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魔法与青空》白星隅风

2、(一)

　　群鸟掠过苍穹。幽郁冷寂的山谷中，丛生的灌木盘根错节，藤蔓缠绕几棵巨树，盘曲蜿蜒的枝脉尽情伸展掩盖天空，片片碎光从枝叶的罅隙倾洒，整座山谷显得无比安静。这种氛围对罕无人迹的深谷来说很正常，却不明所以的透出一丝诡异。

　　风铃伴着飒飒风声叮当轻响，似乎感知到什么，少女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缕弧光划过，黝黑深邃的瞳孔，带着冰冷销魂的寒意。

　　“铛—”

　　剑修的身影转瞬即逝，千华铃倏忽间坠落，来人的攻击落了空，却反应都来不及，刹那便没了生息，幽暗的林地只短暂的出现了一道白色剑光，身形迅速湮灭。

　　少女似有所感般回望，于是收剑回鞘，冷冽的气质都软和不少。

　　深厚的矮树丛略微晃了晃，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小猫咪原本柔顺的毛发都有些乱糟糟了，不耐道，“你出现的地方都这么有新意吗？”

　　阿虞摸了摸小家伙的毛茸茸脑袋，俯身拾起被剑光划落的千华铃，重新系于树间。而后回身将三色锦猫捞进怀里，撩开枝丛向外走去。

　　山雾顺从的攀上阿虞的肩，她一直旁观，当然知道方才都发生了什么，她很清楚阿虞的实力，更清楚她杀敌的状态，再强大的敌人到了阿虞手里也仅是一剑而已，她的剑气向来凌厉又简洁果断，对敌从来直击要害毫不拖泥带水，是以绝不会有倾泻的剑意划落一个风铃的情况，这是一个微小却绝不可能出现的失误。

　　小猫咪很是担心，“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阿虞闻言失笑，安慰的摸摸山雾的脸，“放心吧，我很好。”

　　话是这么说，但神色间还有些气闷。小猫蹭蹭阿虞的面颊，没有说什么。

　　山雾和阿虞，也就是眼前的剑修少女，她们是签了平等契约的关系，没错，是平等契约，不是其它修士常给灵兽用的主仆契约。

　　放在几年前的夏属大陆，恐怕即便是御兽宗的人也会认为这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无他，实在是魔潮频发，当时仍有魔兽肆虐，除了云溪庭姜氏因为祖上关系跟夫诸处的不错以外，不少修士都不会想要和灵兽讲什么平等。

　　不过阿虞是云溪庭姜氏的，那没事了。

　　当年阿虞救了一只三色锦猫，这是山雾的妈妈，大猫为了报恩，把自己最好看也最健康的崽子叼到了剑修的面前，也就是山雾，少女以为这是托付，便按照人间聘狸奴的习俗，正正经经的折来柳枝，穿上一尾珍稀程度比三色锦猫还高的月白浮生鱼，还择日来了个聘猫仪式，当着猫妈妈的面，取了名字还拟定了平等契约，以血为契。小猫咪哪懂这个，兴冲冲的举起爪子盖了个戳，契约就此成立，大猫拦都拦不住·。

　　阿虞签完之后抱着猫就御剑飞走了，大猫抱着鱼都傻眼了，天知道这个人修是在哪个犄角旮旯的古籍里翻出来的平等契约，还有月白浮生鱼，这种放仙门里都可以当镇宗之宝供起来的宝贝就这么穿条柳枝送猫了？

　　可是剑修没有给大猫解释的机会，或许她是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反正她“咻”的一下就飞走了，活像是捡了大便宜。

　　大猫倒是想追上去，然而怀里的月白浮生鱼过于诱猫，吃下它之后修为都会提升一个大档次，今后三色锦猫一族都不用担心会有别的兽欺负她们了，大猫虽开了灵智但还属于兽，送上门来的好事哪有推脱客气的道理？于是这事也就这么着了。

　　而自那以后，时不时就会有一些猫科灵兽去云溪庭溜达，“拿崽子换鱼”的认知也就这么传了开来，云溪庭姜氏本就和灵兽处的不错，跟猫更不用说了。

　　虽然月白浮生鱼不是谁都给得起的，但签个平等契约，给些修炼资源，大都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云溪庭渐渐地便很受一些猫科灵兽的欢迎。

