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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浮白醉笔 ...

  •   夏日蝉鸣声燥,喧嚣间,日光移到正头,送来远方锣鼓声。游时宴撑着脸,随口道:“是有什么喜事吗?”

      他没抬头看柳珏,自然不知道柳珏现在的表情。

      窗外敲锣打鼓,柳珏跟着这乐声弯了唇角,俊朗的眉眼内流露出几分促狭和愉快,他嘲讽道:“嗯,可真是大好的喜事。今夜,请你喝酒。”

      游时宴眼前一亮,“真的假的?长公子可太好了!”

      柳珏逗他道:“难道我平常待你不好?”

      游时宴想了想,诚恳道:“好,真的挺好的。对了,公若不弃,游愿拜君为义——”

      柳珏眉心一跳,捂住他的嘴,“谁给你看的东西?别拜我当义父,我才比你大多少?”

      游时宴唔唔两声,伸手往他胸前摩挲,找到信后往外拿,“信!长公子!”

      柳珏抓住他乱摸的手,忍住差点冒出的欲望,微笑道:“我没有告诉你吗?我和阿弟是双生子,你在这里做什么,他能看得一清二楚,你碰我,他也会知道,你不害怕我,还不害怕他吗?”

      游时宴没当回事,打开信在手里炫耀,“我怕他干什么?远在天边嘛,长公子又不会做什么,对吧?”

      柳珏一笑了之,“你喝酒划拳吗?你要是愿意划拳,我多喊几个人,热闹一下。”

      长公子真是太好了。游时宴发自内心地感慨了一下,得寸进尺道:“我能想想喊谁吗?我不想让最矮的那个书童来。”

      柳珏道:“别来这套,你是不是出千被人发现了?”

      游时宴装聋作哑地拆着信,过了半晌,小声道:“我想吃千层饼。”

      ……柳珏转身往外走去,游时宴凑上去,给他披上外袍系好扣子,嘱咐道:“长公子,你让大伯给我多放点芝麻。”

      他送走柳珏,又趴在窗户上发呆。

      今日外面吵了一个晌午,原本他以为是喜事,可前面出摊的铺子却收拾走了,连上头常年挂着的大红灯笼也扔在了树梢,显然是仓促间收的摊。

      难道是什么拍花子的,一巴掌拍走了?游时宴随意想着,等柳珏端上饭,手却有些发黑。

      他一怔,摩挲了指尖细细揉着,才发现信笺外层的日期,墨渍尚未干涸,糊到了自己手上。

      快马加鞭,怎么会刚刚写上呢?

      他眯了眯眼睛,将下意识升起的奇怪压下,拿帕子洗净手,坐回桌上继续吃着。

      柳珏今日回来得早,似乎也不准备出门,听着他吃东西,心情颇好地整理着公案,“怎么突然这么安静?”

      游时宴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不问。

      柳珏要真想动手的话,自己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应该是搞错了。他咬了口饼,摇摇头道:“没事没事,就是馋酒了,长公子做事就好,等天黑还要一起喝酒呢。”

      夜色自从云边攀来,缓缓压过日暮,薄透的月光落在地上,凝了一地寒霜。侍女踩着这霜色走入,将一杯又一杯的酒端到桌前。

      数支酒杯落于眼前,荡漾而开的酒面如闪烁的明灯。游时宴咋舌道:“长公子,你这是找了多少?”

      “怎么?都选一遍,总有你喜欢的吧?”

      柳珏把玩着手中玉杯,朱红色的纹路与酒壶一同倾倒,几滴水渍落入冷白的指缝,滚落在地,犹如艳鬼点血,笑道:“还划不划拳了?”

      他平日带的病气太少,为数不多的都被温和的气息掩盖,如今月下一樽玉酒,雅事之外,也多出了平时显露不出的锋芒。

      而这点锋芒,脱离了平日常居高位的世家公子的散漫,仅存在于此刻,夹杂在月下君子与亡命恶鬼之间,沉稳而冰冷。

      游时宴从不信以貌取人,现在却终于有了点不安的心态,“划,怎么不划?长公子,做人可要说话算话。”

      他压着这怀疑,喊道:“一二三!”

