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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某年某月,执子之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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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珠最后一次得到生水的消息,是在一年前的冬天。
白雪皑皑,红梅傲然挺立。
她作为朱雀阁主,收了一批孩子。
那都是弃婴塔里捡出来的女婴。
念姬给她送来一块褐色布料。
布料是陌生的,可是血的味道是她终身难以忘记的。
那是一封血书。
“阿妹,见字如面。未曾给你取名,还忘记你,是我不好。阿姐可能回不去了……”
一封未写完就匆匆送出的信。
随信寄送出来的,还有子母蛊的解药。那天以后,英珠再也没有生水的消息。
英珠把解药送给兰羽和兰月,辞别念姬,她背上行囊,漫无目的,走到哪里算哪里。
她手里握着一本手札,里面是生水曾经的愿望。
第一年,她去到北方,看银装素裹的冬树。第二年去到春暖花开心的南方,见小桥流水,烟火人家。第三年去到广袤无垠的大西北,穿过黄沙,去到传闻中的月亮泉。第四年,她去到西南,生水预想的埋葬地。
南疆一带多山,交通不便,英珠买来一匹身强体壮的驴代步。一路无人,偶尔碰见人家,就进去讨口饭吃,让驴儿帮人家拉些东西。
总有人家见她是女子,想要把她介绍给未婚男子。
会汉话的老婆婆告诉她,明天是个好日子,三月三,适龄女孩都要到风雨桥那里唱山歌,挑选心意的男子做丈夫。
“男女双方交换腰带,亲事就定下来了。她们的父母也不能干涉交往。”老婆婆笑道。
英珠头一次听说这样的相亲方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随老婆婆前去看热闹,听着陌生拗口的方言,老婆婆翻译说:“姑娘说今年十八,有父无母太可怜,还有两个弟弟已成人,想找一个也有兄弟姐妹的。个子要高,太矮怕生个矮冬瓜。”
英珠没想到这地方民风开化,摆上台面说大启人不敢说的话。
“我听懂了阿哥和阿妹,她们不是要成婚吗?为什么这么叫对方?”英珠疑惑道。
老婆婆说:“情人互称对方为阿哥阿妹。如果是亲兄妹,就喊哥哥妹妹。”
“那姐姐和妹妹怎么称呼?”英珠继续问道。
老婆婆说:“那就姐姐妹妹咯,没什么别的称呼。”
“如果叫阿姐呢?那个人是对方的谁?”
老婆婆不知道话少的英珠今天是怎么了,但她脾气很好。
“叫阿姐的话,我不知道啊。”老婆婆如实回答。
“老婆婆,你认识这个图腾吗?”英珠拿出来一根芙蓉木簪,木簪根部有一块特殊图腾。英珠问了不下百人,无一人知道这个图腾来源。
“太阳和蝴蝶。当然认识,我们黎族的图腾。太阳就是太阳,蝴蝶是蝴蝶妈妈。蝴蝶妈妈孕育我们黎族子孙,象征生命。”老婆婆握着芙蓉木簪说到。
接着又说道:“这个上面还有枫叶,它应该是东南那个部落的东西。不对啊姑娘,我看是你头上拔出来的,这是男人送给女人的东西,给自己妻子的。你结亲了?”
