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凌迟 ...
-
且不说数据库迁移有多紧迫，光是应付日常取数任务，就要了邱映半条命。阿猫阿狗都来加她微信，开场千篇一律都是领导要数据，个个都催得急吼吼。
她在电脑前忙得头昏脑胀，甲方运营部总监廖叠章和室经理方纹山风一般，直奔会议室。
会议室里，市场部正在开会，见领导闯入，忙不迭打招呼。廖叠章抹了把额头的汗，让市场部策略室的室经理方纹山长话短说。
方纹山亮出领导群的批评，调出邱映发的表单，说：“这小妮子害惨我们了，让她调全量A套餐的数据，大刘总一看数据有问题，怎么可能比华南几个省加起来的还多，我和廖总忙拿数据对比，才发现她调出了几倍的数据来！我给她下需求时，千叮万嘱，这是领导要看的，她竟然给捅出大篓子！”
廖叠章年过四十，虽面有愠色，但领导风范摆在那儿，平心静气地质疑：“境熠，你们室的外包是怎么回事，方经理说三个月换了七八个人，全是不靠谱的，今天还闹到大卫总那儿，把大刘总气得够呛的，幸好他发现数据不对，拦着没报给省公司。实在不行就转标呗，这类情况不能再发生了。”
傅境熠视线掠过对面脸色微冷的张烁，说：“张主任怎么看？”
张烁神色清淡，说：“新来的驻点，勤奋努力，学习积极性高，主动加班，短短两三周已掌握业务逻辑，出数速度快，从来没有出错。但是她没接触过其他部门的业务，如果方经理要调用她做合同以外的工作，那么提需求时就要讲详细些，这需要一个磨合的过程。”
方纹山眉角跳了跳，眼珠子斜瞪着张烁，皮笑肉不笑地说：“市场部的外包经费都在营销室，我们平时很少叫外包做事，每回都是领导要数据，叫他们帮个忙。往后调用缺不了，取数这么简单，还要手把手教吗？接不住，就是能力不行。别是她不愿意干，故意整我吧？”
“没有不愿意吧。”张烁指尖捻起一支笔，将笔头按在桌面，眸底划过一抹暗芒，话锋一转：“只是前头走掉的七八个，有一半是方经理给撵走的。因为外包人员不稳定，傅总要求数据库合并的事儿耽搁至今，年初工作会上大邓总让我们做营销分析模型，模型早定下来，就差数据库融合后进行取数验证，赶着参加下个月集团的创能大赛。”
顿了顿，笔头在桌上敲了敲，一字一顿地强调：“此时换人，我们耗不起。”
方纹山恰才挤出来的笑霎时僵成皱纹，僵着脖子说：“这就是我担心的，外包人员不行，可不要把大邓总的模型给搅黄了。廖总，我觉得这次捅出的大篓子，应该按照事故处理，换掉这家外包公司。”
张烁反驳道：“方经理说得简单，外包人员帮你们做事，是超出合同范围内的工作，要逼得乙方抓狂打官司，我们赢不了。换外包公司没那么简单，磨合期一个月到三个月不等，你们只是隔三差五借用他们，我们营销室每个模块每天都要出数据，现在省公司对KPI算法进行改革，换外包公司造成的经营风险怎么规避？”
方纹山嘴唇翕动，在这么多人面前，超不过一个主任，他脸面还能搁了？他还想反驳两三句，却被廖叠章抢了话：“境熠，你怎么看？”
傅境熠嘴角勾起一丝笑，和颜悦色道：“方经理提出的宝贵意见，我们会好好考虑。”
“张主任，”他将目光直直射入张烁深棕色的清潭里，嘴角依然笑着，但语气明显加重：“此事牵扯到大刘总，按照合同扣分，同时跟外包公司反映情况，叫他们想办法，我们只允许零错误。如果再出错，就不是扣分这么简单了。”
“另外，给新驻点一个月的考察期，如果能做好数据库合并，就留下来，如果做不了，换外包公司。无论是怎样的阵痛都得承受，一切以业务的良性发展为导向。”
张烁面色暗沉，并未搭话。
傅境熠移开视线，眉眼带笑地请示领导：“廖总，这样处理可以吗？”他笑起来，嘴角露出两颗流星似的酒窝，只是眸子如坠落的深潭，黑得有点吓人。
会议室的门被打开，方纹山走在前面说：“集团KPI新规要求撇除去年存留的绩点，鹅城去年屯得最多，直接崩溃了。”
廖叠章叹气：“咱们也困难，兄弟公司完不成，KPI摊到咱们头上，能勒死一批人。这次KPI改革，大卫总有什么指示？”
傅境熠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疲惫：“还没有，可能到各区分公司摸底排查，看差多少，心中有数，再想办法凑。”
行经过道，傅境熠脚步放缓，脸虽朝向前方，眼角却瞥向第一排工位上的新驻点，一头清爽及肩黑短，鬓边碎发修得鹅蛋脸清丽尖俏，虽未施粉黛，肤色白里透红，手臂纤细得仿佛一捏就碎。
傅境熠只是多看了几秒，就被廖叠章捕捉到了。
三人往傅境熠的办公室走去，方纹山将门关上，骂道：“张烁这人别的没什么，就是性子又傲又轴，偏要跟我们杠上。就这点眼力见，活该去年没升副经理，我看呐今年也难！”