      他轻松赢了一次,柳珏也刻意让着他,问道:“好,那你想问什么?还是怎么罚?”

      游时宴道:“那生日吧,长公子,你生日什么时候?我想陪你一快过生日。”

      柳珏手一停顿,“……应当是七月十四,过个半旬正好到了。不过,我和阿弟出生那天,母亲难产而亡,父亲又挂念什么伉俪情深的,没熬过第二个春,便也不讲究过了。”

      游时宴哭丧着脸道:“好惨啊,长公子,我也是。”

      柳珏一时间笑出声,调侃道:“是吗?你前两天跟我说的是你父亲把你母亲抛弃了,今天又换话本唱戏了?”

      游时宴支吾两声,“这不是逗长公子开心吗?不然你怎么能日日都笑?对吧?”

      他说完,又喊个一二三。

      这一次,柳珏还没将手伸开,游时宴已经一把握住了。

      他抬眸望去,宽大的掌心只能被少年圈住半边,却再也出不了下一式了。

      游时宴没敢正面柳珏,可也能感受到柳珏审视的目光,自上而下打量了他整个身体,最后若有若无停留在了脖子上的水项圈上。

      这种感觉,阴冷而威胁,就像蟒蛇捉人,只缠在致命的地方。

      游时宴低声道:“可今日不是六月十五,已经过了,是六月二十四。长公子,你该准备生日吗?”

      柳珏眯起眼睛,饮下一杯酒,“你说呢?”

      游时宴没吭声,站起身从桌上拿来了信,一张张展开,颤着手道:“让我数数,少了哪一张。”

      窗外飘起一盏正红的灯笼,玲珑的月色,照在少年湿透的掌心。他拿起一封,仔细念道:“三月二十一,师父说他再找给陛下调养的药材,这药材,叫别春枝,我认识。四月十五,师父提到癞囊可入药。好,五月十七,他说——”

      他还没说完,手中的信马上被打飞,信纸铺在地上。

      柳珏慢悠悠地道:“我不是说是好事吗?好啊,你师父死了。”

      ……什么?

      游时宴茫然地站在原地,耳边传来眩晕般的耳鸣感,折磨着脆弱的神经,他几乎控制不住发火的欲望,一把拽住柳珏的领子,“你们怎么说的?!带我去见人!为什么?!你,沈家,柳家都是怎么说的!你们说他会没事的!凭什么,三个月,三个月!”

      他没说完,脖子上的水圈忽然搅紧,呼吸被骤然打断,喉咙如刀割般疼痛,两只手没有了力气,只能滚在地上。

      游时宴开不了口,只能望见柳珏单膝下跪,捏住自己肩膀,而信纸飞飞扬扬,被踩得无比脏乱,触目所见,再也望不清云逍的字迹了。

      “别来寻我。”柳珏含笑看向他,“你师父说得不够清楚吗?”

      游时宴拼尽全力,一拳揍向他,“我要杀——唔!”

      水圈继续加紧,冰凉的指尖带来的寒意涌入肌肤内,让人升起些许的抗拒。而蝉声热切地响在树梢头,柳珏声音又低,哑着的嗓子如磋磨的玉石,贴近在耳边,折磨心绪。

      他神情如常,微微按住游时宴,自上而下地俯视道:“今夜,你归我们兄弟了。”

      他们兄弟能共梦共视?!难道还能共感?!

      游时宴眼睛蓦然睁大,拼命踹着,柳辰溯的水圈像是玩够了,也顺势松开,“滚!你们柳家人是疯子吗?!”

      柳珏笑眯眯地看着他反抗,漫不经心地脱了外袍,晦暗的阴影内,完全分不清楚是柳辰溯还是柳珏的脸,开玩笑道:“倒不完全是,你猜,现在我是谁?”

