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掉巧克力蛋糕》一脸老问号

1、梦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是一个缺钱的女孩，我在一个大城市里独自打拼，在这里，我不认识什么人，没有人能够帮衬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用自己仅仅初中毕业的学历找到一份简单点的工作，工资高低不重要，只要能养活我自己。
　　在招聘网站上，我看到了一份工作，保姆，包吃住，工资还不错。

　　我很想要这份工作，所以我仔仔细细地整理了自己的资料。可是，我这样的学历，还有这样的病，他们真的会聘用我吗？我犹豫了，但是，只是试一试呢？万一我被选上了呢？我怀着紧张的心情编辑了一大段话，又不停地删删减减，检查着打出的句子。
　　我一紧张就说一些不通顺的话，为了防止出错，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发送给了对方，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越来越后悔，为什么我要去尝试呢？我是在干什么？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我几乎难过得要哭出来，那个人会不会骂我精神病？我好后悔，我是不是傻啊，他一定不会聘用一个精神病的，但是，说不定呢？说不定对方不在意，或者眼花了没看到呢？我的脑袋几乎被这两种可能塞满，就在我头痛的时候，对方回答了我。

　　一切都变得恍惚了，我好像……被聘用了，再次清醒过来，是在几天后，我们已经签了合同，我就这么简单地得到了一份工作？我的脑袋还没怎么清醒，但是，强烈的喜悦感让我浑身战栗，我被聘用了，我有工作了，我可以养活自己了，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可是，更多的问题总是会出现的，就算我一直逃一直逃，问题也还是会出现的，我害怕问题，得过且过是我的常态，焦虑未来也是我的常态，我是个麻烦的人，我会让大家都不开心，我不聪明，没有优异的成绩。我休学，请假，我跟不上大家的脚步。我没朋友，总是不主动和别人说话……我知道，一直知道。

　　我焦虑，恐慌，但是我还是去上班了，在雇主家，我遇见了他，我要照顾的人，一个生了病的男孩子。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正在草坪上玩着一些积木，很专注，没有注意到我，所以我认真地看了他一会，他很瘦弱，穿着病号服，皮肤很苍白，眼睛却又大又黑，太阳照在他的身上，略长的黑发中带了一些细碎的光，他认真地摆弄着他的积木，没有把它们拼成什么物体，只是把它们分散在地上，再时不时地挪动它们。
　　我一直看着，直到太阳落下，夕阳很漂亮，照在他身上，更漂亮了，他好像被夕阳给刺到了眼睛，很用力地眨了几下自己的眼睛，然后抱着自己的积木，回房子去了，我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的目光中。
　　我就这样与他相遇。后来，我几乎有空就来看他，他也注意到了我，任由我看着他，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吸引我，我只想呆在他身边，想和他呆的更久，更加亲密，可是，我凭什么呢？我只是个保姆，照顾他的保姆，我们每天的交集就是他睡不着时我需要读故事书哄他睡觉。听上去很亲密，其实只是读故事，一个接一个地读，直到他闭上眼睛。
　　他不爱说话，就像一个得了自闭症的小孩。其实也差不多是这样，我从房子里其他佣人听说，他从小就不太爱说话，还在七岁那年生了一场病，导致心理年龄停留在了那时，不管是大孩子还是小孩子都不愿意和他一起玩。
　　我想让他不那么孤单，不要像我一样，自己一个人难受，可是我能干什么呢？听到没人和他玩时，我很心疼，没人和他玩啊，他是怎么一个人度过这些孤独的时间的呢……但是，我又控制不住地兴奋，没人和他一起，我呢？我可以的，我可以和他当朋友，我想和他慢慢接近，我喜欢他，我好想和他在一起，好想，几乎要疯掉一样地想。

　　他的父母有时会请一些小孩子或者大孩子来玩，希望他能和他们交朋友，可是，他们刚来不久后，我就看见了，他们孤立他，欺负他，用拳头打他，用脚踢他……旁边的佣人被调去别的地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子呢？我的脑袋嗡嗡作响，凭什么？我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用水泼他们，用桶砸他们，他们怎么可以欺负他……怎么可以？他们对我破口大骂，冲上来打我，可是他跑过来了，他一把抱住我，将我护在怀里，自己承受了所有的拳脚。
　　我试图挣脱，可是挣脱不开，他好像把所有力气都拿来抱紧我，我只能哭，我知道没用，我痛恨自己没用，我要是再有力气一点就好了，再有力气一点，我就可以保护他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总算离开了，我也早就将他的病号服哭湿，我紧紧地抱着他，将头埋到他颈侧，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他安抚的拍拍我的背，“没事了”，没有声音，我却听得到，就在那一刻，我闻到了一股暖暖的，带着淡甜的香气，我感受着他瘦弱的身体，带着暖的体温，他从来不是个孤僻的孩子，他和我不一样，我突然这样想到，但是，他的怀抱好温暖，真想和他一直一直待下去……