　　不过每到年末，阿虞回家的这段时间，云溪庭总会猫满为患，碰瓷的猫特别多，山雾赶都赶不过来，毕竟月白浮生鱼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

　　幸好阿虞不会再养别的猫。

　　也多亏了从雪姐姐专门在云溪庭建了一栋猫舍，大猫小猫都可以容纳，进食、休息都可以在这里，有人专门准备猫饭，里面也设了阵法会自动清理，当然，月白浮生鱼就没有了，这玩意儿真不是谁都能穿条柳枝就送的。

　　阿虞是姜氏族长的幺女，三色锦猫也因此跟姜氏的修士促成了良好往来。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作为和阿虞结契的小猫，山雾能够感应到契约者的生命气息以及气息的所在地。

　　因为那劳什子任务的关系，阿虞的生命气息总会突然就消失，然后突然又出现，出现的地方还非常随机，天南地北，哪里都有可能。刚开始山雾总会因为这股气息的消失而非常焦虑，现在也一样。

　　山雾大概知道剑修在做什么，但尚年幼的小猫什么都帮不了。所以小猫每次感应到这家伙的气息都会立刻传送过来，生怕见到一个缺胳膊断腿的契主。

　　阿虞这次出来的地方是一处秘境，万花晕谷——夏属十二宗炼气期弟子们的试炼场地之一。

　　“十二宗弟子刚进来不到一个月，这邪修也是倒霉被你撞上了，不过带队长老就在外面观察，我们还是不要从门口出去了。”

　　山雾爪爪拍拍飘在脑袋边上的地图，心想谁有她周到啊。

　　阿虞看着地图沉默半晌，“那就不走门。”

　　“啊？”

　　山雾尚未反应过来便被阿虞捞起。

　　离此地最近的是啻霄宗弟子所在，秘境之外的长老们只看见水镜闪烁了一下，弟子们驻扎的不远处便出现了一具邪修的尸体，这效果犹如半夜看志怪灵异的话本子一般惊悚，一时间留守在此百无聊赖的长老们都“咯噔”一下醒了神。

　　“…那是……邪修！”

　　“发生了何事？”

　　“那具尸体竟是邪修？！”

　　跟着阿虞藏在暗处的山雾整个一猫猫问号。

　　虽然小猫知道的不多，但这么久的接触下来它多少也能察觉到那邪修身上熟悉的不对劲，以往阿虞也碰见过类似的东西，但通常她都会背着旁人用业火烧干净，灰烬都不会留下。

　　想必阿虞这么做一定有她的深意吧。

　　啻霄宗的长老席一时间惊惶不已。

　　邪修是个极其恶心的群体，他们的修为保底在元婴中期。若是几十年前，还能争辩一声只是修了诡谲道途的修士，只不过是道不同。虽名声也不太好，但总还属于普通修士的行列。

　　如今的邪修却更多成了粘上就甩不掉的邪物，除了恶心人就是棘手，栽在他们手里真是死也不能瞑目。

　　而万花晕谷说到底只能算是炼气期小娃娃们的试炼之地，稍有几个突出的也越不过筑基去，如今驻扎之地却在他们眼皮底下出现了一具邪修的尸体，而门内弟子们却还无知无觉的聚在一处，这怎能不让人心焦？

　　不管长老们在外面如何焦头烂额。啻霄宗的弟子们已经在阿虞的刻意提醒下发觉了异样，一时间秘境内外都躁动起来。

　　阿虞冷眼旁观，自觉没什么好干涉的了，便怀抱山雾，转身向另一目的地而去。

　　而此时，另一边，焦头烂额的苍羽宗正在百般安抚着秘境之外的带队长老们。

　　“弟子试炼的场所怎会混入邪修？苍羽宗的！你们最好给老夫一个解释！”

　　“姓越的！你们先前再三保证，秘境里很安全，这就是你们说的安全吗？”

　　“我们新生的弟子都在里面，你们必须立即采取措施确保他们的安全！倘若我们的弟子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天衍宗绝不会善罢甘休！”

　　“若是你们保证不了，本君不介意将这秘境大门劈开，亲自去把娃娃们接出来。”