傅境熠挨坐在软皮沙发上，一手搭在背沿，另一手翻出烟盒递给两人，阴冷的眸子扫向方纹山，哼笑道：“你不来闹事，他可能升不了，你来大闹一场，传到大佬耳边，是说他明辨是非，还是说你像个二愣子，没点大局观呢？”
方纹山闻言，咬着口槽牙，闭了嘴，之所以没跟傅境熠呛，还不是因为傅境熠虽然跟他是同级室经理，但是傅境熠一人身兼两职，还是大卫总的秘书，地位跟廖叠章这样的分管领导没差别，他再怎么气得冲昏头脑，也不敢得罪傅境熠。
廖叠章吸了口烟，缓缓地吞云吐雾，提醒道：“同坐一条船，别搞内讧。”
傅境熠收起嘴角的笑，眉宇间氤氲着怒气，“领导，我说过多少遍，要搞去别的部门，别动我的地盘。”
廖叠章笑了，“你也是，看上那姑娘，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就不安排方经理演这一出了。”
傅境熠俯身坐起，手搭在廖叠章的膝盖上，在他耳边说：“领导，钱是赚不完的。您帮那女人吞并公司的外包项目，迟早会被上面发现，红颜祸水，别把自己给搭进去，这可是要坐牢的。”
廖叠章指尖用力，手里的香烟被捏得稀碎，起身拍掉衣服上的烟草渣碎，说：“行吧，你行得正坐得端，你没有欲念，就你是正人君子。那你还跟我混？”
傅境熠两腿交叠，并不说话，廖叠章冷哼一声，甩下一句“下周跟万客领导吃饭别忘了”，便和方纹山离开了。
被投诉的事，邱映全都知道，张可开了微信视频，全程转播给她。她烦躁地坐在办公室，邱妈打电话来，又喋喋不休地催她回家。
她家是做装修包工头的，虽给不少有钱人装修，但邱爸收费老实，没赚多少钱。邱映有个哥哥，不好好读书，早早出来跟邱爸干装修，吃过不少苦头，见过社会百态，思想观念比同龄人都要成熟。
因只有一个妹妹，而妹妹是精心培养送去读大学的，觉得自家妹妹就该嫁个锦衣玉食的好人家，一直留心给她物色好夫婿，最近看中一个家里开养马场的富二代。
邱妈多番打听富二代，意外发现是个憨厚老实的好小伙，便找媒婆牵桥搭线。媒婆转身来到富二代家里说亲，富二代看了邱映的照片，非常满意，又听媒婆说她脑子好使，学电脑技术的，心里的分数便噌噌噌地往上涨，不由分说就答应下来。
媒婆迅速给两人安排了一场相亲，然而就在见面的前一天，邱映只身一人南漂去了。邱家找不到人，又不想得罪富二代，便编了个蹩脚的理由，说邱映去外地旅行没回来。
原本邱家对这门亲事没了奢望，偏那富二代相信了，至今还傻傻等她回去。这么好的小伙子，人憨，有钱，专情，还老稀罕邱映，这世界上恐怕找不到第二个了，邱妈和邱哥一致认为这是天降良缘。
在邱映南漂的大半年里，邱妈和邱哥天天打电话做思想工作，绕来绕去都是那几句话，“一个女孩子没必要在异乡打拼”，“赚再多的钱还不如找个称心如意的好夫婿”，“优秀的好男人不是谁都能碰上，过了这条村就没这条船了”，“再耗下去别的女人可要抢走了”……
邱映一想到肥头大耳的富二代，就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在港口城活下去。从前，她还会跟他们理论人性自由、诗与远方，结果都是吵得不可开交，后来她学会消极应对，节省时间。
虽是初秋，因在高楼，露台的风丝毫不弱，在耳边挥刀舞剑，衬衫紧贴胸前，在后背拱起，形如降落伞。
邱映皱着眉头说：“我晓得啦，没想过在这里久待，等我捡起老本行就回去……”
“没多久，一个月到三个月不等吧，反正这工作烂，做不长久……结婚肯定结啊，24岁怎么就成老姑娘了……要是他急着找人下蛋，让他相别人去……”
话音刚落，风里送来一丝烟味，黑暗中有一个瘦长的身影，高高直直的鼻梁架着金丝眼镜，许多时候是不苟言笑、寡言少语的，怼起人来却不卑不吭、头头是道。
她来的第一天，他领着她到工位上，统共没说超过三句话，后面虽同在一个办公室，可她坐第一排，他坐最后一排，再没碰上过。
可今天他说她没有问题，掌握了业务逻辑，她才发现，原来他有留意她在做什么、熟悉到什么程度，只是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途径了解的。
大厦走廊里所剩无几的几丝光线投射出来，她看见淡淡的烟圈被风扯成丝，伴着初秋的燥热扑过来，耳边是她娘一声“你敢不回来嫁人，我就不给你回家”的怒斥。
不远处，张烁将烟头摁灭，抬起淡漠的眸子，两手插袋走来，经过她身边时，眼不带斜，仿佛她不存在。
她惊醒过来，刚刚她为了打发她娘说了一通不负责任的话，而他在她被投诉时，却毫不犹豫地维护了她，不惜得罪领导。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凌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