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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叹一别经年,相见不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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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风吹雨,入去深闺,寒湿美人面。
素衣美人梦中呓语,见得芙蓉,飘飘然,白茫茫,又见变换盛开,落败凋零。
“那傻女还在睡?”女子声音尖锐刺耳,似茶壶水沸腾轰鸣声。
她口中的傻女,是她那便宜侄女,真的假的,还是她丈夫亲生的,不得而知。
日上三竿,还窝在被子里,真叫人恼火。
“小蹄子!”女子雍容华贵,面容精致,可惜表情狰狞,生生将那较好面容撕得粉碎。
那女子指甲修长,掐入傻女没有血色耳朵,生怕她不受伤,将她一把拖拽到地下,吃吃教训。
傻女哎哟一声,摔了个底朝天。
傻女迷糊着爬动,挣扎上床去,她快瞧见了,夜夜入梦唤她阿姐之人,偏被闹醒,怨气冲天。
傻女之所以叫傻女,那是她心智不全,无所畏惧,毫无顾忌。谁叫她疼了,她就叫谁痛。
傻女一巴掌扇回去,委屈道:“婶婶……你捏的我疼!”
王嬛捂着脸,只觉得一阵麻木,竟连话都讲不出来。
目眦欲裂,势要叫她不得安生!身边的仆从意会,围着傻女,蜂拥而上。
伺候傻女的两个仆人,退至门外,冷眼旁观。
傻女洁白的中衣被人撕扯开,那些老妇人年长,有的是力气和折磨人不见伤的法子。
傻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嚷嚷要见叔父。
王嬛动了动嘴,洁白手帕擦拭嘴角,带下丝丝血迹。
“给我往死里打!死丫头,嗓门怎么这么大,给我堵住,堵住……”
“给我住手!”女主人教训不听话的侄女,何人敢来制止?自然是男主人,傻女的叔父。
傻女哭着喊:“叔父……她们欺负我……”
崔永元让管家婆子朱氏给傻女穿衣,自己则带着王氏离开。
穿过长廊,停在春池边上,责令下人离开。
过完冬的锦鲤没有消瘦,反倒被喂得圆滚滚。
崔永元一言不发,一手撑在扶手上,一手拿起常备的食料投喂鱼儿,唤王氏:“我知道,你看她不顺眼,私底下去了几回。王嬛,你今日过火了。”
王嬛一言不发,眼中是不可置信,他都知道!
崔永元牵起王嬛的手,情真意切地说:“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我知你心中不安,怕我弃你而去,可你我夫妻数十载,执子偕老,总是要给我些信任。”
王嬛掩面而泣,是辛酸亦是高兴,他把话说明了,她也敢去询问答案:“那傻女……那崔云真是你侄女?”
“自然是。”崔永元眼底含笑,只是多了些意味深长。
“走吧,外头冷,莫要冻坏了。”
夫妻俩前脚刚走,那翠绿池塘中响动,小泡上升,咕咚一声,泡发的物体上浮,鱼儿舍了男主人给的食儿,哄抢而去。再仔细一看,竟然是人!
傻女高高兴兴地跑去见叔父,想要叔父带她出去玩儿。
崔永元答应了,毕竟是元宵佳节。
经丈夫开导,王嬛不在针对傻女,大发慈悲给她拿了件狐裘,给了些漂亮首饰,一同出门去。
王嬛虽与丈夫成婚多年,膝下无子,看见傻女因一对漂亮耳环,一件旧狐裘而高兴,终究是孩子心性,也就顺眼了几分。
张灯结彩,欢声笑语,元宵佳节百姓喜笑颜开,一扫往日忧愁。
崔云看中了一张鬼脸壳,央求叔父买,不买她就闹。叔父给了王氏一个眼神,王氏拿出钱袋,掏钱买了。
小贩说了几句吉利话,是什么,傻女才不管,拿着面具往头上戴。
这不带还好,那狐裘不扎眼,面具模样大体相似,她走起路来一会蹦,一会跳,淹入人群,和叔父们走散了。
傻女认得回家的路,一点儿也不慌,继续凑热闹去了。
不知哪里传来号角声,开始是几个鼓点,随后越来越密集,高亢激扬。六个穿戴不同颜色的鬼脸人在开路,傻女被推搡后退,周围人挤了上来,傻女稳住身形,勉强从黑暗狭窄的眼眶中,看到浩大队伍靠近。
一个个形容夸张怪异,比话本里的鬼怪还真实,不像书里看着吓人,实际是唬人的。舞蹈动作诡异,身后是一辆花车,四周环绕身姿曼妙的绿衣女子,扛着彩灯。各式各样的动物灯排列整齐。
白光之中恍惚见到了白芙蓉,再看,原来是白纸灯。
