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花的死期》一棵绿芽

2、可怜的人

　　余欧现在什么也听不见，什么都看不到，却依然觉得震耳欲聋，一阵阵悲鸣响彻心底。
　　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紧紧握着，那双手不断加力，他困难地呼吸着，颤抖着用手狠狠抓住心脏的位置。
　　他想缓解这种疼痛，但无济于事。

　　余欧不合时宜地想，这小姑娘就是来索他命的吧，他算是活到头了。
　　他一定要和阎王告状，能不能让人死得痛快一点？还是说地府开展新政策了，不折磨一下将死之人不给业绩？

　　那他要把阎王一起告了。

　　简直没有道德没有良心没有底线好吗？！

　　余欧现在完全把少女当成黑白无常的白无常了，某个在地府猛猛翻着生死簿算账的白无常打了个喷嚏，谁又在说他坏话？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被“折磨”致死的时候，这种难以言说的痛苦终于停止了。

　　少女看着他，等他说话。

　　余欧疼出了一身汗，心脏剧烈地跳着，跳跃的速度比他上班快迟到，极限五分钟爬十五楼的心跳还要快。
　　他躺在地上不知道缓了多久，等他觉得有些力气的时候才慢慢爬起。
　　他垂眸看到自己这么狼狈，衣服上都是土，脸上也有干掉的泪痕。余欧有些烦躁地擦了擦脸，一脸黑线。

　　少女脸上还是那副冷漠的表情，跟刚开始余欧见她时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低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向少女。

　　“你到底要干什么？”

　　余欧真的很无语，难道每个人死前都要被这样对待？人是没有脾气的吗？

　　“你所看所听，一部分是我记忆里消失的浑浊，另一部分是你们的浑浊。”少女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声音一如既往，“我没有伤害你，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些，你也是个可怜人。”

　　哈，他确实很可怜，不仅死得突然还被折磨得不像样，能不可怜吗？
　　毕业前以为朝九晚五是资本家的压榨和剥削，谁知道毕业后朝九晚五是白日梦不说，还吃尽了时代的黑利。
　　现在朝九晚八单休，通勤一个小时，天天早起的时候他想的都是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除了工作时间长、工资低、物价高、假期少福利差以外也没什么。

　　毕竟为祖国建设发展奉献终身他义不容辞，劳动人民最光荣嘛。
　　奉献终身延长退休年龄，等他八十多岁他的社保就会回本了，一月有两千块巨资呢。
　　哦不对，他这还是比较好的待遇呢，现在的专家都要求年轻人付费上班呢。

　　多好，在提高国家死亡率这件事上是挺专家的。

　　但关键是他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能不能宽限几天，让他晚点死啊？

　　或者……让他先到公司的工位打个卡再死也行。

　　而且这小姑娘说话云里雾里的，他根本听不懂。

　　“‘浑浊’是什么意思？还有为什么被神选中的人要死了？因为你是神吗？”
　　余欧抱着臂看着她，打算破罐子破摔。
　　少女似是厌烦般眉头微皱，然后闭上了眼不去看余欧。
　　她说：“……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

　　什么？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她是说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吗？
　　可他前不久还在和白丛生说话，然后路过他每天上班必经之路的一家飘香甜饼屋。
　　还有刚才那么痛苦的经历，这一切都那么真实，可她却说这不是真实的？

　　余欧沉默一瞬，这位凭空出现的诡异少女，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很久之前，或许是万物伊始时。”

　　少女的身体仿佛在逐渐变得透明，她仰望着天空，声音空灵。

　　“那时，有一朵与众不同的花，祂与族群分开留在了这颗星球上。”

　　“祂一直在沉睡，直到被人类发现，然后祂度过了很痛苦很漫长的一段时光。”

　　“这里是祂创造出的世界，人类正在现实世界死去，祂痛恨一切，祂想毁灭人类。”

　　少女在半空中俯视着余欧，那模样像是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坏人早已抹除了自己所做的罪恶，忘记了自己是多么丑陋的东西，忘记了太阳花。”
　　“祂有祂痛恨一切的理由，我也有回现实世界的原因。”

　　少女的身体好像要消失了，她最后对余欧说：“人类，有缘再见。”

　　随着少女的消失，街道恢复了原样，余欧身体像是死机了一秒，他猛然回神，茫然地看着周围。

　　没有变化？

　　余欧感受着自己慌乱的心跳和被汗水浸透的里衣，刚才发生的一切居然都是真的。
　　他向公司提了急假，好说歹说才批了他的假。发生这种事情后还去上班，那他才是疯了。

　　余欧回家后冲了个澡，然后就开始躺在床上想刚才的事情。
　　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
　　太扯了，现在生活的一切明明都那么真实。

