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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夜 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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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那个吻只哄住了万盛阳一个上午。时限一过,他就开始耿耿于怀余悯阳近乎于赶走他的行为。
但余悯阳没有回消息——他在回老家的车上。
前几天定完票,余悯阳的大脑便自发地将这件事从记忆中抹去了,直到早上看到了手机提醒他才想起这件事。由于不清楚会在家那边呆多久,他不敢把满怀期待的万盛阳放在他的屋子里——没有想过与万盛阳解释一二。
“发脾气就发脾气吧,回来见面了再说吧。”余悯阳疲倦地将头靠在座椅上,伴着列车的摇晃慢慢睡过去。
是梦?还是回忆?余悯阳分不清。
他打着伞在雨幕中,周围黑压压的一片,只有他握着的手电照出的一小片路。他走得很急,喊得很用力,但是雨将他死死地拢在黑暗里,脚步声被雨声盖住了,呼喊声也是。
但是他听见了背后传来的凌乱的脚步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落在自己的身前。余悯阳知道回头会遇上什么,所以他开始拼命地往前跑,不管不顾地往前跑,直到踩进一滩血水里。
余悯阳惊醒过来,摸到一额头冷汗。他打开手机回了几条消息,犹豫了半天,删掉了和万盛阳的聊天框。
到家已经是下午了。
父母不在,余悯阳简单休息过后,被潘绍焱接去了墓园。
天阴沉沉的,暴雨将至。空气中的水汽绵绵地贴上来,缠得人发闷。两人在墓园外买了花和贡品后慢慢往里走,一路上默契地沉默不语。
被祭拜者的墓在一个角落,小小的,但被照顾得很仔细,周围没有杂草,墓碑上也没有落灰。这是章云晖的墓。
余悯阳、潘绍焱和章云晖同岁,从小一起长大。由于父母们关系很好,当初约定好在他们的名字里都放了一个意为“光明”的字,希望他们的未来一片光明。可是章云晖却英年早逝,死在高三的那个夏天。他在一个闷热的傍晚失踪,在一个下暴雨的夜晚自杀。他的死亡像一个黑洞,将余悯阳和潘绍焱也吞了进去。
余悯阳放下白菊花束后就退到了一边,看潘绍焱一边摆贡品、一边絮絮叨叨地和章云晖说话。读大学那几年潘绍焱每年过来都会哭,后来毕业了反而释然了,不再止不住地哭,有时候说到些有趣的地方还会带点笑意。
“是啊,毕竟以前就是他们两个更要好一些。”余悯阳经常苦涩地想,“可是偏偏当时的消息是留给我的。”
要是留给潘绍焱,说不定小晖就不会死了。
说完自己的事,潘绍焱一如既往地回头看向余悯阳,见他没有上前的意思,便按照惯例代替他说上几句。说完话,两人一起在墓前并肩看了一会儿章云晖灰白的笑脸,待天上开始飘雨才离开。
其实章云晖真正的忌日是明天。但为了避开章母,余悯阳二人总是提前一天过去。还记得章云晖逝世第二年,余悯阳被章母从墓前一路打到墓园外,潘绍焱挂着两行泪在后面追。自那以后两人就心照不宣地一同提前一天来看章云晖。余悯阳甚至有些庆幸潘绍焱会跟他一起来,毕竟他在章云晖的墓前根本憋不出几句话。
按照以往的安排,余悯阳会和潘绍焱去喝酒,喝到快昏厥,然后回家睡上一天,再启程回去。但这一次余悯阳看着车窗外连绵的雨幕突然改了主意,定了当晚的车票打算连夜回去。
餐桌上,潘绍焱知道后也表示自己身体越来越差,“喝不了那么多的酒了。”潘绍焱划去了菜单上原本勾上的酒水,“可能没有那么浓烈的悲伤要发泄了。人总要往前走。”
余悯阳垂下眼睛点菜,没接话茬。
他还走得出来吗?
事发后,潘绍焱受了打击一蹶不振,高考发挥失常;而被章母称为铁石心肠的余悯阳没有出席章云晖的葬礼,直到高考结束后才过去祭拜,然后被章母指着鼻子骂了好久。因为这事,余家和章家算撕破了脸,毕竟余家双亲都不觉得自己儿子的未来也该跟着章云晖进入坟墓。
潘绍焱毕业后选择回家,就近找了份工作,帮忙照看着因为丧子之痛而与丈夫离心离婚的章母。余父评价说潘绍焱太重情义了。
而余悯阳则是逃得很远。
余悯阳有时候想问潘绍焱,快为了章云晖的死搭进一辈子了值得吗?但他不敢问。毕竟有罪的是他:那天下午收到消息却忽略的人是他,不向濒死之人伸出手的人是他,应该为这一切赎罪的人是他。
但好像潘绍焱默默替他做了。所以他才会听从潘绍焱的话每年都回来,毕竟过年都是父母体谅他过去他那边。潘绍焱是栓住他的那根线。
哦,还有很不待见他的章母,也在时时刻刻提醒他都是他的错。
潘绍焱嘴上说着不喝了,到底还是忍不住小酌了几杯。喝多了,他红着脸对余悯阳说一切都不是他的错,“其实章姨她自己也知道不该怪你,但是她又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错,只能全部推到你的身上。”
潘绍焱其实每年喝酒了都会劝余悯阳放下,明明自己的眼眶还红着。但他今年好像不一样了一点:“我在考虑出去看看,我父母也支持。”他晃着手里的杯子,说话时很平静,“拿的钱还是有点太少了。现在这样悠闲的日子,他们看着心烦。”
余悯阳拿着杯水和他碰了碰。
潘绍焱豪爽地一口气喝掉杯子里的酒,问余悯阳的近况。
余悯阳吃着菜,含糊道:“还不错。就是工作忙得要死,隔三岔五加班。”
“恋爱呢?”
