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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情敌相对叹惜恨(二) ...

  •   莫偃戈摊开地图。

      “悬平关本为‘悬瓶关’,因国界接壤的群山之中,此处豁口最为宽阔,而山谷高,面朝豁口的大巍这一侧地势偏低,平地稍宽,肉眼看来,便如一只悬瓶。罕罗常年在山谷内扎营,据山为点,居高临下,易守难攻,所以我大巍国土到此为止,向西再无拓展。但濋州府历来富庶,而罕罗全国大多为山地,百姓或是在高山草原畜牧为业,或是到山林小块平原处农耕为生,民生艰难,自建国始,便一直向东虎视眈眈。因此,瓶肚与瓶口相交处所建的悬平关,是我中原历朝历代镇守国门之重要关隘,极为重视。”

      纾纾点头,“这些我都知道,你方才说‘此处豁口’,难道悬平关不是唯一必经之地?”

      “当然,悬平关声名赫赫,一般人都只知它是大巍和罕罗之间唯一的交流通道,实则群山之中,地形破碎,沟壑纵横,只要不惧艰难,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野道可以走通,但悬崖沼泽等危险无数,沧楠山当地人都没有几个懂。因为行路风险太大,何况要运输军队,所以历朝历代都只是在悬平关交战。”

      “那你怎么会知道?”

      莫偃戈笑道:“这些在奏章公文里当然不会禀告,是我到悬平镇之后听镇里人说的。传闻,当年镇安长公主大败罕罗,就是靠这些不为人知的野径,绕路偷袭成功。”

      原来是传说。

      纾纾恍然大悟,“你,你相信了?”

      “不错。”他负手而立,神情颇为严肃,“太宗皇帝当年派妹妹镇安长公主西征平乱,虽然结果是将罕罗国打退至沧楠山,再不得过悬平关。但其中内情,我从小到大翻遍了史册典籍都没找到,只有时间和战绩寥寥数语。到底怎么打的,谁都不知。我思来想去,镇上百姓的说法,是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否则罕罗据守沧楠山必经之地,公主到底是如何将罕罗大败的?”

      纾纾顺着他的思路细忖,的确,缨缨最崇拜的人就是镇安长公主,她的故事如数家珍。而纾纾却从未听她提过西征的具体情况,当年西征班师回朝后不久,镇安公主就解散了娘子军,从此再未领过兵。她一辈子不曾成亲,因四处征战身负大小伤病,四十多岁就逝世了。

      莫偃戈继续说道:“去岁秋,罕罗第一次猛攻被大巍拦截,我方也损失惨重,所以陛下调我支援。此后罕罗一直侵扰不断,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打。沧楠山势高,悬平关内情形其实一直在对方视野下,我们很被动。于是我才想,若是能在别处开辟新的通路,让小批军队进入干扰敌后方,罕罗粮草远不如濋州府充足,此计可断其后路。或是学习镇安公主当年偷袭之法直接捣毁营地。但此举太过冒险,节度使并没有同意,一来是无人熟悉地形,山林深处沼泽坑洞多,恐有去无回;二来小队进山勘察,或可掩人耳目,但如果派遣军队,规模再小,一旦出城,平原上一览无余,无法隐蔽,如何去敌后方;三来,罕罗这次进犯是新王登基为竖立威信而刻意为之,虽然停战多年,士兵、粮草,准备得都还算充足,但比起大巍,可谓小巫见大巫,节度使断定,只要抗住侵扰,等耗完他们的后援,即可平息战事,不必主动出击。”

      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纾纾沉吟道:“那为何还是有五人出去了?”

      莫偃戈皱眉如壑,面带愧色,“其实,令姐为女子之身,军营里的士兵都知道,平日也刻意礼遇,只是缨缨不服。她素来傲气,总以为别人是看不起她,知道我有这个想法后,一直央求我让她入山,屡次三番,我本是拒绝,岂料她竟威胁我,若是不肯,就说她是我军中的秘密情人。我本就与她相熟,倘若真有此流言,我还怎么带兵?她还怎么嫁人?再说,我喜欢的......”他红着脸挠头,“是你啊。”

      纾纾心里哂道:爱慕一个天子之妃难道比在军中有情人更好么,不如曝光后者。

      若非知他痴情,再如何埋怨也难言出口,她只好略过此节,继续道:“缨缨那性子,我明白。撺掇几个兄弟一起出城了罢?”

      “是,扮做一般百姓出城了。那时开春不久,恰好罕罗偷袭被大雨阻住,料定他们一时半刻不会有新的大举动,我们开启城门放了一部分想逃难的百姓出去。我事先是知情的,但毕竟如今只是临时行军大司马,上头节度使又反对此计,所以并未上报。千叮咛万嘱咐,进山若遇到危险务必马上返回,就算毫无进展也必须返回,这一去就......”

