚柳家用的九州禁物,再去查清皇室囚禁师父的这三个月,到底逼他做了什么!

      还有这个狗皇帝,一边通缉自己,一边保护自己。有灵力也就罢了,可眼睛还会发红,难道他真的这么嫉妒自己和师父师徒情深,气得红眼病犯了?还有柳珏,你一个有娘生没爹养的东西,难为我一个没娘又没爹的干什么?大家都算是没人品的贱货,何必互相难为?现在死了,好了,我也要被追杀死了!

      游时宴越想越担心,突然担心师父在鬼域转生的时候,会被柳珏欺负,心里七上八下时,听见一阵阵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密集而厚重,一听其中便有习武之人。游时宴提起警惕心,马上藏匿在草丛中。

      他看到一个浅绿色长袍的人经过,大概是幽州柳家的旁支,正在聊天。

      “还不到九州榜更新的时候,就发了告示。赏金足足九千万——要是真能抓到那个游时宴就好了,我再攒攒,就能改州去皇室的秦州了。”

      怎么这么巧?旁边就就是追杀的,狗皇帝果然是故意的。游时宴眉心一皱,脑子飞快动了起来,想着解决办法。

      旁边人凑上去,一把搂住幽州人,嘻嘻哈哈道:“什么九千万!皇室刚刚又加了一千万,不知道这游时宴又怎么惹到了陛下,他现在可是破了记录了。而且,九州之前也没有过这号人物,估计是个武功不高的,最多就是轻功好点。我猜,三天之内,头颅落地!对了,咱们就顾着跟着消息追杀他了。你说,咱们三个,抓到了怎么分呢?”

      分钱的事?看起来是为利集合的队伍。游时宴两眼一眯,仔细观察了这三个人的站位,发现前面这二人站位看着靠近,实则比较远,应该不熟。后面的人跟着宁州人比较近,木讷老实又气息沉稳,看起来武力高强,是个能利用的。

      有了!

      幽州人似乎动了几分心思,“……这,既然是你买的消息,当然是你多拿一点了。这个数,三个人也平分不了嘛。”

      宁州人笑了笑,“唉,你真愿意就好了,可我也不会武功,得你们两个出力。对了,小解,你觉得呢?”

      最后面的小解停住脚步,思考一会儿,正要说话,背后忽然被小石子一扔,同时点了哑穴和惊穴。

      两人见他张开口,催促道:“快说啊!”

      小解低头道:“公子,不瞒你说,既然涨成了这个数,还是两个人比三个人好平分。”

      ……幽州人没说什么,定定地和宁州人对望一眼,突然笑道:“唉,小解就是没心眼啊,跟着你也没学会什么。”

      宁州人笑容一敛,“这小解真是哈哈哈,我们先不想这个,抓到人再说嘛。”

      他们走了两步,见后方小解还没动弹。幽州人心下一紧,已经按住了剑,抿唇道:“山高水长嘛,今日多谢公子告诉我消息,我们还是分开前行吧!”

      宁公子有些着急,伸手想要劝他,却见寒光一闪,陡然惊醒,“你出招做什么!来人,解二,动手!”

      幽州人一怔,想解释自己没动手,却来不及了,抢先一步挥剑。

      解二脑袋一晃,哑穴刚被解,自家公子就被困住了,马上提剑上去,威胁道:“你给我松手!”

      二人打得不可开交,游时宴不急不慢从草丛里站起。宁公子刚脱离险境,在地上捂着心脏喘气,却瞥见一头他的白发,心头顿时大惊,指着他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这,不对……这就是——”

      游时宴回头冲他一笑,吐了吐舌头道:“嘘,宁公子,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他身姿一跃,融入密林之中,夜色冷清,只留下满天仍在纠缠的剑影。宁公子气得极致,想要说话,低头一看,自己腰间空空如也,连荷包也没了。

      他两眼一黑,想起里面藏着大量的银票,吼道:“敢偷我宁州人的钱!你们别打了!他敢惹我宁家人,我要回州,加价追杀他!金鸢上仙在上,此人破我财神州规矩,我要求神,求神!”

      游时宴一边跑,手上掂了掂荷包,思索道:钱是有了,通行令牌还得想个办法。

      他在月色中疾行,总算看见一处无人的破庙,可以歇脚。

      他自林间轻盈地落下,确定无人后,进入寺庙,大摇大摆地吃了起来。

      他吃到一半,面前神像却突然笑了一声。

      “一别千余年,帝君怎么沦落到如今地步了?偷我贡品吃,足足三次。是想见我?”

      ……我耳朵聋了吧。

      游时宴不确定地抬起头,面前神像金光大闪,一个不明男女的身影从神像中走出。

      她一袭黑白色的男式衣衫,手腕却挂着女式专用的摇铃,声音雌雄莫辨,脸隐在一个巨大的金色纸鸢之下。

      这纸鸢在月下泛出冷幽的光芒,仔细一看,竟是数千根银针,如果同时发射出来,恐怕就要把游时宴戳成刺猬了。

      ——金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 独醉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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