　　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虚假？他不知道。

　　他活了二十多年，某天一个凭空出现的诡异少女告诉他，说这不是真实的世界。
　　说他是被神选中的人，说他快要死了。

　　余欧烦闷地抓了抓头发，一股困意袭来，他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当他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六点钟了，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余欧拿起床头柜上的名片看了看，这张名片是他早上回家的时候在口袋里发现的。
　　他盯着手里的名片看了一会，决定去名片上的地址找找看，他必须把这件事搞明白。

　　余欧换好衣服出了门，冷风打在他身上，他庆幸自己出门前加了件厚衣服。
　　他走在街上看着名片上的地址，地址是在人民广场那边，不远，走十几分钟就能到。

　　他双手插回口袋里，走在十月的夜晚。
　　走到一条小吃街时，余欧还记得以前刚搬来这里的时候，他和白丛生时常来光顾。
　　此时的小吃街基本每个摊位店铺前都挤满了人，欢声笑语，十分热闹。

　　余欧垂眸不语，这难道不是真实的世界吗？

　　他走到一个相对偏僻的街角，名片把他带到了一家照相馆门前。
　　余欧有些忐忑地推开店门，店内装修风格偏中式，墙上挂着一些风景照和半身照。
　　他刚进门，就看见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从里屋出来了，精致的木钗将乌发盘在脑后，女人面带笑容地走向他。

　　“你好，余先生。我是这里的店长木林柔，请跟我到里面来吧。”

　　木林柔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便带着余欧进了里屋。
　　进门后是客厅，客厅里还坐着两个人，一个壮汉坐在沙发一旁吸着烟，另一个看起来是学生模样的男生。
　　房间里的人注意到有人来了，纷纷将目光投向他们。余欧礼貌地朝他们点点头，在桌子另一头落座。
　　木林柔给他们倒过茶后，走到主位落座。

　　“各位能来到这里，肯定有了自己的想法，而我们是一样的，被神选中的人。”

　　她浅抿了口茶，看着众人继续说：“她是组织的领导人，弥。”
　　“只有相信她的人，才能找到这里。”

　　“什么意思？”壮汉抖了抖手里的烟，盯着她粗着嗓子问。

　　木林柔看向他：“正因为你们相信她说的是真的，所以才能被这张特殊的名片带到我的店里。”
　　“你说的……弥，她想让我们为她做什么？‘被神选中的人’究竟是什么？”余欧问。
　　既然木林柔比他们更早接触到少女，那里面肯定是有让她认为值得信任的东西存在。
　　“因为我们所需一致，都是想要破坏这个虚假的世界，拯救真实的我们。”

　　“太阳花控制着虚假，我们需要去太阳花留下的能量区，拿到里面的世界核。”

　　她转头看窗外的夜色：“不是我们单方面帮助她，而是我们自身的拯救。”
　　“你们既然来到了这里，就应该要知道，我们身边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东西。”

　　人类渺小，生命亦是脆弱短暂。

　　如弥所说，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是太阳花给人类的骗局，祂想看人类自己走向灭亡。
　　拯救人类这种宏大伟志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想要回到真实世界，并不是单纯地为了全人类命运做出的决定，而是为了拯救自己的私心。
　　人类的私欲是最大的动力，木林柔想，有些人那么拼命想要回到现世，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一点私欲而已。

　　爱人、亲人、朋友、宠物以及生活中的各种美好，都是人类的私欲。

　　余欧皱着眉头，另外两人也沉默不语，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木林柔起身看着他们意味深长地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不回到真实世界，我们在这里也会很快相继死去。”
　　“但我给各位一句忠告。”
　　“不要太相信这一切，也不要编造谎言说服自己。”
　　壮汉站起身：“你这句所谓的忠告又是什么意思？”

　　木林柔耸了耸肩说：“没什么，只是我无心而为的一句闲话罢了。”
　　“好了各位，大家可以回去了，你们想要的某些答案呢……”
　　“时机一到，自会知晓。”

　　她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身离开了，只剩下余欧三人面面相觑。三人也没多说什么，便各自离去了。
　　离开后，余欧走在大街上，感受着十月晚风的肆意。今天发生的事他想都没想过，简直……心更累了。
　　木林柔称少女为弥，弥说这是假世界，那么发生的一切和所存的记忆都是假世界造成的吗？
　　如果这是虚假的世界却还如此真实，那什么才是真实的？

　　他好像被这个问题绕进去了，余欧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相比于早上那种强烈的不安感，他现在觉得自己好多了。
　　就像他该这样接受这一切，并被赋予其改变的权力。
　　他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路边，决定先不想了。

　　路边有几个人在夜跑，余欧说不出来为什么，他挺喜欢晚上去人少的地方散步的。

　　黑夜能给予他莫名的安全感，余欧想到这里，自嘲地摇了摇头。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他是一个怪胎。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手机屏幕显示白丛生来电。
　　余欧接起电话：“喂？这么晚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