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眠》河竹

3、大雨

　　回校的公交行驶在宽阔的路上，黎与桑靠着硬硬的椅背，透过车窗看向外面匆匆划过的建筑和风景。
　　不得不感叹，东沿确实很漂亮。
　　高楼大厦和历史建筑并存，繁华中透着庄严，临近夜晚，建筑透着斑斓的灯光，在黎与桑眼中碰出一簇簇烟花。

　　车准点停在了公交站，下了站还需要走一小段路才到学校，黎与桑看了眼时间，距离晚自习开始还有一刻钟。
　　这个点学生基本都到教室了，此刻路上没有什么人，只有偶尔驶过的汽车。
　　过了红绿灯，黎与桑远远看到对面岔路口的路灯下站着几个黑影。
　　心底隐隐感到不安，黎与桑提了一下书包的肩带，低头往前走，在经过几人时加快了速度。

　　“哎！站住。”叫住他的人染着一头黄毛。
　　“有什么事？”黎与桑问。
　　黄毛打量黎与桑一身：“一中几班的？”
　　黎与桑没有说话，冷着脸要往前走，被其中一人拽住拉回，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黄毛吐出一口烟：“同学有钱吗？借哥几个买包烟。”
　　“没有。”
　　“没有？一中的学生会没钱？手机拿出来。”
　　“没有手机。”
　　“没手机？得了，给我搜。”黄毛说完其中一人就抢过黎与桑的书包，开始翻找，然而书包里除了一袋纸巾什么也没有。
　　接着两个人要架住黎与桑搜身。

　　黎与桑用力甩开拽着他的手，上前抢过自己的书包，然后往校门口跑去。
　　刚跑几步就被几人追上，两人将黎与桑按倒在地上，黄毛不紧不慢地跟上来，扯着黎与桑的校服口袋翻找，没有东西，又伸手翻黎与桑的校服裤兜，找出了手机和饭卡。
　　黄毛打开手机向上滑：“哟，居然没有锁屏密码？”
　　“还给我！”黎与桑想起身，奈何被两人各自按着手脚，没法动弹。
　　黄毛打开黎与桑的微信钱包：“只有400来块钱啊，也太少了。”说着打开自己手机的收款码，将钱全部扫了过去。
　　“密码是多少？”黄毛走到黎与桑身边蹲下，把手机递到黎与桑眼前，上面正显示着密码输入的界面。
　　黎与桑抿嘴不说。
　　“不说是吧？”

　　下一秒，重重的一掌落在了黎与桑脸上。
　　黎与桑头一阵晕眩，他咬牙，努力挣脱出一只腿，用力踢在了其中一人的脸上，那人吃痛捂着脸站起身。
　　“操！你他妈的！”
　　双腿失去禁锢后，黎与桑踩着地面，撑着上身向上一撞，用两败俱伤的方式，将头猛地磕向按着他手臂的那人的脑袋，接着快速夺过手机，起身退到墙边。
　　吃痛的两人气急败坏，捂着痛处站到黄毛身边。
　　“操！你丫的找死！”黄毛对旁边的人说：“上去干他！”接着三人一起朝黎与桑冲过来。
　　三个人都比黎与桑高出一个头，他竭力反抗，然而寡不敌众，逐渐被围在墙边拳打脚踢。

　　又来了。
　　又是这样熟悉的痛感。
　　又是三五个人围着他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一直在反复被殴打，然后反复受伤。
　　似乎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黎与桑双手交叉做防御姿势，透过手臂的缝隙看到了几人脚边躺着一块砖头。
　　心底涌起莫名的愤怒和怨恨，他咬紧嘴唇，伸手拿起地上的砖头，朝踢他的黄毛膝盖上砸过去。
　　咔嚓一声，黄毛抱着膝盖坐到地上，痛得龇牙咧嘴，嘴里骂着脏话。
　　没等旁边两人反应过来，黎与桑就快速起身，握住砖头的手用力朝其中一人的脑袋砸去，那人顿时鼻血直流，眼冒金星。
　　砸完一个，黎与桑转身又朝另一个冲过去，那人眼疾手快握住了黎与桑的手腕，然而下一秒，黎与桑抬起膝盖朝他腿间顶过去，一声惨叫划破了天空。
　　突然爆发的情绪让黎与桑失去了理智，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着，他看着抱膝坐在地上黄毛，二话不说又冲了上去，歇斯底里地挥着手里的砖头，揍得黄毛连连求饶。
　　几拳下去砖头裂成了两半，黎与桑捡起来双手各拿半块，看着站起来的另外两人，不要命地冲上去继续打，完全不顾自己身上的伤。

