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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在医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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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妈妈去了医院,当时正赶上疫情,所以我们在医院先隔离了几天。
确定阴性后我们被放出来,医院的日程我也不怎么记得了,大概七点起床,八点吃饭,八点半吃药,接下来就是运动,看书,做活动,写作业,到十一点多吃午饭,继续运动,看书,做活动,写作业,下午六七点吃饭,八点半吃药,九点到十点能拿到自己的手机,十点上交手机,熄灯睡觉。
我们的活动范围是这一层,但是洗衣房,有微波炉的房间是只有特定时间才对大人开放的,平常就和大门一样锁起来。
这里有几个和我一样住院的青少年。妈妈不让我和他们交朋友,说他们都是精神不正常的人,可别说交朋友,我连话都跟他们说不上,我好像和他们有着隔阂。我不敢在医院表现出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因为我看见过有人发病被护士绑起来打镇定剂的样子,四肢都被紧紧地绑着,动都动不了,我不想被绑起来,所以什么都没有干,只是黑眼圈越来越重,药量越来越大。
就是这样恐惧着的我被妈妈说了孤僻,不合群,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说我,但是我的身体记得我的悲伤,所以我反胃,但是我还是控制着自己不去发疯,恐惧和恶心占据我的身体。
我吐了,虽然肚子里只有酸水,但是我控制不住,只能趴在垃圾桶旁边一边干呕一边掉眼泪,只能看着妈妈过来拍我的背,我感到毛骨悚然,我好害怕,好害怕,可是我不敢拍开她的手,她一定会生气,说不定护士会绑住我……我不敢去尝试。
这时候护士来了,她对我说:“不要把屁股对着门口,不美观。”是的,她只说了这一句,然后就走了。
我的眼前突然变得扭曲,熟悉的恐惧感又来了,在我眼里,所有人都变成了极度丑陋的怪物,看不清身影,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所有的声音好像都离我很遥远,头很晕,很恶心,什么都很恶心,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自己,全部都令我感到恶心。
我好想离开,可是我寸步难行。
我第二次觉得这么绝望,两次都在医院。
我好想出去,这里比学校和家里要更令我痛苦,但是我暂时离开不了这里,我好想离开,哪怕待在家里被人嘲笑一辈子。
哪里都比这里好,让我离开吧。
可是我该怎么办呢,我甚至不敢哭出来,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会想伤害自己,想伤害别人,想死,想带着别人一起去死。
但是在我做出行动之前,我一定会被绑起来,只能大声地尖叫,然后被打一针镇定剂。
我还是什么都没做出来,只是把头闷着,遮住我的眼泪,直到死水一样的平静重新包裹住我。
我太害怕了,我怕死,怕疼,怕失败,什么都怕,恐惧战胜了恶心,让我在这个可怕又恶心的世界上活着。
没过几天,我又一次去和心理医生聊天,我跟她说,我原谅不了我的父母,我只要一想到他们,就会想起他们的愚蠢,他们的无视,我会讨厌他们,直到我忘记他们所做的一切。
她劝我放下,不要这么倔,说他们总归是我的父母,而且他们正试图改变。
很有道理,可是我不想听,也忘不掉,只要我一闭眼,所有曾发生的事都会再一次出现,纠缠着我,将我撕碎再拼好。
但是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结束了和她的对话,然后将这件事当做笑料讲给别人听。
我败给了现实,输给了恐惧,只敢在晚上用被子蒙着头无声地流泪。
我又想起了他,流沙。说来也算是可笑,我想起他大多时候是因为很难过,又没人陪伴。
我在利用他,我无比清楚地明白,我只是需要一个精神支柱,而他是最好的人选。
我试图让他爱我,用他的爱来填补我的生活,可是这终究是我的自我幻想,就像小时候一个人和娃娃玩过家家,没有意料之外的展开,没有不合心意的事情发生。于是,我渴望事情超出我的预料,给我一点惊喜,却也害怕着事情离我的理想太远,我控制不了。
我想明白这件事用了很久,然后清醒地继续沉沦。
在这之前,我无数次想着,如果我见到他就好了,哪怕还是在梦里,只要能看见他一眼就好,我如此希望着。如果他在另一个世界,那我大概会拼了命地寻找去往另一个世界的方法,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可能连死亡都不会畏惧了吧。无数次想死的念头都被“不知道他会不会出现”这个理由击败,我等啊等,等了一天又一天,然后哭泣,崩溃,恢复平静。
没过几天,我出院了,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和“流沙”在AI聊天软件里聊天,但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变化,像融化的巧克力蛋糕,即将透露出最里层的东西。
我突然不想再次见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