花车之后有浩浩荡荡几车人,骏马数匹,最为高大精美的楼车上,一个女子手持麦穗,捧着土壤,虔诚跪地。
傻女没有出过门,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周边的人接连跪下,只有她站立。
她实在不想跪下,跪在地上衣服就脏了。
楼车上的女子将土壤飘洒在她的身上,傻女本能躲开,人山人海无落脚地,下意识的退后,措不及防的摔倒,脸壳因此重重摔着地上,裂成两半。
对方收回手,不知从哪里又变来一抔新土。
傻女吃了一嘴土,呸呸两声,怒视她。
云雾散开,乐止,风停,铁花四溅,独祭祀神女在动,舞起,歌生,百姓匍匐。
奇怪的语言,像某种野兽低语,时而平和时而凄厉。
傻女回神来,曲终人散,光亮随神女的离去而熄灭。
傻女拾起面具,脚步不停,跑了一段,又见到深巷中的长河,漂浮各式花灯,花心之中,灯火摇曳,有的没等到下游就熄灭了,有的继续顺流而下,暖橙色的光,照在河面,如金粉浮沉。
沿上流而去,进入河堤水畔,三三两两才子佳人携伴,笑靥如花,心中有数千情思。
傻女没有停滞,还在找寻。
“阿姐,我也要嘛。”黄衣少女,摇晃阿姐手臂,想要吃糖糕。
忽然,黄衣少女被人粗鲁拽开,稳住心神见到一狐裘美人。
少女娇呼:“你……你……”
“啊……啊……”傻女急得啊啊叫,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要叫什么。心中越是焦急,嘴就越紧。
年长些的粉衣女子,牵走小妹,觉得这人不对劲,不过多纠缠。
人来人往,茫茫大海捞针,傻女想见一个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的人,谈何寻找?痴人说梦罢了。
蓦然回首,绿衫女子,黑鬓粉面,头上不缀珠宝,独一根芙蓉木钗。
傻女手中的面具掉落,惊觉自己在颤抖,从身到心,稳也稳不住,她凑近去。
“阿……妹……”傻女叫出来。
绿衫女子转身离去,傻女死死拽住她的衣角,不肯放松。
身旁来了几个女子,掰开她的手,见实在抓的紧,那几人一根根掰断了。
“放肆!主公,是杀是留?”为首之人扣住傻女,请示主公,主公不言。
“痛痛……”傻女的手指扭曲,想掰直,又怕疼。
绿衫女子拔出腰间银剑,众目睽睽之下,剑指傻女,傻女更被吓得连连后退。
挪动一分,剑上前一分,退无可退,傻女闭着眼,不敢看。
绿衫女子嗤笑,笑意转瞬即逝。她收回剑,却未回鞘,对准侍女的手,挑开其手筋。血溅染地,积成一摊黑水。
其余人好似见惯不怪。
“多事,都散了吧。”绿衫女子道。
见她又要离开,傻女去拽。这次没有人敢动她了。
“阿妹阿妹……回家,跟我回家。”
墨衫女子伫立在一棵树下,行人早已去往街市中心举行祭祀礼,四下无人,杀了傻女,也无人知晓。
那柄残留血迹的剑架在她脖子上,轻轻一抹,就能轻易夺取一条鲜活生命。
“给你机会了,该滚不滚。”墨衫女子说道。
傻女听不懂她的意思,“回家……跟我回家。”
妹妹要和姐姐回家。
墨衫女子拂袖,傻女手不松,也被带上前,利剑划破她的脖子,幸得耳坠挡住大部分力道,不至于被抹了脖子。
“装什么傻,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敢跟我说这种话?”剑回鞘,今日见了两回血,它已饮饱。
傻女到:“阿妹回家。”
傻女不明白哪里惹到阿妹了,见她不开心,从怀里拿出来油纸,剥开里面,露出晶莹剔透的糕点。糕点易碎,却被精心保护。
墨衫女子甩开她的手,白糕落地,即刻散开。
傻女心疼极了,她得求上好多天才能吃到,妹妹真是太不听话了。
崔府上下都在找傻女,王氏与女眷留守家中,朱氏等在大门外,耳尖的她听到沉重脚步声,接着一黑影出现,俨然是她们家傻小姐。
朱氏慌忙传报,不一会儿王氏前来,对着傻女嘘寒问暖。
“没事儿吧?你都去哪了。”
傻女嘴角咧开,只知笑:“嘿嘿……”
王氏与众仆面面相觑,怎的丢了一糟,又更傻了?
王氏倏然发现,那傻女背上拱起一团东西,上去掀开,就见一姑娘双目紧闭,王氏心中诧异,觉得这人十分眼熟,到底哪里见过,一时记不起。
朱氏瞪大了眼睛,她家姑娘从哪里拐来这么个娇艳美人。
“这……这……把她们分开!”王氏想起来了,这人是……是当今国舅之妻——英珠夫人。
那英珠未出嫁前,不过是盲流之女,嫁给那国舅后,飞上枝头变凤凰。
好了好了,这崔家的路是走到头了。
朱氏接住双腿发软的王氏,道:“夫人!”