　　突然的转变让坐在地上的黄毛大惊失色，他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三人，大喊：“走！走了！他妈的今天遇到了个疯子！我们走！”
　　说完黄毛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开，他可不想为了400块钱弄得一身伤。
　　见黄毛离开，两人相继后退到路边，看着对面额头渗血，双眼发红的黎与桑，互相对视一眼，然后跑开。

　　直到三人消失在不远处好一会儿，黎与桑才逐渐恢复意识，泄了力量靠着墙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手掌被砖头磨破了皮。
　　他伸出手臂挡住眼睛，紧抿嘴唇，鼻头有些红。
　　休息了一会，他捡起旁边的手机看时间——晚自习已经开始15分钟了。

　　--

　　高一四班——
　　教室里一片安静，只有书页翻阅的声音。
　　尚槐屿反复抬头看着黑板上方的时钟，桌上的习题只写了两道。
　　明薇朝尚槐屿看了一眼，拿出便利贴刷刷写下几行字，递到尚槐屿桌上。
　　『班长，黎同学去哪里了？第一节晚自习都要下课了，他怎么还没来？』
　　尚槐屿拿起纸条，看完后对明薇摇了摇头。

　　一节自习课过去，下课铃声响起，楼层开始吵闹起来。
　　尚槐屿起身来到走廊吹风。
　　四班在这一层最边上，尚槐屿双手交叉搭在栏杆上，身后就是楼梯，正当他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时，在楼梯的拐角处，出现了一个身影——是黎与桑。

　　黎与桑的头发有些凌乱，外套的口袋破了一个口，书包松松垮垮地背在肩上，戴着比脸大了一圈的白色口罩，在抬眼看到尚槐屿的那一刻停下了脚步，站在昏暗中。
　　尚槐屿走到他身边：“你怎么了？一节课没来？”
　　黎与桑捏住口罩往上提了一下，低声回复：“我，有点感冒，姐姐带我去了一下医院，就来晚了。”
　　尚槐屿半眯着眼睛：“是吗？那你姐姐怎么不给你请个假？”说着拿起手机，打开屏幕：“要不，我打电话问问你姐姐？手机号多少？”
　　“别！”黎与桑抬手握住尚槐屿的手腕，眉头紧蹙，闭着眼睛深呼吸了几口，才靠近尚槐屿，小声地说：“别给她打电话，我……真的没事……”
　　见他什么都不愿意说，尚槐屿表情变得有些冷漠，莫名的压迫感袭来，黎与桑感到有些心虚，向后退了一步。
　　正想开口说什么，上课铃打响。
　　尚槐屿脸歪到一边，说着：“上课了，回教室。”然后转身大步上楼。

　　第二节晚自习，明薇觉得自己旁边的气氛有些奇怪。
　　尚槐屿手背撑着额头，好像在写习题，但明薇发现写来写去一直停在一道题上，还是个简单的选择题，按道理尚槐屿几秒钟就能解出来。
　　而黎与桑，同样低着头，头歪向墙的那一侧，拿着笔在本子上划来划去。
　　明薇疑惑地噘了一下嘴，又写了一张便利贴，折起来递给尚槐屿，小声地说：“班长，请帮我给黎同学。”
　　尚槐屿接过便利贴，犹豫了几秒，抬手轻轻碰了碰黎与桑的手臂，在黎与桑转过头来后，把便利贴递给他，下巴朝明薇的方向点了一下。

