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情》烟水袅袅

5、第 5 章

　　陈依依不会把无关紧要的人事放在心上，隔日起来就把前一日的不愉快忘记了。

　　热搜上却还坠着她的名字，陈依依早上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没当回事。

　　回到片场继续跟付恒有说有笑，看起来跟前一日没什么分别。只是她自己知道，她对付恒的那点亲近的萌芽，已经彻底消失于无了。

　　人心敏感如絮，一点风吹草动就能纷飞消散，何况陈依依身世飘零，不安全感比常人更重。她在心里画几个圈圈，能进到最里面的圈的那个人，只有陈盛华。

　　*

　　今天天气不错，拍完戏，陈依依精神抖擞。回到休息室，看见季雯舒还拿着手机，地铁老人一样皱着眉头。

　　陈依依拧开矿泉水喝了几口，问她：“看什么呢，这么聚精会神？”

　　季雯舒说：“你昨天到底干什么了，怎么现在还挂在热搜上？”

　　陈依依撇撇嘴：“就是发了一张马赛克图，然后秒删了，他们好奇呗。”

　　季雯舒说：“你发的到底是什么啊，再说这跟热搜也不沾边啊。”

　　“啊？”陈依依发懵，“怎么回事啊？”

　　季雯舒把手机拿给她看，陈依依看到热搜的条目，才觉得头皮发麻起来。

　　热搜早就不是她看过的那条了，但主角却依旧是她。不知道是谁对她的身份如此好奇，“陈依依旧照”，“陈依依东平职中”，点进去全是陈依依的经历介绍，挂着陈依依早期出道的照片，竟然还有那张她跪在医院门口，举着牌子为双亲筹钱的照片。

　　这人要是能挖到第二医院，难保找不出陈依依双亲的线索，顺藤摸瓜就能查出她跟陈盛华的关系，到时候流言蜚语可就要满天飞了。

　　季雯舒没空问她那些照片是不是真的，只是摇了摇头：“不行，我得给张总打个电话。”顺势就抽走了陈依依手里的手机，去外面打电话了。

　　陈依依仍旧站在原地，目光无焦地盯着虚空，脑袋里哄乱成一团。

　　要是被人知道她跟陈盛华的关系，陈盛华肯定会生气的。

　　陈盛华领养陈依依本来就是违反程序的，要不是她那些远亲都靠不住，陈盛华也不能这么方便拿到监护资格。可陈盛华不喜欢陈依依对外自称他的女儿，陈依依也不愿意当他的女儿，两个人只能说是一种老板和被资助人的关系。但这种关系要放在外人口中，就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了。

　　设想一下，一个中年富豪领养了一个失去双亲的花季少女，这其中是不是有巧取豪夺威逼利诱的成分？

　　或许陈依依是不是表面上的清纯玉女，她的真实身份是被陈盛华包养的情人？

　　还是说陈依依就是带资进组的富二代，那又为什么要在镜头前装出清白模样？

　　反正不管是什么讨论，对陈依依和盛腾集团都不是好事。

　　何况陈依依还有自己的私心，这是不能放在阳光下和大众的视线里接受考验的私心。

　　陈依依清醒过来，也拿出自己的手机给陈盛华打电话。

　　陈盛华一个人有五六部手机，她打的是私人号码，陈盛华并没有接。他不接是正常的，陈依依去美国那会儿，天天晚上给陈盛华打电话，后来他就开始不接她的电话了。

　　不公平的关系就是，他给她打电话，她总能接得到。而她给他打电话，他总是不接。

　　陈依依不死心，换了个号继续打，她以前还从来没打过他这个号码，正在办公的陈盛华也确实看到了——

　　但是仍旧没有接。

　　陈依依能有什么大事找他？她不说陈盛华都猜得到。

　　不是哭鼻子发脾气说他对她太狠，就是闯祸了不能善后要他解决。无理取闹的时候多，冷静说话的时候少。再说他现在已经把她托到了张欢的公司，真有什么大事张欢会联系他的，根本不用他跟她直接联系。总而言之，陈盛华实际是以放权的形式，完成了对陈依依的遥控指挥。

　　陈依依的感受又怎么会好？

　　私人电话打不通，干脆打公共电话。陈依依从孙梅那里要到了陈盛华秘书的电话，然后威逼利诱地让秘书把电话转给了陈盛华。

　　天气依旧很好，阳光灿烂，夏风柔和，盛腾集团总部大楼的顶层，陈盛华一边翻合同签字，一边漫不经心地拿起了电话。

　　“喂。”

　　简单的一个字，陈依依的心里就翻江倒海了。

　　她都没有立场指责他一句，你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且既然打的是公事电话，那就要公事公办地讨论事情。

　　陈依依努力稳住心神，可语气还是显得焦躁了：“是我，依依。”

　　陈盛华有预感是她，因此一点也不意外，那头继续翻材料签字，嘴上问着：“嗯，什么事。”

