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乌斯耶

5、以身入局，鱼目混珠（一）

　　英珠那张脸，由红霞满天转而涨红。

　　生水心中猛然一跳，胸膛咕咕咚咚，差一点就要跳出来了。

　　两人视线一对上，慌乱转身。

　　不外乎掩耳盗铃。

　　明眼人都能瞧见，两人的感情渐渐变好。英珠在的地方，生水也在。

　　珠玑阁一代接一代，生水地位从未改变，英珠渐渐占据一席之地，兰月和兰羽不逞多让，一时间风头正盛。

　　珠玑阁主亲自派发任务，让四人和须弥共同完成。

　　美人计已经是下下策，于是打入敌人内部成了首选。

　　须弥年纪较大，稍加掩饰就成了一个中年妇女，领着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和老大儿媳出门逃荒，来紫阳城中找活计。

　　城主府内有接应，会带她们进入城主府。不管能留下几个人，一定要牢牢抓住机会。

　　不多时那人出来，让她们都进去。

　　一个婆子上下打量五人，开口就说：“府中不需要那么多人手，且此次签的是死契，你们可想好了？”

　　须弥化名李婆子，她谄媚一笑：“自然自然，老姐姐，不管要几个，签什么契约，只盼着有个事儿做，有几个是几个，吃上一口饱饭就知足了。”

　　四人齐刷刷看着须弥表演，眼眶发红。

　　“想好就行，我家缺一个伺候夫人的丫头，一个厨房帮手，由夫人亲自挑选，跟我来吧，去见夫人。”

　　冯氏带着五人进入内院，因从小门进入将军府，离正院有些距离。

　　生水不动声色的记下路，婆子在一个院门前停下，又让她们等一等。

　　李婆子应声。

　　冯氏进去后，久久未出来。

　　李婆子一看双生子站的笔挺，生水还在东张西望，英珠靠着生水低头发呆。

　　李婆子上前去给双生子整了整衣襟，瞟了一眼生水她们。

　　“好好整理整理，莫叫贵人看了笑话。”

　　双生子冷汗直冒，立马歪歪扭扭站着，一副上不得台面的做派。

　　李婆子满意的拍拍她们的肩膀：“到了贵人面前，站要有站相听到没有。”

　　“听到了。”

　　冯氏出来，见到语重心长的李婆子，又看看那些小子女儿，有了些许好感。

　　“进来吧，刚刚夫人在午睡，耽搁了些时间。”

　　“贵人要紧。”李婆子懂事地说到。

　　冯氏有了提点的心思：“城主乃当今天子第三子，成年后分到领地紫阳。先城主夫人过世五年了，如今这位是继妻余氏。夫人最忌拿她与先夫人比较，切莫在她面前多嘴。府中有两位公子，一位先夫人所生，名福，从宏字辈，上了族谱的正经公子。还有一个公子，名七陆。”

　　七陆公子的介绍戛然而止，不必深究，也可明白他身份上不得台面。

　　走过拱桥，来到正院，一贵妇人横卧竹席，她面对开满荷花的湖泊，拿着鱼食漫不经心的喂鱼。

　　而生水几人顶着烈日，站在她身后。

　　冯氏于心不忍，开口道：“夫人，已经传唤过来了。”

　　那余氏总算转过头来，随便指了两个人，一个是生水一个是英珠。

　　“多谢夫人，夫人万福金安。”两人跪拜。

　　“你们都有什么长处？”夫人问到。

　　生水说：“回夫人，我力气很大，就算是那磨盘也抬得动。”

　　“夫人，民妇善绣工。”英珠回到。

　　“好，都留下吧。”

　　余氏兴致不高，回了头，不去理会二人。

　　冯氏见状，领了两人离开。冯氏知道两位是夫妻，寻了一间房，给小夫妻同住。

　　二人认领了第二天的活计，忙碌到夜晚，眼看一张小床孤零零摆在那里，空荡荡的房里就那么一张床，一个小柜子。

　　两人你瞪我我瞪你。

　　“你去外面睡！”英珠道。

　　生水说：“没门，我俩夫妻。”

　　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动。

　　生水忽然动了，英珠直接跳到床上，呈大字型占满床。

　　生水拍死了一只蚊子，看着大大一包血，心疼着呢。

　　“你幼不幼稚。”生水无奈道。

　　英珠长哼一声：“哼！”

　　生水脱了鞋，趴在英珠身上。“给不给睡？”

　　英珠死撑不让，屁大点地方，两人怎么挤，又有功夫，半夜起来迷迷糊糊，不得失手杀了对方。

　　“不给。”英珠硬气到。

　　共事一年，生水把英珠的小性子拿捏的死死的。

　　“给你能耐的。”生水将英珠抱起来，自己垫在下面，然后解下头绳，牙齿一咬，自己绑了自己。

　　生水挑眉，得意地说：“成不？”