　　黎与桑打开便利贴，上面写着：
　　『黎同学，有微信吗？加个联系方式！』末尾还画了一个笑脸。
　　黎与桑看向明薇，她笑着做双手合十的动作，双眼闪着亮晶晶的光。
　　朝明薇点了一下头，黎与桑在空白处写下自己的微信号，看了尚槐屿一眼，折上便利贴递给她。
　　两人互相伸出手，差一点点够不到，尚槐屿夹在中间，沉默了几秒，从黎与桑手里拿过便利贴，放到明薇桌上。
　　明薇拿着便利贴：“谢谢班长！”，然后掏出手机加上了黎与桑的微信。

　　黎与桑的头像是一簇阳光下发着光的阿拉伯婆婆纳花，昵称是简单的名字缩写LYS，朋友圈里空空如也。
　　明薇：黎同学你好呀！
　　黎与桑：你好。
　　明薇：你一节课没来，是感冒了吗？看你戴着口罩。
　　黎与桑：嗯，感冒了。
　　明薇：这样啊［小兔子抱抱.jpg］
　　明薇：你和班长怎么了吗？从刚才开始都没看到你们说话。
　　黎与桑顿了一下。
　　明薇：没关系，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我只是看你们之间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劲。
　　黎与桑：没什么事，可能是我没有给他请假吧。
　　明薇：这样啊［小熊摸摸头.jpg］
　　明薇：对了，你和班长有加微信吗？我看他一直没把你拉进班级群。
　　黎与桑：还没有……
　　明薇：啊？［小猪震惊.jpg］
　　明薇：那我把他微信给你，你加上，让他拉你进去。［旺财斜眼笑表情］

　　黎与桑刚想回复让明薇拉他进去也可以，下一秒尚槐屿的个人名片就被明薇发过来。
　　黎与桑点开尚槐屿的名片，头像是一片海，昵称是他姓氏的缩写［SHANG_］。
　　黎与桑莫名一阵紧张，手指轻微颤抖，心跳突然变快，他盯着名片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按下好友申请，然后把脸埋向墙壁那一面，耳朵有些红。
　　手机一声震动后，黎与桑低头看。
　　好友申请已被通过，尚槐屿发过来了一个问号。

　　教室里十分安静。
　　半天没有收到回复，尚槐屿抬头朝黎与桑看过去，见他一直盯着手机出神。
　　紧接着尚槐屿又发了一条消息。
　　尚槐屿：发什么呆？
　　手机振动让黎与桑回过神来，他把手机调成静音。
　　黎与桑：没什么。
　　尚槐屿：怎么加我微信？
　　黎与桑：明薇推给我的，她说让你把我拉进班级群。
　　尚槐屿：哦。

　　发完消息，黎与桑就被邀请进了班级群，一共两个群，一个是有班主任和各个科任老师的总群，还有一个是全班一共四十个同学的聊天群。
　　这个时间点，两个群里都很安静。
　　黎与桑退回联系人页面，最上方又跳出来一个名为“开心一家人［玫瑰］”的群，加上他一共8人。
　　他点进去，看到群主是明薇，还有一个头像是尚槐屿，另外几人不认识。
　　群昵称为一片叶子，头像是穿着红色篮球衣的人发言：哟呵，这是谁进来了？
　　明薇：新同学，小桑。
　　叶子：哇哇哇！欢迎欢迎！［敲锣打鼓欢迎.jpg］
　　接着另外几人顺着他发欢迎的表情包。
　　黎与桑：谢谢。
　　明薇：@黎与桑，这是我们几个的小群，我给你介绍一下。
　　@叶子，这是费柳杨。
　　@冬天里的制冰机——赵彦，我同桌，数学科代表，咱们班的高冷学霸。
　　@泡沫之夏——张芹瑶，英语小公主，高中以前一直在国外生活，隔壁五班的英语科代表。
　　@凉城旧梦——欧佳，理科女王，全校排名第一，顶呱呱！我们班的骄傲！
　　@阿飞——沈殷飞，我们沈公子，和班长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五班的学习委员。
　　明薇：我们几个关系比较好，平时周末没事会约着出去玩，有困难也可以在群里说，我们互相帮忙。
　　黎与桑：大家好。
　　费柳杨：［问号.jpg］哎不是，凭什么别人不是学霸就是公主的，我就一个名字？@明薇，你偏心啊？
　　明薇：对你？我想不出什么后缀，能叫你名字就不错了。［翻白眼.jpg］
　　费柳杨：［坐地大哭.jpg］不带这样的！
　　接着几人便围绕着“给费柳杨起什么后缀”的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一分钟不到，消息已经99+。