　　作为主办方的苍羽宗一时间都汗流浃背了，一个个面色黑得要滴出水来，剑意嗡鸣，满腔的怒气仿佛要压不住，一副恨不得将罪魁祸首大卸八块的模样。

　　但饶是如此，还是不得抽出空来唯唯诺诺地向来此的宗门连声道歉，没办法，谁让是他们把邪修放进去了呢？不过排查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漏，这就是之后的事了，眼下还是确认秘境内弟子们的安全紧要。

　　负责秘境开放的持剑长老越无疆一边向长老们陪着不是，一边连忙启动了紧急预案，心里更是将那群阴沟里的邪修骂了个狗血淋头。

　　试炼场地出现邪修，这就好比是羊羔里混进了几只饿狼！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不说娃娃们的师父会不会善罢甘休，刑律司那群疯子可不会讲道理，她们是真的会强行冲上苍羽宗把所有嫌疑人员都扭送归案的。

　　如今好在那只是一具尸体，也不知是谁处理的，看脖子上那利落的伤口，能有这手法的全夏属恐怕也找不出多少个，倒有可能是他自己倒霉中了秘境里的什么机关。——然而一个供炼气期弟子们试炼的小秘境，哪来可以将元婴期邪修一击毙命的机关？

　　越长老倒是有些猜测，毕竟云溪庭姜氏的墨萤君前段时间可是又没个踪影了。要说谁能有一剑封喉的手法，那墨萤君也算独一个。

　　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邪修这玩意儿就没有单独搞事的道理，发现了一个，可难说还有没有别的老鼠藏在暗地里伺机作妖。

　　在尸体出现第一时间就向宗门去了信的持剑长老连忙上前安抚道，“各位长老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们的执法堂弟子很快就来，云溪庭姜氏的十一公子亲自带队，一定能保证众位弟子的安全。”

　　听到“云溪庭姜氏的十一公子”，哗然的人群一时间冷静了一点。

　　十一公子姜邵，字召南，云溪庭姜氏少主的胞弟，行十一，是以对外称其为十一公子，是姜家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有他在倒是可以放心一些。

　　既然云溪庭姜氏都出动了，大家便少了些慌乱，心里都很确信十一公子一定能将邪修给揪出来。

　　“话虽如此，我们也不可就此懈怠，本君方才已联系了神曜宗的弟子，他们正在向啻霄宗的驻地赶去，想必很快便能会和。”

　　“我啻霄宗也已做好准备，绝不坐以待毙。”

　　“我们天衍宗的弟子都是经过精心挑选和训练的，我相信他们有能力自保，定能协助十一公子完成任务。”

　　三大宗门各自较着劲，邪修入侵对他们而言说到底不算什么生死威胁，不说弟子们身上都随身携带他们师傅给的各种保命法宝。便是出现在水镜中的那具尸体，他们也跟越长老一样，不是全无猜测。毕竟要是有那位在的话，纵然是整座秘境都变做了魔窟，那群弟子也会被第一时间扔出来。

　　但也有人注意力偏到了其他的地方。

　　“这位十一公子据说剑法超绝，不知道这次能否有幸一睹其风采？”

　　“剑法？且不说十一公子本人是阵修，要说剑法，姜氏可无人能出姜明欢其右。”

　　“...姜明欢，那是什么怪物，她跟这群年轻人有甚好比的？”

　　“言君此言差矣，要按年龄，那姜明欢可比十一公子还要年幼……”

　　方才还躁动不安的人群一时间放下心来，一时间大部分人的心思都转移到那“十一公子”身上去了。

　　但十一公子纵然天纵奇才，放在云溪庭姜氏里头还是不够看，所以谈及他便避免不了他背后的家族。

　　而谈及云溪庭姜氏，避不开的便是那几位比十一公子还要逆天的怪物，当代家主与少主不论，那都是数百年前以及数十年前就已扬名的天骄。这一辈为首者便是当今家主的幼女，行十三的姜虞，字明欢，号“墨萤君”。

　　然而这位行事是既低调又高调，低调是在所有修士的赛事大比中都查无此人，还有那时常连伴身灵兽都找不到的隐秘行踪，让有心人想找都找不见她，高调便是她那比刑律司的执剑人还要激进的杀敌手段，让人打心底里不愿意碰见她。