英珠摇头,又点头。
“是,是我男人给我的。”
三月三以后,英珠逃也似的离开那个寨子,去到东南方向的部落。
这个部落靠近南方,气候炎热。
山林郁郁葱葱,一阵风过,凉爽许多。
英珠从褡裢里拿出丝巾,在清澈见底的小溪边洗脸。
忽然,一个木盆飘到她面前,里面有一块红布,布里面有一块银锁,还有一缕青丝和黄色符纸。
英珠本能踢开,但一群人从上游往下发现了她。
“点……哒。”那人呼喊同伴,欣喜若狂。
英珠收了帕子,骑上驴准备离开,却被一青年男子死死拽住不让走。
她静观其变。
一群老人还有一个穿的很奇怪的男人靠近她。
不由分说拽她下去。
她们的语言英珠完全听不懂,但这里是他们的地盘,起了争执她也跑不了。
“你们是谁?”英珠紧蹙眉头,不悦地说到。
“阿咯尼嗖……”叽里呱啦一堆,发现眼前人不为所动。
直到英珠被他们用刀“请”回家,这副局面才有结果。
昏暗木房里面,黑猫叫声不断,门外夹杂着人声。
老妇人穿着黑色服饰,头上插银簪。嘴里唱着古老歌谣,给她沐浴更衣穿衣打扮。
英珠见过这套衣服,在婚礼上。
但又有所不同,衣服颜色有细微差别。
正是木簪上的图腾。
英珠决定等到夜半三更再离开这个鬼地方。
那些老妇人解开她手上绳索,给她发紫的手腕涂上白色药膏,神奇的事在眨眼间发生,她的肌肤恢复如初。
外面传来芦笙,声音高亢。
老妇人给她穿好衣服就都走了。
另外几个男人将她带出去,看到黑色棺木,穿白色孝服的人们,她才意识到“嫁”是死人。
将近黄昏,日落西山,叩拜那一刻天地黑沉,一巫师剪下她的发丝,用红绳捆绑,放在害英珠造此劫难的木盆里。
所有人跪地祈祷,匍匐前进。若站在高处,会发现人们站的位置很整齐,类似某种动物的图案。
没有人关注到她,可她被人下了东西走不开。
眼睁睁看着老巫师把棺木里的黑寿衣死人抱起来,将那张惨白腐败的脸压到她面前。
英珠汗毛竖立。
这个神秘的仪式举行了很久,久到她快站着睡着。
最令她难以接受的是这些人要把她放在棺木里,显然要二人合葬。
英珠不干了。
在众人惊悚的眼神里,她震开绳索,逃之夭夭。
老巫师叫住所有人,让他们不用去追。
月光皎皎,银月下那口黑色棺木散发红光,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扶住老巫师的手。
干巴的手在那一刻血肉丰满。
一个身形高大的女人从里面走出来。
“少主。”老巫师虔诚仰望。
女子看到老人脸上多出来的皱纹:“而沐风,我睡了很久。”
“六年。”老人答到。
女人说:“而沐风,我的记忆全回来了。”
“恭喜少主。”而沐风很高兴地说到。
“我找到交枝姨母了。但她死了,她的头颅躺在大启一个地方,没有四肢,有人给她缝上了,身体里的南疆至宝还活着。”女人从昏暗处走出。
月光洒在她身上,泛出银光。
那个人是英珠找了很多年的生水。
生水的母亲是南疆国国主的女儿,不过是和一个寡妇生下来的,她生来体弱多病,没有能力继承蛊术,她的姐姐也就是交枝,十分聪慧,学什么都快。
悦椿是个不受重视的人。南疆国被大启打败,有和亲的意思。
南疆国主不愿意圣女去大启,把传承带到大启。
于是偷天换日,送悦椿去和亲。交枝则替代悦椿身份,继续活在南疆。
国主没想到交枝这个变数会坏他计划。交枝和悦椿关系很好,交枝念姐妹情,不愿悦椿去大启受苦。
毕竟是南疆国主之女,大启一向看不起她们这些人,并且称呼她们为南蛮子。
交枝和悦椿换回去了,二人互诉心事,怎料有人刺杀公主。
交枝为护悦椿,跳入湍急河流之中。
而悦椿活着会南疆,偶然发现一切厄难出自她父亲南疆国主之手。
若父亲发现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替她去死了,一定不会放过她。
她逃了,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嫁给了一个男人,苟且偷生。
却不想她的叔父借公主之死一事陷害她父亲,大启国主攻打南疆,杀了她父亲。
她身份鲜为人知,在她父亲死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那时她有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谁曾想,同往日一样出门,她的孩子不见了。
悦椿疯了一段时间,她的丈夫为了让妻子恢复正常,几经波折,打听到了一点儿消息。
悦椿重新振作,她凭借交枝交给她的医术成为当地鬼医,不要诊费,只要女儿的消息作为交换。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她救了很多人,在当地德高望重。
大雨冲垮原先的部落,她重新选址,到了东南部落,名叫石头寨,在这里扎根。
她积郁成疾,死在了寒冷的冬天。
而她的同乡担负了继续寻找的重担。
有一天,她们终于找到了她。
但是生水快死了。
而沐风从前是祭祀的巫师,是交枝的师傅。她在和亲队伍被刺杀后销声匿迹,一心找到交枝。可她老了,一次云游的机会让她碰见悦椿。于是二人合作,一个找女儿一个找交枝。
而沐风不想回到王宫,已年迈行动不便,辞了王宫职位。
也扎根在石头寨。
发现生水的身份后不顾一切也要挽救她性命。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她从其他鬼师那里探寻到救命方法。
一个厉害的鬼师告诉她,用阴婚指引方向,找到愿意结亲的人,割下她/他头发,等三更后,月亮被乌云挡住,在快出来那一刻,烧了两个人的头发。
地府阎王就以为她死了,就不会再索命。
而仪式举行以后,结亲双方命就连在一起了。
一方死,另一方也不能苟活。
三月三那天,有人告诉而沐风,她见到了石头寨的图腾,拿着图腾的人是石头寨的媳妇儿。还询问了阿姐是什么意思。
生水昏迷以前,制出子母蛊解药,还写了一封信,从南疆寄出去大启国。
信中的阿妹和阿姐指代的极有可能是二人。
看到木棚找上她,一切姻缘使然,苦寻六年也没找到阴婚对象,她一来就碰上了。可惜语言不通,仪式举行完她就跑了。
“你阿妹找你了。”而沐风拍了拍生水身上的木屑。
生水猛地抬头。
“在哪儿呢?”