　　英珠安心闭上眼睛。

　　生水也累了，安稳睡了一觉。

　　入府第二日，生水去了厨房当差。

　　英珠去了主院。

　　“叫什么名字？”余氏刚起来，披着外袍，抱着毛发油亮的狸花猫。

　　“回夫人，没名字，家里头叫我二丫。”

　　“院里梅兰竹菊，差一个菊，你就叫秋菊吧。”

　　“谢夫人赐名。”英珠叩谢主恩。

　　英珠被赐名以后，只在院中打扫，并没有在余氏身边伺候。

　　生水也不够顺利，被当成空气一整天。

　　英珠扫的手都疼了，这怎么比杀人还麻烦？

　　“唉！”两人瘫在床上一动不动。

　　想她生水，光芒万丈，人人仰视！

　　英珠哀嚎道：“我手好疼，腰好酸。”

　　“辛苦了。”生水摸摸她的头。

　　英珠丧气道：“明儿老娘见我们，可怎么办？”

　　她连连拍打生水的胸膛。

　　“轻点儿，火上浇油了。”生水差点没背过去，本来被束胸就难受。

　　“都怪你，要不是你，来这儿的就是她俩了。”

　　“是是是，我错了。”

　　原来当时英珠身上爬有一只毛毛虫，英珠很怕这玩意儿，可她装的正经。

　　眼看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生水把那虫子捏在手里。

　　不巧给余氏看见了。

　　她俩心知肚明自己干了啥，还好须弥没看见，不然得被教训一番。

　　“你没有，你相公我倒是有一计，别怕别怕，保准娘亲看了你更加喜欢。”

　　“不早说。”

　　“宝儿，莫打了，在打下去，命都给你造完了。”生水头昏眼花。

　　英珠坐起来，从放置在柜子上的外衣兜里取出来油纸，打开拿出一块小红糖，喂到生水嘴边。

　　生水偏头，吃了一块。不知有意无意，舌头碰到英珠指尖。

　　英珠受到惊吓，收了回去，见生水目光灼灼，羞涩地蒙了她的双眼，双耳贴在她的心口处，听着沉稳又慢人心跳半拍的跳动声。

　　“疼吗？”英珠知道那上面有一道疤，是她所造成。

　　生水软香在怀，昏昏欲睡，好半天才回答：“啊？”

　　“笨死你得了。”

　　气着气着英珠睡着了。

　　入府一个月后，李婆子来看望儿子和儿媳，给了看门人好处，看门人到了别处，不打扰母子团聚。

　　“就你来？你媳妇儿呢？”李婆子从包袱里取出一张大饼。

　　生水吃了两口，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二丫伺候贵人咧。还是娘做的地道。”她口齿不清到。

　　“别光吃啊，给你媳妇拿过去。”

　　“诶好。”

　　“娘，二丫来不了，托我给你带双鞋垫，二丫说你原先那双坏了，她针脚密，这双好穿。”

　　“好好好，为娘看你俩把日子过好，比啥都强。”

　　“时候不早了，耽搁小哥时间，我要回去了，你好好的。”

　　“嗯好。”

　　生水又塞了几个钱给那人，然后离去。

　　一个人影藏在树上，从她们入府，未曾间断监视。

　　紫阳城主门下有一智囊，藏在府中，除了几个主人，没人知道他是谁。

　　此人诡计多端，十分谨慎，行事多变，抓不住规律。

　　因他一路相伴，刘子昂才能在皇宫争斗中全身而退，来到富庶的封地紫阳，一路丰功伟绩，在紫阳城彻底站稳脚跟。

　　连闻名天下的在世诸葛宴三君都在他手下吃过败仗。

　　宴三君辅佐的是大皇子，因他出生高贵，母亲是兰宇王氏，当今皇后。

　　而三皇子，不过是一夜春风的产物，身后没有母族。

　　宴三君欲要杀了其他有力竞争者，平庸又无能的刘子昂却坏了他好事，自此纠缠上刘子昂，视他为眼中钉。

　　刘子昂不卑不亢，出计解决陛下忧烦，事后得到饱受断粮之苦的子民爱戴与陛下赏识，一战成名。

　　风头正盛的时候，他选择了退出皇位争斗。

　　大皇子更加不会让他活，急流勇退，乃大才之风。于是派人一路追杀，一年又一年。直到大皇子突发心疾，英年早逝才算有了结尾。不过要他死的不止大皇子一人。

　　所以，每一个进入城主府的人，身世身平都会被扒得一干二净，消除隐患。

　　接着就是三个月的观察，真的没有异常才会放心。

　　须弥等到夜深，假意被噩梦惊醒，起来见月光正好。

　　“老头子，你走的早，若叫你瞧见这般好光景，见儿子成家那该多好。”