　　陈依依咬了咬唇：“我要你帮我的忙，很急。”

　　尽管陈依依强调了很急，陈盛华还是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只是个小有名气的演员，他也让人二十四小时盯着她了，再大的事情在他眼里都是小菜一碟。而且陈依依对他有执念，三不五时就要打电话骚扰他，陈盛华太明白她的心理了，因此没打算跟她多说。

　　落在陈依依耳中就只有他冷漠的回应：“我很忙。”言下之意不打算帮她的忙。

　　陈依依活在这世上唯一且可依赖的人就是陈盛华了，他要不帮她的忙，她向外没有一点办法。陈依依的眼睛瞬间就憋红了，努力维持的冷静也一秒破功，声线开始抬高：“我没有骗你！”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急了，她又深吸气平稳语气，这次甚至有点乞求的意味了，“真的很急，你看看热搜好吗，他们在翻我的底。”

　　其实陈依依本身没什么可查的，她怕的就是牵扯到陈盛华，再牵连到盛腾集团，本质上还是不想给陈盛华添麻烦。陈盛华觉得她比从前冷静多了，不过还是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只是心里有了数，就想把她搪塞过去：“嗯，我知道了，我会让人盯着的。”

　　他冷漠的语气彻底摧毁了陈依依内心的防线，她不知道对着他该说什么。

　　“我……”

　　想跟他解释，他仿佛不当回事。

　　想对他发脾气，他压根不吃这一套。

　　想委屈得掉眼泪，他会对她感到厌烦。

　　陈依依真不知道她做什么能让他高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做什么好像都不对，好像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幼稚可笑不懂事。

　　她唯一在乎的人最不在乎的就是自己，这种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在乎自己。

　　回过神来的时候，脸上已经全是泪水了。

　　到头来，陈依依还是那个陈依依，四年过去了她是一点长进没有。对着陈盛华发脾气掉眼泪，指望他会心软会弯下腰会来哄自己，然后又被他的冷漠无情伤害到，不被满足的怨愤再叠加积累，时间久了就堆成高高的山，每次面对他都觉得从头到脚不舒服。

　　那头传来熟悉的哭声，陈盛华手里的笔就停下来了。

　　他也没有开口安慰她，就只是沉默地在这头听着，等着她接下来又对他说一堆不过大脑的情绪话。

　　但是陈依依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无声地啜泣着，她用力压抑着哭声，好像从前住在他隔壁，睡不着觉也捂着被子不敢冒出头的小丫头。

　　最后陈依依还是哭着说：“陈盛华，我恨你。”然后就挂了电话。

　　陈盛华一愣，拿着电话，沉吟了一会儿。

　　*

　　在陈盛华眼里，陈依依年轻，幼稚，情绪化，这些特质陈盛华都不喜欢，但同时她也漂亮，热情，真诚，没有城府，这些特点陈盛华又很喜欢。

　　有时候她无理取闹说一堆话，陈盛华看着她就有一种看小朋友的感觉，无奈之中带着几分好笑。而她确实也是陈盛华护大的，不是他在医院把她领回去，她现在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了。

　　人是理智的动物，也是感情的动物。

　　只能说陈依依出现的时间太恰到好处了。

　　她刚好出现在陈盛华放纵后最空虚的时候，出现在他什么都有了但人生的下一阶段却没有方向的时候，出现在他仰望星空琢磨该给自己找点什么正经事做的时候。资助个无依无靠的少女对他而言是简单的事，对这个少女却是堪比救命之恩的生死大事，谁不喜欢自己在别人那里比整个世界还重要的感觉呢？

　　所以不论陈依依怎么闹腾，陈盛华都对她很有耐心。

　　从医院里带走陈依依这件事，陈盛华觉得自己做的是百分之一百的正确，哪怕之后因此产生什么烦心事，陈盛华觉得这都是做正确的事应有的代价。

　　他是一个很理智的人，对待生意是这样，对待感情也是这样。一旦做出决定，他就愿意承担对应的风险，这也是陈盛华为什么能取得成功的原因。

　　挂断电话以后，陈盛华又接了个国际长途，长途打到一半，秘书宋源敲门走了进来。

　　“什么事？”陈盛华讲完长途电话，才抬起头问。

　　宋源说：“好像有人在挖兴业的底，兴业的股票这两天一直在涨。”

　　陈盛华转了转眼，站起身来：“是谁大笔买入的？”

　　宋源说：“表面看起来都是些散户，看起来对方也不想让我们知道他是谁。”

　　陈盛华走到办公桌前，腰靠着桌边问：“盛腾在兴业没有股份吧。”

　　宋源回答：“有一点点，2%。”

　　陈盛华说：“那你怎么知道有人在对付兴业？”

　　宋源就抿了抿唇：“本来我也以为是正常的市场波动，但是刚才业务总监过来跟我说，热线这几天接了比往常更多的电话，有客户问了业务往来，银行汇账的事情。而且有会员内部访问了兴业的网站，复制了很多资料。”