      他脱了衣袍,只着一层单薄的里衣,幽幽道:“游哥?”

      不……不能留在这里。游时宴反复往后靠去,柳珏也由着他躲。熟悉的蟒蛇捕猎般的感觉再次袭来,水圈绕着如同逗弄,游时宴已经缩在最角落里,退无可退,而面前人神情寡淡残忍,又带着笑意,几乎难以辨别是谁。

      柳珏脑子好用,只可惜不够抗打。柳辰溯是能抗打,可态度莫名,脑子也不好使,就爱两头倒。

      怎么办,怎么办?!

      一只手捏在游时宴的脚腕,他被冻得咳嗽两声,面上也浮起一层浅薄的潮红,在这张艳丽的脸上,如落了一块胭脂,引人遐想。

      身后人捏住他的脸,正过来对着自己,自言自语地商量道:“他被吓得太过了,既然如此,要不你先来?”

      应该是柳辰溯应道,“嗯,你在问什么?借你身体,当然是我先。”

      游时宴听着这话,几乎快要绝望了,身上衣裳快被扯落,突然听见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

      身上的手终于撤下,游时宴没忍住哭了出来,压抑的声音如骤雨落下,密密麻麻压在心上,沉重却细微,像求饶一样骂道:“滚啊!离我远点,你们敢害我师父,我迟早杀了你们!”

      他这话属实是没什么杀伤力,柳辰溯先走一步,柳珏意兴阑珊般整理着领子,忽然笑道:“你再骂一声?”

      游时宴瞳孔放大,本止住的啜泣难以克制地放开了,屋外人听着这一声哭腔,毫不犹豫踹开了门。

      门被踹得四分五裂,帘上金珠玉饰滚落在地。皓月铺在那一声声冷而沉稳的脚步声之外,照亮了那一身衣衫。

      白金为证,梅做傲骨。沈朝淮掀起残破的帘子,停到柳珏面前,“放手。”

      柳珏维持着一贯的儒雅,丝毫没有刚才强迫人的态度,“怎么,外面出事了?”

      沈朝淮神情复杂地看向他,还没开口,长袍已经被人抓住了。

      游时宴晃动的角度很轻微,极其小心地卷住了他的衣边。他往下望去,那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揉着发红的眼尾,胆怯又祈求地看向他,像猫抓在胸间,心痒难耐。

      大少爷。游时宴无声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沈朝淮喉头一滚,顷刻间,便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他还想过,低声一点,小心翼翼一点,去质问怎么跑得这么果断?再咽下那句,瑟州天寒之巅,他是被罚跪了三个月,今日,其实是第一次出来。

      沈朝淮单膝跪下,打横将人抱起,游时宴适适宜地缩在他怀里,闭紧嘴巴。

      柳珏伸手拦住他的去路,提醒道:“你要真再跪一次,恐怕情脉也洗净了。只怕,你带不走。”

      沈朝淮淡淡看他一眼,“凭你,还是你们?”

      柳珏嗤笑一声,“好,那不聊这个,我们两个何必吵架呢?你先说,外面出什么事了?”

      沈朝淮下意识避开一个人不提,“总之,和你想得不一样。陛下找你有事要谈。”

      他说完话,游时宴对他耳语道:“你看,这狗东西想不出人事,怪不得成不了。”

      沈朝淮竟然笑了一声,“嗯。”

      他抱着游时宴出去,途中周围人见了,只管低着头做事,连个出声的都没有。

      时值夜半,街上也听不见什么人声,他将游时宴放到角落里,挡住了身后的灯影,“我可以给你一匹马,拿着这个,别回来了。”

      他往游时宴手心放了一块玉佩,灯光落在眼底,好像朦胧的星点,“你师父的事情,我会尽力而为。”

      “师父,他,他,”游时宴缓了一会儿,干涩地吐出一句问话,“没死,对吗?”

      沈朝淮沉默一会儿,才说道:“……今夜行刑,改到了明日清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八章 浮白醉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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