　　--

　　晚上十点，终于放学了。
　　校门外，黎与桑给黎与荷打了电话。
　　“姐，我放学了。”
　　“车厂还有点急事，你那儿有公交车吗？”
　　“末班车九点半，现在没了。”
　　对面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叹息：“那你在学校坐一会儿，我这儿实在抽不开身，大概半个小时吧，我争取早点来接你。”
　　“……好，没事的姐，你先忙你的，我一边走回去一边等你吧。”
　　“走回来？别瞎折腾你那腿脚了，好好待着，好了不说了，我这边忙完给你打电话。”
　　说完电话就挂了，黎与桑听着嘟嘟声，小声地哦了一声。
　　虽说姐姐要他等，但三十分钟也能走一段路程了，黎与桑还是选择边走边等她。

　　季节交替，天气变幻莫测，中午还晒着太阳闷热无比，下午就下了一场太阳雨，而现在夜空布满乌云，大风刮着落叶，甚至有几分凉意。
　　黎与桑将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头，衣领竖起来遮住半分脖子。
　　他拿出手机，“开心一家人”里的消息依旧99+，他们正聊着宵夜吃什么。

　　费柳杨说他妈妈做了他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和红烧肉。
　　明薇表示她最近在减肥，但奶奶老是打乱她的减肥计划，今晚又给她炖了油腻的鸡汤。
　　张芹瑶家四世同堂，是家里最宝贝的女儿，基本每天都是一家人等她回家一起吃饭。
　　欧佳和赵彦家里都是做餐饮生意的，回家什么都能吃上，种类丰富，只管开口，几人表示十分羡慕。
　　至于两个公子哥，似乎吃满汉全席都不奇怪，因此这类话题基本忽略了两人。
　　不出意外的，话题来到了黎与桑。
　　黎与桑停住脚步，回复了句“随便吃吃”，接着关闭了手机，加快速度赶路。

　　这一天下来，黎与桑感觉自己的精力都快耗尽了，一中的学习强度本身就很强，加上晚上他又受了伤。
　　说到受伤，黎与桑摸了摸自己的脸，完蛋地叹了口气，脑子里反复琢磨着一会儿要怎么和黎与荷解释。
　　她不想黎与荷花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来担心自己，毕竟她每天的工作已经足够劳累了。
　　他正绞尽脑汁想着，天空一声闷雷，风刮得更大了。
　　没有给他任何缓冲的时间，豆大的雨水就毫不客气地落下来。

　　“两位少爷，这回你们迟到了十分钟。”
　　黑色劳斯莱斯停在了校门口，驾驶座上，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摇下车窗，对门口的两位少年投去亲切的目光。
　　少年收起伞坐进车里。
　　“赵叔你别得意，来日方长，我肯定能抓住你迟到的一天。”沈殷飞拍拍头发，“这鬼天气，说下雨就下雨，还好赵叔你叮嘱我们带伞。”
　　赵叔关好车窗，朝后视镜望了一眼，叮嘱道：“少爷们系好安全带，我们这就回家喽。”

　　大雨下得猝不及防，人与车来来往往，行驶了才几分钟就堵得水泄不通，雨声夹杂着汽车的轰鸣，宣示着人们的焦躁不满。
　　“这到家估计得十一二点喽，你们可以先在车上睡一觉。”
　　“等等——”

　　尚槐屿突然坐直了身体，透过斑驳的雨水，看着车窗外的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将书包顶在头上，在雨里奔跑。
　　再三确认后，尚槐屿拿起伞：“赵叔，开门。”
　　“嗯？有什么事？”赵叔回头询问，手上第一时间解锁了车门。
　　门解锁的一瞬间，尚槐屿推开车门，撑开伞就下了车，往旁边道路上跑去。
　　“哎，你去哪儿啊？”
　　等车里的两人反应过来时，尚槐屿已经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