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情》烟水袅袅

13、第 13 章

　　陈依依躺在床上，看着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床纱轮廓，一睁眼就是一晚上。

　　到了第二天早上，她的两只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

　　早上王妈给她做好饭端上楼来，陈依依还趴在床上没有动。王妈问她要不要给季雯舒打电话，剧本都放在楼下，季雯舒等她有空就来讨论的。

　　陈依依蒙着被子摇了摇头，王妈就把饭菜放在桌子上出去了。

　　陈依依一直到中午才下楼。

　　王妈以为她吃了下来的，回到楼上一看，餐盘里的食物一点没动。

　　再回到楼下，季雯舒不知怎么就站在大厅里，陈依依穿着米色丝绸睡裙，翘着腿坐在沙发里，表情冷淡。

　　季雯舒走过来看着她：“有精神讨论剧本了？”

　　陈依依摇了摇头，眼神一扫桌上的纸摞：“不看了，你把这些都带回去吧。”

　　季雯舒以为她在开玩笑，轻笑着说：“大小姐，你不看，我讲给你听总行了吧？”

　　陈依依却冷冷地看着她：“季雯舒，你被辞退了。”

　　“……啊？”季雯舒眨眨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陈依依说：“我给张欢发过消息了，我要跟华美解约，你已经不是我的经纪人了，带着你的东西走吧。”

　　陈依依的语气平静，神色坦然，季雯舒看了她许久才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

　　“你要跟华美解约？”季雯舒很吃惊，“你为什么要跟华美解约？你跟华美解约了要去哪？”

　　陈依依说：“我自然有我自己的打算，用不着你替我操心。”

　　季雯舒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陈依依说：“你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不止是跟华美解约，还跟陈盛华解约了，连保镖我都赶回去了。”

　　季雯舒脑子里仿佛炸开一颗手雷，不止是为陈依依的性情大变，还有她如此冷静说出的消息。

　　“你说什么？陈……陈盛华？”她说的是那个富豪陈盛华吗？她还真是陈盛华的女儿啊？！

　　陈依依却无所谓地冷哼一声，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想再隐瞒任何事了。

　　其实有时候人的念头想通就是一瞬间，曾经豁出性命都离不开放不下的人和事，当某些机缘巧合到来时，再放不下也不会留在原地了。

　　季雯舒不知道陈依依为什么这样，但她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陈依依明显处在情绪激动的顶端，她刻意维持的冷静后藏着深刻的情绪，季雯舒企图跟她细细地讨论讨论。

　　“依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地讨论讨论啊……”

　　季雯舒眼里的陈依依，是个容易冲动的小女孩，她说出的这些话在季雯舒看来都像是在闹气。但她说自己跟陈盛华关系匪浅，这也在季雯舒的意料之外，但季雯舒也是突然就想了起来，那天陈盛华是来过剧组的，原来那时候陈依依演戏出错，是因为他的缘故。

　　原来她背后的人就是陈盛华……

　　季雯舒看着眼前冷淡清丽的女子，恍惚觉得她多了一层距离感。

　　陈依依并没有被季雯舒的话打动，她仍旧冷冷地看着她：“季雯舒，你已经被我辞退了，我跟你没什么好讨论的了。”

　　季雯舒叹了口气：“我是你的经纪人，你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至少也应该告诉我原因啊。”季雯舒觉得她这决定来得古怪，照她这么说，她背后的人是陈盛华，那么陈盛华就是张欢的老板，也就是华美的控制人。陈依依要跟华美解约，张欢并没有提前通知过她，那么陈盛华本人知道这件事吗？陈依依昨天还兴高采烈跑去见人，见的是不是陈盛华，见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这个结果是不是陈盛华本人默认的呢？

　　季雯舒有一框的问题想问。

　　但陈依依没有任何一条想回答。

　　季雯舒叹了口气，说：“依依，就算你要跟华美解约，这也不是你单方面就能做到的，公司在你身上花了钱，给你安排了接下来的戏约，你突然宣布要退出，可是要付违约金的。”

　　季雯舒是想来个缓兵之计，先单方面拖住陈依依。可她不知道，陈依依最讨厌的就是被条条框框约束，环境越是不允许她做什么，她就越是要那样做。

　　陈依依直直地看着季雯舒说：“你放心，该付的违约金我一分不会差公司的。我也是有脑子的，看得懂合约。”