　　须弥摩挲鞋垫，指尖滑过凹凸不平的纹理。

　　月光之下，密密麻麻的虫子从她衣袖里爬出来，嗅着气息，一路爬上去，最后趴在上面动也不动。

　　上面的文字，独须弥看得懂。生水说：监视未断，早日离开，影于暗处。每日辰时，开侧门迎接专供蔬菜之人，可取而代之。

　　“娘，你又在想爹了，爹爹在天之灵，会保佑我们，也会看见的。”兰月走出来，安慰道。

　　须弥握着她的手：“乖女儿，好好歇息，趁初夏，天气不算炎热，我们得离开了，看看能不能找别的活计，你哥嫂那点钱，总归是他们的。”

　　“好。”兰月扶起须弥，离开落脚的客栈院子。

　　一觉醒后，一行人离开，而暗处的人一刻不停紧紧跟在后面，三人在路上见到歇脚地方，放下包袱，不一会那包袱消失不见。

　　黎明曙光，对“小夫妻”而言，远着呢。

　　此刻正在面壁沉思。英珠又在发愁靠近不了主要人物。生水也在哀叹被当杂役使唤。

　　“娘子走吧。”

　　“诺，夫君。”

　　生水看着满地树桩，感叹孟子说的对，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生水找来布条缠手，架着斧头，直勾勾看着眼前的木桩，恨不得吃了它。

　　一旁看戏的厨子磕着瓜子，靠在那柱子旁边，悠闲自在。

　　当然不知道生水将那木头看做自己，正咬牙切齿呢。

　　炎炎夏日，那生水生的俊俏，露出来的手臂，紧绷的时候一块块肌肉漂亮又有力。

　　路过的丫鬟婆子，都忍不住瞧上一眼。

　　其中一个家生子，也就是冯氏的女儿皎月，悄悄上前去，她身后的丫头们一个个躲在门后。

　　“李大郎，这日头晒，喝些水凉快凉快。”

　　生水接过碗，大口大口的喝，那水从嘴角留下，在小麦色的皮肤趟过一行又一行的。

　　“多谢姐姐。”

　　那大门牙白的发亮。

　　姑娘爱俏郎，生水憨傻憨傻的，怪惹人稀罕的。

　　“小郎君，我这里有块糖，你想不想吃啊？”另外一个大胆的也出来了。

　　生水呲着个大牙笑：“想！”

　　“叫声姐姐，我就给你。”姑娘娇笑。

　　生水擦了擦汗：“好姐姐，别逗我了。”

　　眼看那姑娘喂她吃糖，那看他不顺眼的厨子站出来。

　　“干嘛呢？干嘛呢？讨人嫌呢？快些给夫人送饭去，一个个没事儿干了！小心我告诉夫人，让你们皮子松一松。”

　　姑娘们散开，匆匆端着盘子走了。

　　“别怕，小郎君，他能耐不了我，等着，姐姐给你取条汗巾来。”皎月道。

　　“太谢谢姐姐了。”

　　“你这小贱蹄子，看在你娘的份上，懒得跟你计较。”

　　“那就谢谢胡大孬子了。”

　　“你！”胡大厨气急语塞。

　　生水在心中暗叹：狗仗人势真不是一般的舒坦。

　　胡大孬子眼看自己对那皎月无可奈何，转而要治治没眼色的生水。

　　“看什么看？都劈完了是吧？”

　　生水指头一指，那满棚的柴火全被劈的干干净净，又整整齐齐排列。

　　……

　　胡大孬子无语，只能放他一马。

　　毕竟是一年的量，在拿多些来教训他，可没那么多地儿装，到时候放在一旁淋了雨发了霉，给人看见倒霉的还是他。

　　生水是爽了一把，但是胡大孬子才是她要殷勤的对象，顿时收了笑。拍拍脑门，得意忘形了。

　　“这些菜怎么都没动？”胡大厨眼看丫头们带回来的盘子，上面的菜和装饰纹丝未动。

　　这夏日炎热，夫人胃口难免受到影响，可是连口清爽小菜也没有碰。

　　“夫人想吃糖粥。”

　　“糖粥？”紫阳府地处西南，饮食以麻辣为主，这府内的厨子不是北方人就是当地人，北方人是随殿下来的，本地人也是殿下尝试当地饮食而专门设的，糖粥没听说过，如何做？

　　借花献佛好时机，生水悄悄拉着胡大厨的衣服，靠近他说：“我娘是南方人，做过这个糖粥，不如我来做，您在一旁看着，做好后送过去，合夫人心意那就自然是您厨艺高超，不合心那就是我的错，是我揣测错了。您看如何？”