而沐风指了一个方向:“跑了。”
怕是被吓到了吧。
生水苦笑。这几年躺着不能动,但能听到外面发生的一切,所以她对而沐风有着不一样的信任。
“我去把她找回来。”生水急匆匆跑出门。
眼前草木翠绿,空气带着泥土味道。
生水寻着踪迹离开。
而沐风阻止想冲过去找生水的人。
“不用管她。收拾收拾,回家睡觉了。”而沐风脱下衣服。露出本来面目,竟然是一张孩童脸。然后扛着锄头就出门了。
其他人也散了,回家睡觉去了。
英珠跑了很久,看到眼前的水池,莫名想到那张可怕的脸,吓得她捧着心口,许久没缓过来。
一只诡异黑猫从灌木丛钻出来。
英珠看到碧绿的瞳孔,僵在原地。
一双手在她身后慢慢靠近。
相比猫,人更可怕,她一脚向后踹,却被那天轻松捏住脚踝,无法动弹。
陌生的枫树香味环绕在她身边。
“阿妹,好久不见。”女人声音沙哑。
英珠还没反应过来,眼中泪水如珠帘掉落。
生水放开她的脚。
还想说什么,温热的怀抱环住她,死死抓着不放手。
“生水,你个混蛋,又拿猫吓我。”她恶狠狠锤在那人身上。
生水躺了几年,哪里受得了她这么折腾。
“在捶下去,我快没命了。”她笑道。
英珠环抱生水,去哪儿都不愿意放开。
就这样,两人相拥而眠。
翌日,生水看英珠还没醒,扯了一把草,在她身边编了几只蝴蝶和蜻蜓,然后插在她芙蓉簪子附近。
“干嘛呢?”英珠看着一脸贱笑的生水,无语道。
她心虚到:“没干嘛,走,回去吧。”
“去哪儿。”英珠不知道还能回到哪里。
生水笑道:“我家呗。咱娘给咱留了个大房子,还有几亩地。”
英珠看着生水琥珀色的眼珠,忽然笑笑,跟在她身后,一起回到了石头寨。
路过满是青苔的石板路,生水自然而然牵着英珠的手。
“来我背你。”生水咧嘴笑道。
路边田地里,石头寨的人掩嘴笑,但笑的是小姐妹感情好。
生水嘴角就没歇下来过。
英珠不想上生水背她,可生水强拉着她上背。
“你是女人,而我也是女人。”英珠埋在她的背上。
生水无所谓道:“那又如何?我家阿妹怕了。”
“谁是你家阿妹。别想占我便宜!”英珠双腿荡了一下。
生水紧扣她双腿,稳如泰山。
还腾出手来拍了她腿。
“老实点。”将英珠颠了一下,继续前行。
“抱都抱过了,连亲……”生水话没说完就被英珠捂住嘴。
英珠恼羞成怒:“不许说。”
“好好好,我不说。”生水眯着眼睛说。
英珠道:“不准随便在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亲亲我我。”
“好好好,”生水敷衍道,“要是抱了亲了放开就是了!”
说完就要把她放下。
“也不准放。”英珠说完就后悔了。
生水嘿嘿一笑:“才不会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