　　季雯舒一听这话就知道她误会了，她皱起了眉头：“依依，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依依却说：“季雯舒，你还不明白吗？我不需要你了，我自己能处理我自己的事情。我不需要有人像监视器一样24小时盯着我，也不需要你或者公司帮我摆平我个人或工作上遇到的任何事情。我是个成年人了，我不需要有人来提醒我，我做的某个决定是正确还是错误。你只是我过去的经纪人，脱去这层身份，你没有任何质疑我的权利。”

　　而陈依依这番话就像刀子一样，蓦地刺伤了季雯舒的内心。

　　季雯舒的确是个老练成熟的职场人，但她同时也对陈依依的成长倾注了感情，两个人相处的点滴痕迹无法轻易被抹去。季雯舒为她费心许久，在各个方面包容她引导她帮助她，陈依依高兴时喊她小季姐姐，在她跟前撒娇打滚，不高兴时直呼她的名字，季雯舒还要带着她出门吃火锅消气。

　　这些相处的瞬间无法用简单的职业关系去描述，它更像是一种小闺蜜之间的友谊。

　　季雯舒看了她一会，突然说：“陈依依，你昨天出门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依依依旧坐在沙发里，翘着二郎腿说：“不关你的事。”

　　季雯舒就说：“陈依依，你太任性了。”她努力压制住那股想要骂她的冲动，因为知道就算这样也无法抵消她的难过。

　　陈依依说：“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她毫无畏惧地看着季雯舒，身上那股冷硬的倔强就像玫瑰的尖刺，看起来无比美丽，却扎得人生疼。

　　季雯舒总算受不了她，抱起桌上那些剧本就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她又没有手开门，王妈站在沙发后面发愣，陈依依也没有开口让王妈帮她。

　　王妈压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陈依依一觉醒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她看着陈依依嗫嚅了几句：“依依小姐，要不您跟季小姐再谈谈吧……”

　　话没说完，季雯舒就别着手把门推开了，大门外面的冷风忽地吹了进来，陈依依肩头涌起一阵寒意。

　　“陈依依，你好自为之。”

　　季雯舒说完就关上了门。

　　两边的空间一隔开，季雯舒手腕一软，成摞的剧本“砰”一声滑落在地。

　　*

　　陈盛华在周英的床前又多待了两天。

　　周英对他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冷嘲热讽变成了后来的坦然平静。

　　这天午后，陈册刚好有事出去了，周英说想出门去晒晒太阳，护士就推着她的轮椅往楼下去。走出医院电梯，护士弯下腰系了下鞋带，站起身来陈盛华就接手了她的工作。周英还以为是护士推着她，闭着眼就来到了医院的小湖边。

　　下过雨的午后，比以往还要更凉爽。初秋延续着盛夏的那份燥热，但早已不似当初的热烈了。地面是潮湿的，湖里有半绿的浮萍，小风吹过来，充盈着淡淡的温馨。

　　陈盛华把轮椅推到长椅边，长椅边是高大的榕树。这里一半阴影一半阳光，陈盛华在长椅上坐下来，脸色正好是一明一暗。
　　周英回过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换了人。

　　陈盛华在医院也是带着保镖来的，他在这里陪着前妻，二十米开外还站着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周英对他如今的气派不胜嘲讽，刚开始什么话也没说。

　　要是比耐性，谁也比不过陈盛华。周英不说话，陈盛华绝对比她耐得住性子。

　　周英过了一会儿就丧气了，看着微风吹起湖面的层层涟漪，幽幽地说：“你倒不用在这里呆着，你日理万机的，一分钟几百万过手，我当不起你的照顾。”

　　陈盛华没有说话，他只是坐在周英身后，看着不远处浮萍上的小虫。

　　周英又说：“陈盛华，我且死不了呢，你走吧。”

　　陈盛华这时才动了一下，右腿交叉在左腿的前面，问她：“你之前跟的那个姓胡的呢？”

　　周英抬了抬眉毛，扭头看他：“哪个姓胡的？”话一问完她就反应过来，冷笑着道，“我什么时候跟那个姓胡的了？你哪听来的小道消息？”

　　陈盛华说：“小册说的。”

　　周英就冷哼了一声，撇过视线：“哼，关小册什么事。”

