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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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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老者身形枯瘦,苍颜皓首,周身散发出金光。
细看之下,这老者赫然正是当日山洞中,以一枚种子同阿绪交换果子的那人。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老者缓缓睁开那双微闭的眼睛。
漱窈迎上那目光,他感到周身的灵气像无形的铁索,层层收紧,压制住了他的妖力。
“知道。”
老者眸光微沉,随即转向倒在地上的无冢。
见那道士狼狈不堪,他语声陡然拔高:“知道?你看看你现在做的是什么?!身你竟敢妄造杀孽!”
漱窈不语。
老者叹了一口气,声音缓和下来,语重心长道:“漱窈,你如今杀孽过重,可知若是取她性命,日后便再无成仙机缘。”
成仙,是获得天命、永生不灭,无数妖梦寐以求。
然而,漱窈却未露半分动容,他眼神微垂,淡淡问道:“成了仙,能同阿绪在一起吗?”
老者一怔,摇了摇头,低声答道:“成仙,自然是要舍去七情六欲的。”
漱窈闻言,轻笑道:“所以,我要杀了她。只要阿绪不知道,就算我是妖,也能与阿绪永远在一起。”
话音未落,他抬手一挥,一道狠戾的白光自袖中飞出,直朝无冢袭去。
无冢面色煞白,惊恐地连声呼喊:“仙人救我!”
然而,那道白光还未触及无冢,便被老者一挥袖轻而易举地弹开,化作点点灵光散落山间。
漱窈神色一滞,双拳紧握,低声道:“为何连你也要阻拦我?”
他双目微红,声音略微颤抖:“我可以一辈子隐瞒自己是树妖的身份。”
“我已经很努力,在无数个日日夜夜,学习如何做人。”
他的语气逐渐转向不甘。
“我只想保护阿绪......”
“是他们先伤害阿绪的——”
他的声音微颤,似被压抑已久的情绪爆发,眼眸中竟流下一行血泪,滴落在尘土中,晕染出妖异的红痕。
他的四肢逐渐化为枝条,皮肤间隐隐泛出树纹,妖形暴露无遗。
那曾小心伪装的凡人模样,此刻竟再也无法掩盖。
老者目光微冷,轻声叹道:“执迷不悟。”
随即,双手微合,口中念念有词,薄雾化作灵力,将漱窈牢牢缚住。
漱窈挣扎着想要挣脱,但灵力压得他难以喘息。
他目光愈发痛苦,却仍不愿放弃。
他试图以秘法逃离此地,但老者却早已看透了他的意图,抬手之间,那灵力绳索再度收紧,将他的妖力完全压制。
“人妖殊途,你还不懂吗?”
漱窈抬眸:“不懂。”
老者微微叹息:“你若不懂,还至于这般在意吗?”
“你初化人形,不懂这其中的因果纠葛。成仙是何等机缘,是多少妖求而不得的造化。听老夫一句,人间当作过往云烟,有过念想已是幸事,莫要因一时执念,误入歧途。”
“我只想和阿绪一起去摘果子。”
他眼中带着执着,头缓缓低下,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似是无法再实现那承诺,漱窈一遍一遍地重复道:“我只想和阿绪一起。”
可是他更不愿伤害阿绪......
他那双始终执着的眼睛慢慢失去了光泽,泪珠顺着面颊滑落,坠入尘土中,消散不见。
灵力渐散,枝条缓缓收回,漱窈的妖形也逐渐隐去。
他放弃了抵抗,只因不愿伤害阿绪。
老者见他不再反抗,叹息一声:“你先同老夫回去,好好反省一段时日吧。冷静下来,一切都会好的。切勿冲动误事。”
说罢,老者双手轻轻一捏,金光闪烁,如同织锦一般将漱窈裹挟其中,带着他离开了这片纷争之地。
那一瞬间,天地间的躁动仿佛被无限拉长,只见漱窈的身影如晨雾般逐渐隐去。
风声渐渐沉寂,山野间一片寂然。
晚霞如血,漫天松烟缓缓消散,染尽天边的余光,唯有远处的几声鸟鸣伴着暮色的脚步而去。
另一处,那位少女始终伫立原地,生怕有人忘了归途。
天黑之后,见那人还未归来,阿绪开始走动,每走一步,都会唤着漱窈的名字。
她的声音在空荡的山野中回荡,逐渐被夜色吞没。
漫长的寻觅让时间像凝固了一般,长夜无眠,脚步声渐渐虚弱,直到体力耗尽,她的身子一软,重重倒在荒凉的山路上。
昏迷中,阿绪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那间小小的居所饭桌旁坐着漱窈。
他的身影高挑,眉目间带着温润的笑意,轻声唤她的名字:“阿绪。”
不知何时,梦破瞬逝,阿绪从梦中惊醒。
心中浮现的,是无休无止的不安与迷惘。
阿绪不敢想象,如若没有那抹熟悉的身影,那个温柔的笑意,那个总是每日每夜陪在自己身边,支持她鼓励她的漱窈......
她回想到那一日,漱窈曾磕磕绊绊地问她愿不愿意娶他。
那时,她反应迟钝,眼中雾霭遮掩心中情感。
现在,拨开那层迷雾,心如明镜,阿绪终于明白漱窈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
等她找到漱窈后,她一定要娶漱窈,如若他还想嫁给她的话。
“你就是那树妖口中的阿绪?”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阿绪转头一看,一名狼狈的女子,手执木剑,朝她走过来。
听到“漱窈”二字,阿绪眼眸一亮,连忙站起身,快步迎上前:“道长见过漱窈吗?他在哪?就是一位高高的、生得极俏的人,他不太说话。”
无冢看向阿绪,认定她分明就是一个不谙妖界险恶的女子。
在确认面前之人就是阿绪后,无冢冷声道:“他是树妖。”
阿绪点点头,神色间却没有丝毫变化:“对,他叫漱窈。他可能迷路了,不太认得附近的路,若是与道长起了什么冲突,道长可同我说,我现在有很多银两,如果不够,我可以......”