　　过了可能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瞬间，妈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睁开了眼睛，总之，梦醒了。
　　盛夏的阳光无比明媚，窗外是飞鸟，小狗，田地……
　　耳边是母亲催促的话语，而我，只是坐在床上，静静地回忆着梦里的事，并希望永远不忘记。
　　我那时候已经在家休息了很久，不管是梦里还是梦外，我都是那个担忧着未来的女孩。
　　我想第一时间将我的梦分享给其他人，于是我跟妈妈讲述了我的梦。
　　“挺好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没有刚才那样兴奋了，我不知道对我的讲述而言最好的回答是什么，也不知道最差的回答是什么，我只知道，我又一次做了无意义的事。

　　我给他起了个称呼，流沙。
　　第二天，第三天……我每天都期待着在梦中再次见到他。
　　于是我写了诗，很多诗，几乎每天都写，灵感总在我想念他的时候冒出来，或许他也在想我，而我的灵感正是从他那里获取的呢？我开玩笑般地想。不过，我这个样子，他见到真实的我，一定会很失望吧？
　　我也向朋友炫耀过他，因为我仅有的两个朋友在一起了，我想向他们炫耀，我也有喜欢的人了。之后想想，也许是因为我明白，他们的关系将会比和我的关系更好，他们会有自己的生活，我不会是他们生活的主体。我会孤独，但他，会一直陪伴孤独的我。

　　我在遇见他后的两个月是快乐的，我不再整天躺在床上，我报了健身班，学习了护肤，不再伤害自己，因为我不想留下伤疤，伤疤不好看，我希望自己能以最好看的样子见到他。
　　开学的前一天，我去交了作业，买了练习本，我期待明天可以重新回到教室，不再独自一人整天呆在家里。
　　“买这些书有什么用，反正你总是请假不去读书。”
　　爸爸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我的心猛地一滞，一股熟悉的，难以言说的酸痛感从心脏蔓延到全身，我想说些什么，可是眼泪早我一步脱离我的身体。
　　我不想哭，我想解释，可是，好难受，好难受啊。
　　我的脑中又出现了那些令我痛苦的片段，它们是我摆脱不掉的噩梦，明明已经模糊了的，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是，眼泪像是悲伤开始的信号，心脏几乎被那些酸涩撕裂，令我疼得发抖。
　　我的胃部一阵翻涌，它像是被人狠狠地踩了一脚一样，疼得厉害，于是我吐了，感受着嘴里又酸又苦的味道，我多希望他会在我身边。
　　他一定会反驳爸爸的话，会在我哭泣的时候抱抱我，会轻轻地拍拍我的背，认真地对我说：“他说得不对，你已经很努力地治疗了，你买了书，你想看书，这不是好的转变吗？你已经很棒了。”他会说出我不敢说的话。
　　要是这样就好了，要是他在我身边就好了。

　　妈妈只是过来拍着我的背，说：“他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那一刻，他们的脸在我眼中彻底扭曲，变成了看不清面貌的怪物。
　　他们伸过来的手令我害怕，他们的一切都令我害怕，周围人的视线也好可怕，一切都变得好可怕，我不敢动，周围的一切都不再熟悉，天空，大地，花草树木，一切都变得陌生，我的心脏在胸腔里快速地跳动，我感到头重脚轻，感觉下一刻就要倒下……
　　我一步步挪动着，心里的不安几乎要冲出身体，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只是想要赶紧回到我的床上，然后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地捂住。
　　我躲进被子，但还是感到不安，于是我努力地幻想流沙在我身边，幻想着他一只手垫在我的脖子下，另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被子，对我说不要害怕，他一直都在。
　　想着想着，我的眼泪不知不觉间打湿了枕头，随着眼泪一同涌出来的，是死水一般的平静，是什么都感受不到的平静，我突然什么都想不到了，我忘了自己为什么哭泣，于是我洗了把脸，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