      就再无消息了么?纾纾颓然,默默垂下头颅。

      难怪他此前信中说,只能派亲信近卫额外秘密搜山,此事若严格追究,缨缨违抗军令,他徇私枉法。再者女子从军还未经朝廷签印,虽律法也没明说不许,可毕竟是很暧昧的。

      “来龙去脉我已清楚,谢谢大司马。”纾纾长吁一气,缓缓将后脊靠在椅背上,孩子大了,总挺着难受。

      她突然想起什么,“你知不知道陛下密信节度使寻找缨缨的事?”

      莫偃戈脸色一变,“不知。不过,既是密信,节度使不说也是应当的。”

      这倒是,岑湜不大张旗鼓,也是在保护缨缨,换成普通士兵,这件事极可能石沉大海,就此敷衍过去。

      纾纾阖目,似在养神,双手护肚。

      莫偃戈观她眉间愁色,心里也急。如今已过去五个多月,搜山者未有发现一丝线索,大局考虑,他上个月就令暂停寻找。

      “你......”尽管闭着眼,纾纾仍在暗地里盘算,“你派出去的人,是零散分批去的对吧?”

      “是。”

      她睁开眼睛微微一笑,“缨缨出发前必定已告知预备从哪里入山,四个多月,节度使不可能不知道你的动作,也并未阻拦。”她摊开手掌:“拿来。”

      “什么?”莫偃戈尴尬撇过头去。

      “舆图啊,你休想瞒我。”

      他这招乃暗度陈仓,名为搜人,其实等同于勘察地形,一样是他最初的目的。不说,是唯恐自己亲身去山里找人。

      她可真是聪慧,莫偃戈骄傲之余又有些无奈,“你这女人......唉,舆图怎会随身携带,这张还是州府的,等到悬平镇再行奉上,如何?”他做了个捧的姿势。

      “好吧。”纾纾又闭上眼去。

      半晌,听环佩叮咚,额上一片柔软温热的唇贴来,她装作不知。片刻,又听到低低的笑声,有人拨弄她的发丝。

      等到好似一个梦那么长的时间,终于有大门开合的声响,她睁眼摸了摸头顶——一支梅花金簪,是在船上掉下来的。

      心底蓦地浮出一丝自责和羞惭,她真的无法回应莫偃戈的感情。

      到底是岑湜在利用她,还是她在利用莫偃戈,就像一抔桑水,分不清哪滴是梁河汇入的,哪滴是垚江汇入的,搅和在一起,从指缝慢慢溜走,谁先发现,谁先蒸发。

      “珍儿?”是郑繁扣门。

      纾纾抹干晕湿的眼角,起身放他进来。郑繁换了一身装束,妥妥帖帖一位儒生。

      “郑大哥,这么晚还不睡?”她看了看他颈间白布,“可找大夫瞧过?”

      “嗯。”

      他并未进门,纾纾本欲往内,只好停住脚步,回头望他。

      郑繁只是噙着淡淡的笑,仿佛宣城重遇那天,柳堤河畔。

      “方才,我撞见大司马。”

      “是。”纾纾重新走到门口,垂眸等他,她想他应该有许多话要说。

      “我说我正好无事,送佛送到西,想待在他身边做幕僚,等你生产完再走。他同意了。”

      “是么。”纾纾盯住脚尖。

      她同样也无法爱上郑繁。从一开始,就算从一开始她嫁的就是郑家,她好像也无法爱上他。

      郑繁很好,学富五车,勤勉忠厚,不计较得失,心胸豁达。

      倘若作夫君,是极好的,柴米油盐过上平凡一生,最后儿孙满堂,安享晚年。

      但总是差点儿什么,纾纾也不全懂。只道她真的在他怀里想过,若找到缨缨,就此作辛珍随他走如何。

      那心脏是四平八稳的,摸着他乱跳的胸膛,自己这颗像是呆子,甚至不如莫偃戈会令她生气。

      “我和这孩子有百日情义,出世以后,叫我一声舅父不过分吧?”

      纾纾猛地将头抬起,郑繁仍笑着,鬓边似多了几根白丝。

      她鼻尖一酸,“是百日恩情,倘若孩子有福,我一定让他亲口唤你一声舅父。”

      “好。”他犹豫着伸出手。

      比耳之高,纾纾看见那指尖发着抖,欲再靠近,最后却只落在她肩上,“进去睡罢。”

      庭院里落英缤纷,屋内灯火熄停,徒留月光倾泻似水,冷冷映出他地上身影。

      好想再唤一声“珍儿”,怕是已无人应答,此后再读书文,都恐生惧。

      “珍”。多普通、多常见的字眼,却不是他能守护得住的宝石。

      郑繁仰头观月,花瓣飘零,划过月心。花和月,相隔不知多少千里,怎能作伴?他缓缓垂下眸子,怕月光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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