　　陈盛华真心地说：“到底有个人照顾你好。”

　　周英却抬起头看他，咬着牙忿忿：“怎么我离了男人就活不成了？栽在你头上还不够？非得二进宫啊？”

　　陈盛华无奈，错过她的视线，对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很多事情经年累月，已经变得太过复杂。用单纯的真爱或不爱，遗憾或无悔，已经很难解释清楚了。对陈盛华来说，周英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他所爱的人，但他仍然希望她能好好活着，最好比他活得幸福。他的愿望是一种世事洞明的祝福，也包含着强者对弱者的怜惜，他如今什么都有了，对人间自然没有什么嫉恨了。

　　周英却说：“陈盛华，你不要觉得你现在什么都有了，其它人在你眼里就应该是可怜的。坦白告诉你，我不需要你一分一毫的心疼，哪怕我就转头死在这里了，那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陈盛华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大成见呢？”陈盛华这话一说，就想起来陈依依，那丫头对他也是意见不小啊。

　　周英说：“陈盛华，我对你不是有成见，我是对你死心了。你明白什么叫死心吗？”周英回过头来看着陈盛华说，“你说什么对我已经没有影响了，我对你说的，就是我心里想说的，至于你会有什么反应，我一点都不想考虑。”

　　*

　　陈依依请的搬家公司上门了，王妈才终于惊慌失措起来。

　　公寓门口拦着陈依依不让走，王妈拦着搬家公司的小哥，差点就哭出来了：“小姐啊，就算你生老板的气，也不能这样啊，你走了我怎么跟老板说啊？”

　　陈依依说：“他是你的老板，不是我的老板。我跟他只是间接资助的关系，没道理住着他帮我租来的房子。我跟他一没有血缘关系，二没有监护关系，我是我他是他，除非他把我绑起来，否则休想我再住在这里。”

　　王妈说：“依依小姐，那你给老板打个电话吧，我得亲耳听到他说让你走，我才敢放你走啊。”

　　陈依依冷哼了一声：“我凭什么给他打电话？他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王妈讪讪地说：“那……老板要是生气了怎么办？”

　　陈依依就笑了笑：“那是你的事，不是吗？”她对王妈已经够客气了，现在的她，一分钟都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待着了。

　　王妈只是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没有保镖拦着，她自己还真拦不住陈依依。她这里根本就没有陈盛华的联系方式，平时都是陈盛华让手下的人主动给她打的。

　　一筹莫展的王妈眼看着陈依依叫人把自己的衣物都搬上了车，只能慌不择路地给陈盛华的秘书夏宜打了个电话，而夏宜刚好被陈盛华派去欧洲出差了，电话打了三次那边才接通，还带着从睡梦里延伸出来的怔忪：“你说什么？唔……陈依依要搬走？”

　　夏宜慢慢地才从梦里回神，从王妈词不达意的叙述里搞清楚了经过。

　　夏宜很奇怪：“不是有保镖跟着她吗？”

　　王妈说：“小姐让保镖回去了。”

　　夏宜说：“咦，怎么会呢？”

　　王妈说：“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拦不住她，您给老板打个电话吧。”

　　夏宜揉了揉脸，坐直了身子：“嗯，我马上跟老板联系。你那边去问问小姐，看她有说要去哪里吗？”

　　王妈哭丧着脸说：“夏小姐，我问了啊，她不告诉我啊。”

　　夏宜说：“嗨，这好办，你去把搬家公司的名称记下来，我以华美公司的名义去问，就能查出来了。”

　　王妈这才转悲为喜：“好啊好啊，我这就去楼下看看。”

　　*

　　陈依依坐着车去到新的居处时，陈盛华因为要陪周英，把所有的消息都屏蔽了。公司里的事情交给高管和秘书去处理了，他总算有精力专心地陪伴前妻了。

　　很难说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到现在他才有心思撇开公事去陪周英，尽管周英一再强调不需要他的照顾。

　　面对着温煦日光和柔和午风，陈盛华抿了抿唇：“我承认我以前为了公司的事，忽略了你们母子。”

　　“你承认你错了？”周英侧着头看着他，却笑了起来，“可是这对我有什么用呢？”

　　陈盛华就说：“我可以补偿你。”

　　周英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人死了，你拿什么补偿？”

　　陈盛华没有说话，他看着周英，目光稠得像化不开的浓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