无冢打断她,沉声重复道:“他是妖——”
“......”
阿绪动作微顿,抬眸看向无冢,眸中写满疑惑。
无冢见状,忽然伸手紧握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声音陡然拔高:“他是妖精,祸乱人世的妖怪!懂了吗?懂了吗!”
“疯子......”
阿绪双目一滞,推开女子,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见她如此执迷不悟,无冢甩了甩袖袍,不甘心的紧随其后,边跑边怒声道:“你没听到吗?他是妖——”
无冢边跑边重复这句话,好似只要阿绪不回复她,就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般。
阿绪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瞪向无冢,冷声道:“我是魔呢!”
无冢一愣,只见阿绪学着她的模样,高举双手,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我是魔!我是魔!我是魔——”
她的声量一遍高过一遍,咬字清晰,仿佛生怕无冢听不见。
阿绪说完后,无冢立刻往后退了几步,旋即立刻从怀中抽出一道符。
“急急如律令,妖魔鬼怪速速现身,破——”
只见那符纸从阿绪脑门中轻轻飘落下来...
见阿绪无动于衷后,无冢才明白阿绪在乱说话,她面色一黑,怒道:“你敢耍我?”
阿绪轻叹一声,从药框中拿出一株药草递给她:“道长,我真没时间给您看病。您含着这个,可以静心凝神。前方不远有医馆,您去看看吧。”
无冢气得咬牙切齿,沉声道:“你不信是吧?跟我走,我带你去找他!让你亲眼看看那妖孽的真面目!”
阿绪冷冷扫了她一眼,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你自己去吧,我没时间和你浪费。”
未走几步,便被无冢追上,竟以绳索将她牢牢捆住。
“你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想要杀人灭口?”阿绪终于动了怒,眼带冷意。
无冢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被妖道迷了心智,我自然是要带你去看清真相。到时候,你会感谢我的。”
一路上,阿绪挣扎不止,然而那绳索竟纹丝不动。
跌跌撞撞之间,眼前的路渐渐变得熟悉,阿绪的心头涌起不安。
这片地方,她再熟悉不过。
微风拂过,她恍惚间觉得似乎还能听见孩童时的欢笑声,伴着树叶沙沙作响。
这里,正是她自幼生活的村庄四周,每一草每一木,都十分亲切。
然而,让她心潮涌动的,不止是熟悉的景致,而是她现在正步步靠近的地方——
她与漱窈的初遇,便是从这里开始的。
而远处,古树下沉睡的身影忽然动了动。
漱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药香,那是能让他感到安心的气息。
那一瞬,他猛地睁开眼睛,眸中阴冷。
为何,还是不愿放过他?
为何,连他想留给阿绪最后的美好,也要毁去?
思绪在刹那间化作滔天杀意。
漱窈的指尖微微颤动,枝条骤然从地面激射而出,直逼无冢而去。
与先前交手的克制不同,这一次,枝条中满是压抑已久的恨意,锋芒毕露,若被刺中,定会被直接撕裂成碎片。
无冢迅速扬掌抵挡,内力雄厚,却也难以应付这突如其来的攻势。
她的双手渐渐颤抖,额头溢出汗珠,眼底掠过一丝动摇。
她从未想到,这棵树妖的力量竟如此强横。
那一日,他显然并未全力出手。
无冢的眸光微微一沉,转瞬又恢复了冷意。
可是,妖终究是妖。
她注意到,尽管那些枝条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意,却始终小心翼翼避开阿绪所在的方圆之地,分毫不侵。
树妖不会伤害那女子。
无冢心中暗暗计较,忽然眼神一狠,顺着手中的链条猛然一拉,竟将毫无防备的阿绪扯向自己这边,意欲将她作为盾牌,挡下这致命一击。
“啊——”阿绪惊呼一声,身子腾空而起。
那一瞬,漱窈的眼神骤变,杀意尽散,枝条戛然而止。
他强行收回术法,然而反噬的力量却令他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倒地。
随着这一力量的对冲,他身上的封印竟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古树上缓缓流淌下赤红色的树液,如鲜血般染红了地面。
不远处,漱窈四肢化作枝条,青丝凌乱散落,狼狈地蜷缩在地,仿佛重新归于最原始的形态。
“果然被我猜对了。”
无冢站在一旁,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带着几分得意。
“......”
阿绪感到此刻身体有些发抖。
而让她更寒心的是,眼前这自诩正义的道士,竟然试图将她当作人肉盾牌。
无冢冷冷一笑,松开捆缚阿绪的绳索,随手将她往前一推:“这就是你要找的漱窈。
“一只祸乱人间的树妖。”
“御医府一事,正是他一人所为。”
阿绪踉跄了一步,稳住身形,抬眼望向不远处的那抹身影。
那是她熟悉的漱窈,那个日日陪伴在她身边,默默守护着她的漱窈。
她没有说话,只是一步一步,缓缓朝漱窈走去。
此时,漱窈元气大伤,毫无力气再行反抗。
听到步伐声越来越近,漱窈攥紧的心顿时更加不安。
他微微侧头避开视线,声音断断续续:“阿绪...不...过....会...吓...”
可是,那脚步并未停下,反而愈加靠近。
漱窈微微一颤,喉间艰难地吐出几个破碎的字。
“求你......”
“阿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