那些人要抱走英珠,傻女不肯,牢牢锁在怀中。
“反了!反了!去叫爷回来?”王氏回神来了。
是夜,崔府兵荒马乱,比那佳节热闹十分。
崔永元一掌拍在桌上,那声响叫人险些落去魂魄。
一室寂静。
“回去歇了吧,事已至此,等夫人醒来,再做打算。”话是这么说,崔永元的手青筋暴起,胸膛起伏不断。
傻女抱着香香软软的妹妹,衣服也不脱,就那么滚到床上去。傻女为了防那些人半夜抢人,弄来桌子柜子挡住门窗。
第二日,无风无雨,崔家满门慌乱,项上人头悬在脖子上,怕是随时掉地滚落。
门外大批人马集结,威武将军,当今国舅爷卢集稳稳坐在马背上,俯视跪地之人。
“我乃江远崔氏家主,见过威武将军。”崔永元作长揖。
“哦?崔先生素机敏,略有耳闻。今日一见,实非空穴来风,不多说,先生定明白我的意思。”
卢集非籍籍无名之辈,出生王阳卢氏,家风严正,为嫡长子,却不袭父亲爵位。十八岁做官,如今稳坐权臣之位,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其妹念姬,两年前入宫,深得陛下喜爱,盛宠不衰。
“将军,日头晒,想来从问安到京都奔波劳累数日,也乏了,进来喝口水,其余兄弟也歇歇。英珠夫人已听闻将军归家,正在寒舍等候。”崔永元面不改色。
卢集冷笑,大手一挥,号令等候。
自己的妻子本该在家中等候,却被“请去”别人家,还得主人家接夫人回去。
英珠接过王嬛递来的衣物,在屏风内一件件穿上。
傻女被婶婶和叔父叫人绑在床上,嘴被结结实实堵住。自己好不容易找回的妹妹被人拉走了!
“唔……唔……”
王嬛真是气极了,给了傻女一巴掌。被绑成这样,还不死心。一个痴傻呆子,独生女儿一个,哪来的妹妹,日日痴想,还真给她招来一个祸端。
“家中变故,为求云云平安长大,她父母将她送往乡下庄子养,也曾是康健孩子。永运年间,乱贼袭扰。村子的人都死了,漫山都是尸体,云云那日掉进枯井,侥幸活下。可与死尸独处三日,救上来了,也疯了。她父母已去,爷得知侄女落难,接她回来,是承她父母遗愿让好好过完这辈子。一时不察,竟叫她惹出这等祸事,是我等教养失职,是打是骂,还请夫人可怜可怜,留她一命。”
王嬛语罢,叩拜不起。
英珠环顾四周,越过王嬛,打开窗,新鲜的空气吸入肺中,郁结之气消散。
转身坐在长椅,那傻女目光灼灼,令英珠又生出火来,喝了冷茶也压不下。
“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下来吃了!”
英珠未言明此人是谁,王嬛了然,说的就是那傻女,惊的冷汗直冒。
“王氏,你下去吧。放心,我的姐姐,我自会留她一命。”
王氏走出屋子,却拿捏不准,那到底是不是气急了的反话?
英珠夫人此刻穿的衣物是傻女的,傻女高挑,衣服穿在她身上略显宽松,若非新衣,王嬛不敢拿出手,但日日放在这屋内,沾染上了傻女的味道。
英珠坐在床沿,扯走傻女嘴里的布。她的嘴合不上,来不及吞咽的唾液顺延嘴角流下。
英珠的拇指按在傻女的上唇,食指中指上抬,替她合上,又将她的口水抹干。
“是能耐了,还敢打昏我。”英珠捧着她的脸和声细语地说。
傻女说:“我找了你好久,你终于肯回家了。”
英珠看见她的手指开始发紫,解开了绳子。
“这里不是我的家,更不会是你的。”英珠语气平淡。
傻女觉得英珠的话难以理解,她辩驳道:“这就是我的家。”
“随你开心吧。”英珠夫人不想和这个丧失理智的人对话。
卢集请回了自己的妻子,并未作罢,欲让这场闹剧得出到个是非曲直结论来,是英珠安抚了他。
“崔家小姐,与我阿姊一般模样,恍惚见到了她,一见如故,就随她来做客。”英珠夫人如是说。
卢集见到了崔云,一个痴痴傻傻的人是她的阿姐,好笑。
无所谓了,还得入宫。
傻女被人拦住,泪眼婆娑,眼睁睁看着阿妹被一个男人带走。
“别走别走……”
嚎啕大哭声,惊得众人去捂,再叫她多说几句,又得冒犯贵人,那就不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