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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众说纷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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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午时,昌吉街上却是一反平日作风,难得的冷清了下来。
倒是东市的狗脊岭围了一层又一层的看客,外层的百姓们摩肩接踵,踮直了脚、伸长了颈地朝前望,却无高声喧哗之景,俱是窃窃私语。
有来的晚的见此景不免好奇,忙拉了前面的人追问:“我眼瞅着前面空了大片的地儿,为何不朝前挪个几步,反倒要在这后头挤个没完?”
“你懂什么!那是给官人们留的位置。”
斩这几十个贪官的场面瞧着虽能解气,却到底血腥了些,哪里能引得这般多的百姓?更多的人是来见高官、碰机缘的。
那人震惊:“官人们?官人们也要来观刑?”
正说着,便瞧见三三两两的身着或绿或绯或紫袍服的官员陆续站定在前面的空地上。
难得的休沐日,百官却齐聚刑场?自是圣命难违。
帝命百官着服观刑,所图为何?不外乎杀鸡儆猴。
——官服不是为所欲为的保障,今日是章氏一众,明日难保是哪些氏族,望诸君量力而行。
“我敢断言,今日行刑之人中没有前太尉章翰俅。”一男子正悄声与身侧同伴交谈,眉目间俱是自得之意。
“哟,你道没有就是没有了?”前面一矮个男人耳力甚尖,闻言不由开口嘲讽。
那男子一惊后自是极不服气,当即便自爆来源,“我堂姑的侄子的表舅在刑狱当差,那罪臣早便暴毙在狱中了!”
没有预料中的吹捧,他瞧着对方仍是一脸的不屑,更是羞恼,“怎么,兄台这是不信?还是有何更了不得的消息不成?”
熟料对方得意一笑,瞥了眼方才的男子,语气很是骄傲的说:“我的亲哥哥乃是在观星楼看门,前两日国师大人可是频繁进宫,那是因为……”
说着他瞧了眼周围,压低了声音,“国师大人夜观星辰,发现异星突显,掐指一算,近年来的灾祸皆是因为……”
他扫了圈周围人俱是瞪大了眼睛等着后续的表情,眸中更是得意,“皆是因为三年前的广奎道一役中有宵小作乱,犯了天怒,故而降下责罚。”
广奎道……
这三个字一出又是引了许多百姓支起了耳朵。
有那听到了的妇人连忙捅了捅身侧人,费了劲的往声源处挤。
先前那男子听了这话颇有些抬杠式的不以为意,“你那哥哥就一个看门的能知道这些?怕不是你胡扯的。”
“嘿!”矮个男人瞪他一眼,“厨房的烧火丫头是我哥的相好,她可是在给国师大人的侍女送吃食时亲耳听到的!”
一众或明或暗支着耳朵听的百姓瞬间觉得消息可信多了。
这时,一个挎着半篮烂菜叶子的妇人开口道:“你这话许是真的,可谁不知国师大人原是战死的镇国公的独女,她这话难保不是开脱的说辞!”
矮个男人:“那你说,国师大人预测的灾祸,那罱渠水灾,西北大旱,南方大雪,哪样不曾应验?”
“这……”妇人一时语塞。
“你别忘了,”原先的男子也变了立场,幽幽补充道:“国师大人的预测之力可也是在广奎道一役之后出现的。”
站在外围正往里头挤的一书生装扮的青年听着这话本做嗤笑状,然这话却在头脑中盘旋不停,半晌陡然停下动作:“广奎道一战至今,天家没了三位王爷,就连先帝也……天罚……”
话未说完便被身旁同伴捂了嘴,“你不要命了!天家的事都敢胡言!”
二人本是来碰机缘,却遇此状况。那人见同伴一副呆状,又瞧了瞧前头那数不尽的人头,咬了咬牙,索性离开了此处
百姓们还在琢磨:
“这预测之力偏偏赐予她一人……”
“……时候偏还这般巧……”
“国师大人的预测之力救了多少百姓,这是无疑的呀!”
有那泼辣的妇人霎时便定了事实的真假,当即“啐”了一口,骂道:“哪个天杀的奸人残害忠良?看老娘不扒了他的皮!”
也有儿子葬身那一役的母亲在听懂后不由眼眶瞪大由着泪水洒下,呢喃出声:“我的儿啊,你竟是被害死的……”
此声虽小,星火燎原。
不多时,后头的动静便惊动了前方一众官僚,闹得这一堆官人满头雾水。
一紫袍官人索性招来侍卫遣其去打听。
“回相公,百姓们俱是在传……”那侍卫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秦炳年见状不由蹙眉,斥道:“吞吞吐吐的做甚?直言便是!”
“是……百姓们俱是在传广奎道战败乃是有宵小作乱所致。”
广奎道……
这一声恰如晴天霹雳,震在一众官僚心头。
在场大都是经了广奎道一事的,惊诧之下彼此对视几个来回,心里头便也有了算计,那心惊肉跳之感也就慢慢退了,有这紫袍的官人们顶着,尚轮不着他们。再一看,这一张张面上,也就都笼了层事不关己的雾气。
梁湯秋扫视一圈,挑眉问道:“此言何出?”