　　胡大厨眼睛滴溜滴溜的转，夫人嫁进来三年，如今心血来潮，总不能扫了她的兴致，也就点头同意。

　　“你们都出去吧，这糖粥是独门秘方，不可观看。”哪家大厨没点绝迹，这种时候不能观看也是情理之中。

　　于是众人离去。

　　“你过来给我打下手。”胡大厨点了生水的名，以至于在这府中多年的老人心中不畅快。

　　胡大厨为人是有点毛病，但厨艺高超，这些也都能忍耐。不少人在私底下哀求他收徒，却没一个成功，平日看那生水不顺眼，如今怎么就让他来打下手。

　　帮厨们心思各异，胡大厨却忽略了这一点。

　　“这道名吃啊，是古时为了防疫病而制，用糯米、梗米、小米、红豆沙和红糖做成。”

　　“就这么简单？”胡大厨疑惑的问到。

　　“是的。”

　　“你先下去吧。”胡大厨信心满满。

　　生水应答：“诺。”

　　生水眼中讥讽转瞬即逝。

　　生水出去后，发现几个厨子在周围徘徊。

　　他们先是狐疑，随后彼此意味深长的笑笑。

　　活也干完了，生水闲来无事，怀里兜着大桃子，飞奔去见英珠。

　　经过长长的小道，从一处花园钻出，就看见在凉亭伫立着一个傻傻扫地的英珠。

　　“二丫……二丫……”她很小声的喊，但有点远了。

　　她躲在柳树下，看见了地上的石子，悄悄投出去。

　　“二丫……”

　　英珠早听见了，但普通人没有这样灵敏的听觉。

　　装装样子罢了，谁知道那颗石子砸到了她的头。

　　完了生水躲起来，心想千万别看见是她。

　　“王八念经呢？”英珠扯着生水的耳朵，将她揪起来。

　　“诶诶，疼，轻点儿。”生水哈斯哈斯的叫着。

　　英珠气极反笑：“我不疼？”

　　生水一看，那后脑勺鼓了个包，还好那发髻厚，不然就不是一个包的事儿了。

　　见英珠要发功打骂她一场，生水赶紧自救。

　　“别气啊二丫，瞧，我给你带了什么？”生水双手捧着大大的水蜜桃。

　　英珠不争气的吸了一口，蜜桃的香甜味就钻进她的鼻子。

　　“原谅你了。”英珠拿过去。

　　生水提醒道：“已经洗好了。”

　　于是两人偷偷摸摸坐在石板上。

　　“喏，给你一半。”英珠指尖掐进桃里，双手一掰一下就掰开了。

　　生水惊喜道：“你还有这能耐？”

　　“怎么说话呢？”英珠甩开她的手，继续道：“起开，别碰我的桃子。”

　　生水凑过去，从她手上咬了一口。

　　“沾了我口水，我的了。”旋即拿走桃。

　　远处的两个暗哨……怎会如此？看的他也馋了。那俩人你侬我侬，诶嘿，光天化日，还亲脸。

　　生水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嬉皮笑脸，欢快离去。

　　英珠目视她离去，眼中闪过一丝尴尬。

　　她心中想着：叫她演个老实人庄稼汉，没叫她演的那么真。

　　生水亲上来的一刻，她掀了生水头盖骨的心都有了。白日甚少见面，晚上熄了灯她还是自己熟知的生水，但是，这大白天的看着那样一张脸靠近自己，难受的慌。

　　英珠看着桃核，鬼使神差地捡起来放入褡裢当中，又回去当她的扫地丫头。

　　生水回到厨房，那胡大厨已经做好糖粥，几个丫头把东西送过去主院。

　　生水又猫在厨房，去把部分柴火搬进来，差不多到午饭了。

　　胡大厨手握摇扇，坐在一旁，对着所有人发号施令。

　　该去洗菜的洗菜，该去切肉的切肉。

　　不一会有人来传夫人甚是满意，胡大厨喜笑颜开，接过去夫人给来的赏赐。

　　那丫头正是皎月，皎月又吩咐今晚城主回城，好好准备饭菜。

　　此刻生水正埋头烧火，那些话一字不落传入她耳中。

　　“小子们，好好准备。”

　　所有人放下手中器具，把从不让生水碰的罐子打开，一阵阵酸涩味从中散发，泡在混浊液体中的白菜、萝卜、豆角色泽诱人。

　　原来是酸菜！

　　生水脑子转不动了！不是一个皇子吃这！生水在那一瞬间很想见见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

　　没错，他还真爱。

　　生水混到了房间外，听着那吨吨地喝汤声音，她看了看天，晴空万里。

　　难道真人不可貌相？

　　忽然想起一故人对她说：“他与其余贵族不同。亲近百姓，体恤下人，敬爱妻子……最重要的是有悲悯之心。上位者有几人能做到这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