　　所以长老们还是对十一公子的印象会更多一些，毕竟不提云溪庭姜氏和少主胞弟的含金量，这位十一公子处理类似事物的经验还是十分丰富的。

　　姜氏所修的灵合道在夏属十分特殊，创下这道法的老祖宗殉道时跟大道法则融为了一体，是以这条道途修到最后都会沾点法则因果，也是出于道途特殊的缘故，各大宗门的执法堂几乎都是由姜氏人领导。

　　因为灵合道的几代老祖宗都将愿力和“姜”这个姓氏融为了一体，所以比起血脉传承，“姜”已经成为了灵合道人的精神图腾。

　　常人入门灵合道的第一步，便是改姓为“姜”。当然，礼法上最正统的姜氏还是在云溪庭。

　　而也正是因为灵合道的特殊性，修士所修的炁与维持秘境的力量同出一源，所以姜氏人可以忽视秘境的屏障进入其中如入无人之境，当然天道总是公平的，除了维持秘境的炁的运转模式可供他们参悟一二，秘境内的资源对灵合道修士都毫无用处。

　　所以姜氏在夏属多少也算是“秘境捞人专业户”了。

　　没有让众人担忧太久，十一公子姜召南很快带人赶到。没有多耽搁，他拿好地图便果断地带队进入了秘境之中。

　　其他长老们也不曾坐以待毙，秘境内的邪修有苍羽宗的执法堂解决，焉知秘境外还有没有留下来的眼睛？

　　一时间有关人等都行动起来。

　　……

　　秘境核心，刚刚赶到的少女便看到了执法堂弟子和邪修争斗的场面。

　　见状，勾唇一笑：“来的还真快。”

　　山雾抖了抖耳朵，“阿虞，你把所有邪修都引到了执法堂的眼皮底下，召南少爷不会发现是你的布置吗？”

　　少女笑笑，勾了勾小猫的下巴 “少主或许可以，他不能。但他能完美的解决这件事，那就够了。”

　　看着她的笑，山雾心有戚戚，所以那群邪修是犯了哪门子天条，偏偏碰上她这个太岁了。

　　猫猫叹气，“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阿虞没有回答，只笑盈盈地看向了一旁的秘境之灵。大光球抖了抖，吐出了一个头发上簪花的女娃娃。

　　“大人请跟我来。”

　　女娃娃在前方引路，阿虞俯身抱起山雾，悠悠的跟在后头。

　　随着迷雾散去，秘境核心的全貌逐渐显现，一个不大的小空间，这里是万花晕谷所有灵脉的交汇点，地面上布满了复杂的灵脉纹路，这些纹路散发着各色光芒，如同一张巨大的灵力网络，而所有脉络汇集一处，便是最中心的古木，纹路蔓延至枝脉，随着枝叶舒展。

　　这便是秘境之灵的本体。

　　而眼前的古木，许多脉络都被黑色的雾团堵塞，枝叶也呈坏死的迹象。原本应该充满生机的绿色被一种不祥的灰暗所取代。

　　这些黑色雾团不仅诡异，而且充满了恶意。它们似乎有自己的意识，不断地从古木中吸取能量，使得秘境之灵的力量逐渐衰弱。

　　雾团中不时散发出一阵阵阴冷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它们就像是秘境中的一个有意识的毒瘤，如果任由其扩散，很快就会威胁整个秘境的安全与稳定。

　　看着那古木的现状，山雾没来由的一阵心悸。这股力量，给她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方才不曾注意，秘境之灵的面色也有些不正常的青黑，它的声音透露出一丝急迫，“那些人正是为此而来，我见过镇灵大人，是祂告诉我关于您的事，您一定知道这是什么。拜托您，请帮我祛除它们吧！”

　　“镇灵大人” “您一定知道这是什么”，陌生的字眼，让山雾内心震动不已，直觉告诉她，这股黑色雾团的力量远比看上去的更加危险，她看向阿虞，少女的神色始终是平静的。

　　你消失的那些天，就是在和这些东西打交道吗？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啊？

　　无视了小猫担忧的眼神，阿虞将其轻轻放下，然后走上前，拔出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