侍卫觑了眼秦炳年,才回道:“说是……出自观星楼。”
本来一旁闭目养神的赵齐山闻言皱起了眉头,他扭头看向随从,问道:“国师人在何处?”
随从道:“国师大人昨个儿就关了观星楼的大门,说是要闭关。”
赵齐山轻哼一声,“既如此,如何传出的消息?可见此等说辞定是谣传。”
“太师此言差矣。”秦炳年看向赵齐山,“当年之事旁人不知晓也便罢了,咱们这些老家伙可都是清楚的,本就是没有定论的悬案,有疑点才属正常,何故断言谣传?”说着看向一旁的梁湯秋,“梁公以为呢?”
梁湯秋双手拢在袖中,听见这话,颇有些不满的说:“诶,秦公这便是你的不对了。”
“哦?”秦炳年看着他,“愿闻其详。”
梁湯秋:“本官今年三十又八,可万万称不得老字。”
这一番话引得在场官员一阵笑,方才的紧张气氛霎时散了,秦炳年亦是哭笑不得,笑骂:“你呀你!倒是老夫的不对了。”
以而立之年官拜左相之位,在一众发间染雪的紫袍里头,梁湯秋确然称得上一句“年少有为”。
正此时,时辰已到,行刑开始,而这天竟也应了景似的起了风,风起却吹不散堆叠的云层,将那惨阳遮了个严实,天色顺势便阴了下来。
看前头血溅刑台,听后头呜咽哀哉,百官不管心里头如何千回百转,这面上都渐趋了平静。
待散了场,梁湯秋便回了府。
这方才进门,下人便来禀有贵客上门。
贵客?
梁湯秋索性着这一身官服去了正厅。
进门打眼一瞧,呵,这贵客可不就是声称闭关的那位。
“寒舍鄙陋,不知国师尊驾到访,如有怠慢,还望国师海涵啊。”
林循溪闻声抬眸,笑道:“梁公府上娇花绿叶好似春,瞧着甚是讨喜。”
梁湯秋一怔,这竟是已经将园子逛过了,也不知等了多久了。便也笑道,“既入了国师的眼,国师不妨挑挑,也好在闭关时添些喜色。”
“梁公愿割爱,那我也便不推辞了。”林循溪恍若听不懂这话中的别意,径直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道:“我倒还真瞧上了你那暖室里头的花。”
梁湯秋将将坐下,这又跟着起身,听见这话,心头一颤,有些后悔方才的多言。
他平日最是喜爱摆弄花草,这院中四时均有花开,叶生叶落青绿不断,其中不乏琪花瑶草,暖阁之中的更不是一句珍贵所能道尽的。
逞舌误事!逞舌误事啊!
“老师,这国师突然放出这些消息究竟意欲何为啊?”
御史中丞孙铮伴着秦炳年走在纺怡巷中,想起刑后散场时百姓中的纷乱嘈杂,不禁有些疑惑林循溪此举的意图。
“意欲何为?”秦炳年哼笑一声,道:“无非造势罢了。”
“她呀这是要清账了。”
“这……”孙铮惊讶道:“广奎道之事牵连甚广,这账当真清得干净吗?”
秦炳年听着这话停了步子,转头看向孙铮,怒目沉声:“那就任由这堆臭虫腐烂着壮大直至吞噬整个朝堂乃至上清、北澧不成?”
“因那一战,我北澧失了广奎道,而今三载已过,那战死的将士可有人殓其尸骨,奉香入土?”
他说着禁不住阖眼叹息一声,转过身去,略有些苍老的声音伴风传来:“这风光朝堂之下尽是陈尸恶臭,该清理了,再不清理……倾覆不过转瞬啊……”
孙铮步趋跟上,秦炳年说的这些他如何不知?只是污浊里头待久了,竟有些害怕洁净。
当真清得净么?他不禁苦笑一声,不,这账当真能清么?
乌云蔽了日,天色阴沉,风不断,欲雪。
“抽筋刮骨也要清?”赵齐山将茶盏重重搁下,“北疆眼见战起,南之雪灾未平,西北之旱未止,且还有未知妖邪作乱,如此多事之秋,竟还要动荡朝堂根本!”
“她林循溪要覆国不成!”
赵礼贤沉默片刻,忍不住叹息一声,“国师这人,瞧着为人守礼,处世道义,可这广奎道一战,她双亲俱失……父亲不也疑心‘三王之殇’与她有关么?”
赵齐山脸色愈发沉重。
“不过,应当不是现在。”赵礼贤又道:“长兴将军前日便又去了城外军营,这些时日国师怕是真如您所料那般要代长兴将军探查妖邪之事了。”
“但愿她还知晓分寸。”提及妖邪之事,赵齐山仍是放心不下,“恒之今在何地?”
赵礼贤:“前月来信,说是到了离州,应会歇在桐鹿学院。”
“传信与他……”
赵礼贤霎时悟了赵齐山的打算,他皱眉打断:“父亲,恒之他毕竟……”
赵齐山看向他,沉声道:“他分得清主次。”
主次?又是主次……天下事有多少是能用一句主次决断得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