　　陈盛华这时才觉得有一点不对劲了。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兴业控股的嘉苑影视，就是支持《纯夏》拍摄的资方。

　　这边有人在探兴业的底，那边有人把陈依依抬成众矢之的。谁在这个时候出来救兴业，谁就是陈依依背后的支持者。这声东击西的手法，明显不是冲着陈依依来的，而是拿她当诱饵，要引陈盛华本人现身的布局。而股票市场都是闻风而动的，陈依依要是在这会真跟盛腾扯上了关系，说不定就会有下一个陷阱等着她。

　　陈盛华还是先给张欢打了个电话。张欢那边也正一头雾水呢，跟陈盛华说：“不知道谁买的热搜，降都降不下来，我正在联系。”

　　陈盛华想了想，说：“降不下来就不要降了，我给你推一个人，你请他联系一下总编辑。然后你再给新娱快讯的王老板打个电话，请他帮你解决一下陈依依的事情。”

　　张欢有点迟疑地说：“……我跟新娱快讯的王力不太熟。”

　　陈盛华轻笑一声：“你跟他不熟，他想跟你熟，他肯定会帮你这个忙的。”

　　张欢就答应了：“好。”按照吩咐去办事了。

　　陈盛华回过头来，宋源还在这边等他安排，陈盛华说：“不用管了，兴业他们买不下来的，你回去查查这个复制网站资料的人，让法务部请他喝茶去。”

　　宋源点了点头：“好的陈总。”

　　*

　　陈依依的热搜不断往上提热度，到了下午三点达到了第五名，然后突然就被一个明星出轨的爆炸消息顶下去了。

　　比起对陈依依清苦的出身经历的热情，观众老爷们还是喜欢看头顶绿帽钻衣柜的狗血剧情。

　　热搜上很快就是些“XX出轨早有预兆”“XX与XX感情线解析”“女性不要主动放弃工作”“如何与另一半维持亲密关系”等等相关话题了，陈依依总算从狙击台上爬了下来，安全地爬回到她的小角落里蜷缩起来了。

　　热搜降下来了，剩下的就是些删帖的工作了。季雯舒跟张欢沟通了一下，上学时的那些照片随他们去传，但是陈依依在医院门口举牌子的照片，还是得尽量删掉。

　　张欢花了不少钱请人去做这件事。

　　季雯舒一直等着词条平息下来了，才能回头来安慰陈依依的情绪。

　　陈依依下午就从片场请假了，回到公寓就卧在沙发里一动不动了。她心情很差，面对着沙发靠背埋着脸，季雯舒知道她被人挖过去心里不好受，却不知道她跟陈盛华这一段，坐在她身旁安慰她：“依依，每个人都有过去的，但是重要的是现在，这件事已经平息下来了，你不要太介意了。”

　　陈依依没有说话，还是纹丝不动的。

　　而季雯舒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她的父母在火灾中丧生了，对眼前这个倔强的小姑娘更多了几分心疼。她一个人出来打拼，就不管遇到什么事，也没有一个至亲能陪着她，也难怪她对周围人的防御都那么强了。

　　季雯舒把手放在她手臂上说：“要不要去吃火锅？”

　　陈依依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季雯舒就弯下腰问她：“那我让王妈给你煮点粥吃，你一上午没吃饭了，别饿得肚子疼了，好吗？”

　　陈依依没有回答，季雯舒耐心地等着，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季雯舒就笑了笑，去厨房跟王妈说话了。

　　季雯舒在厨房接到了张欢打来的电话，问她是不是跟陈依依在一起。

　　季雯舒点了点头：“她不太舒服，我在她公寓陪她。”

　　张欢说：“你让她接一下电话。”

　　季雯舒额了一声，说好的，又回到了客厅沙发前，看了一眼陈依依后，她跟张欢说：“不行，她现在接不了电话。”

　　张欢奇怪了：“怎么了？”

　　季雯舒就拍了一张陈依依的照片，给张欢发了过去。

　　照片里，陈依依蹲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缝隙里，两臂抱着自己的膝盖，头埋在两膝之间。客厅只开着橘色的带灯，光线下，她满头的卷发耷拉下来，像一只受伤躺在窝里的动物一样，正在无声地啜泣。

　　陈盛华看到照片的时候，一下子就心疼了。想了一会儿，还是叫司机把车开了出来，径直往陈依依的公寓来。

　　*

　　陈依依哭了一会儿，王妈的粥也煮好了。季雯舒把菜粥给陈依依端到面前，陈依依脸上挂着干掉的泪痕，却突然把粥碗推开了：“不喝粥了，我想去吃火锅。”

　　季雯舒“啊”了一声。

　　陈依依用一对红肿的兔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季雯舒垂头，败下阵来：“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王妈只得自己品尝自己的手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