余悯阳略微有些震惊地抬头,看见潘绍焱揶揄的笑:“你问这个干什么?”
潘绍焱一摸头发,红光满面:“还不是因为你已经有嫂子了,所以关心关心你。”
“嫂子?”
潘绍焱挥挥手,故作潇洒不愿多说。但余悯阳步步紧逼。无奈,他只好把自己网恋以前同学的事全盘托出。“所以,你要去她的城市两个人一起发展?”余悯阳早已放下筷子,撑着脑袋听得认真,得到肯定答复后忍不住拍了拍手,“你小子,还说什么钱什么父母催的,明明就是为了爱情啊!”
但潘绍焱回答得正经:“但是之前说的话都是认真的,小阳。”
余悯阳撇撇嘴,扯开话题:“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嫂子啊!”
“下次有机会。”潘绍焱微笑着拉回原题,“所以你怎么样呢?”
余悯阳敷衍道:“就那样吧。”
“之前那个学长,没再联系了吗?”潘绍焱大学期间去过余悯阳学校,见到了他曾经的男朋友。余悯阳摇摇头:“不合适,早分了。”他也算在朋友面前早早出了柜,好在潘绍焱是个通情达理的,没多说什么。
潘绍焱还要追问,被余悯阳以时间紧张为由打断了。
潘绍焱喝了酒,只把余悯阳送出了餐厅:“下次有机会我去找你。”
余悯阳点头,坐上了去车站的出租车。
先前定了票之后余悯阳就给万盛阳发了消息,解释一番后问对方能不能来接他。当时万盛阳没理他,现在倒是回了,只有一个冷酷的“好“。余悯阳划着手机屏幕,看对方上午不满的追问,心情难得好了一点。
到站已经是后半夜了,果然出了火车站只能看见几个匆匆的旅人和空旷的街道。
万盛阳在车站的台阶下站着等他,正在烦躁地踢小石子。余悯阳喊了他一声,他也不抬头,非要等余悯阳站到他面前了才肯勉为其难地看一眼,随即扭头就走。
余悯阳无奈地笑笑,拉过万盛阳的手贴到自己脑袋上:“今天跑了一天,头有点疼。“
万盛阳反手握住余悯阳的手,垂下来,皱眉道:“那你急着回来干什么?”
“见你啊。”余悯阳往前踏了一步,靠得近了些。
万盛阳没避,借身高优势睨着他。
“早上急着出门赶你走,你不高兴了。我保证,明天不会了。”
万盛阳突然笑了,用另一只手搂住余悯阳的肩,耳语道:“谁说今天晚上回你家了?”说完,他拉着余悯阳,直到把他塞上车系好安全带才放手。
余悯阳靠着座椅,悠然地看着万盛阳上车、启动车子,然后在车突然冲出去的时候脸色大变:“你有驾照吗?”他的声音被猎猎作响的风吹碎了。
万盛阳在旁边笑得张狂:“当然没有。”他踩紧油门,让车在空旷的大街上越跑越快,一路向城郊驶去。
风将车子包裹起来,窗外的一切景色都带上了残影。余悯阳被风打久了,又见万盛阳开得还算好,整个人慢慢冷静下来,甚至有点享受被加速度拍在座椅上的感觉。而万盛阳能感觉身边人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最后忍不住吹了声口哨。他欢快地说:“我们两个一起去死吧!”
余悯阳闭着眼睛,同意得很干脆,却又在万盛阳打算进一步提速时说,他想要一个吻。
万盛阳在开着车接最后一个吻和停下车多亲一会儿中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了后者。于是他停下车,在路边给了余悯阳想要的。两个人吻了很久,吻到彼此的呼吸都乱糟糟的。亲完,余悯阳贴着他的脸说可以去死了的时候,万盛阳感受着面前人的呼吸和手下的躯体,顿时就舍不得了。他感觉心脏被刺了一下,浑身过电一般,便把头埋在余悯阳肩窝里叹气。余悯阳就摸着他的头发说咱们回家吧,然后抱着万盛阳直到他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之后,万盛阳规规矩矩地开车,把余悯阳稳稳当当地送回了家,然后让对方实现了先前的口头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