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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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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到底是谁在任劳任怨地做剑修啊。
噢,是我,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冤种。
我是一个剑修,因为我妈是剑修,我爸是剑修,我家自从出了一个有根骨的祖宗以后,世世代代都是剑修,所以我也是个剑修。
开蒙读的是剑谱,上的学校是剑修预备校,毕业了自然成为一个平平无奇的剑修。分配的工作任务就是抱着一把剑穿梭在队伍的周围,有事要上有怪要杀没事打桩,等夜深人静的时候符修法修的少爷小姐们都美美睡下了,我还要抱着剑警戒四周,顶多看周边有没有树能够靠一下——当然是站着的。我们剑修是不吃不喝不怕苦不怕痛不要命的人形战斗机器,死在战斗的路上是剑修生涯里一枚荣耀的勋章。
别问,问就是剑修的职业素养。
我也问过我妈,为什么我只能做剑修,别的小朋友却能当符修法修丹修。符法丹多好呀?工作体面,社会地位又高,就业面广,有一技之长,不像剑修只会打打杀杀。不但能在大城市里穿美美的衣服,露一下纤细又漂亮的胳膊和大腿,夜晚能睡在香软的床铺上,甜甜的点心和炸鸡也是想吃就吃。最重要的是,修炼环境轻松宽容,还很受人尊敬,哪像咱剑修,路过个馄饨摊子都要被老板捏着鼻子问有钱没钱。
我妈叉着腰“哦哟”了一声,说:“咱家哪有那个钱啊小祖宗。”毕竟众所周知,剑修最大的特征之一就是贫穷。“符纸矿料要不要钱?药材灵宝要不要钱?至于法修?那是天老爷决定的命,你没那天赋快算了吧。”我妈反手给我把衣服套得严严实实,粗麻布皮实耐用,袖口和脚腕都扎了三圈:“山里虫多,别给咬死了。”她给我背上了野外求生大套装,一把剑发送进原始森林里了。
剑修修炼艰苦,工资低廉,常年处在工作打坏了剑和衣裳没得修,没装备出去工作,没工作没钱修装备的死循环里。不少人实在没钱吃不起饭了只能硬着头皮就是干,最后有的转了剑体双修,有的直接饿得没力气在战场上死掉了。有一些先天条件好的俊男靓女甚至会找合欢宗的先把艰难时候对付过去,等风头过了又因为修道不合提分手。合欢宗的人修炼情字一道,多情又痴情,最重要的是心眼子多多擅长舆论手段,本来是你提供修炼资源我提供生活资料的事,最后牵扯到感情上了就闹得不清不楚,搞得剑修风评集体下降,提到剑修就是无情道,好像我们剑修都是那个什么提裤子不认人的渣修似的。讲道理,无情道也是他们合欢宗的好不?
命苦是剑修唯一的主旋律,不够苦的都不算什么顶级剑修,剑修的上限本来就那样,横劈竖砍能有什么出息?我一出生父母双全就已经注定我在剑修这一条路上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造诣了。但有什么办法呢?还是得做剑修。
“你好歹还有根骨呢?”我妈说,“做剑修就大惊小怪,做凡人还不得苦死你?你现在不好好修炼,将来比凡人还不如。”
我好恨。
我恨了一十八年,终于在剑修预备毕业的那天发现了自己其实是个纯恨战士,其他剑修都能乐呵呵傻兮兮地接受自己注定艰苦的命运,我不能。没办法,有根骨也没法免除我是个俗人的根性,我就是想过点舒舒服服快快活活的日子,荣华富贵加身,大鱼大肉吃得,不必当个剑修每天风餐露宿衣不裹体,口袋里没两个子穷得叮当响还美其名曰修炼。我想有钱啊!
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我曾经寄希望于只要在剑修这条路上混出了头,那照样也能坐镇一方享享福。一天十二个时辰我要练六个时辰的剑,剩下四个时辰要用于生计奔波,还有两个时辰打坐——啊不,打站。那本我开蒙就抱着的剑谱我日读夜读,心法口诀我能从最后一页倒着往前背到第一页,剑修预备校里每天我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但是跟我一样的剑修有五十六个,我们剑修班统共就五十六人!在加上没什么宿命的硬性要求,在剑修平均水平里我也就那样,每天死练剑练死剑死读书读死书,也没法从这堆勤能补拙里头读出我通往成功的康庄大道。我觉得我已经把下辈子吃奶的劲儿压榨出来了,但对于传统剑修来说这都是基础操作,这么卷,可能很快我就要见到我太奶了。糟了,我太奶也是个剑修。
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想当剑修!
我怕痛又怕死,看到血就想吐,刚好了,剑修是接触这堆玩意儿的最前线,剑修可没什么法宝护符,能依靠的只有手里的一把剑。剑修之路没有捷径,就只能靠硬强,你学艺不精,你就死,就这么简单。
我剑修毕业后的第一个工作就是下秘境,五人的小队,一个体修一个医修一个法修两个剑修,不管什么小队我们剑修都是最多的,剑修市场饱和,压根不差人。如果不是我刚毕业人才市场强制分配第一个工作,这个秘境工作还轮不到我来。工作内容很简单,就是找几株治疗的药草,我们只需要做好护卫工作就行了,报酬是五块灵石五银。对于普通修士而言这可能就是一个周的资金,但对于剑修来说,卷吧卷吧全部充作餐费剩下去捡垃圾一个月也够用了。捡垃圾是每个剑修的必备技能,毕竟只有第一个分配的工作会有这么丰盛的报酬,不捡垃圾根本活不下去。然而就是个这么简单的工作都差点让我省去捡垃圾的步骤直接去见太奶。
那只是个低级秘境,出没的自然也就是些低级妖兽,前面找得都很顺利,法修和另一位剑修都是老手了,什么样的妖兽有什么样的攻击方式他们一清二楚,妖兽发现前就被清理掉了,甚至还有闲余能让我蹭点伤害,法修要内丹和材料,剩下的皮肉留给剑体瓜分,一趟下来其实除了报酬外还能有点额外收入。这也就是为什么秘境工作这么抢手。
但秘境的棘手处可不止在于妖兽。秘境的资源有限,能进秘境的名额也就很少,一般不推荐一个人下秘境,反过来,也就是说能独自下秘境的修士大多都有自己的绝招。但团队组队有团队的好处呀,就比如分工问题,医修法修之类的能够分辨秘境内的天材地宝,体修剑修对妖兽解体很有一套。一个人难以面面俱到,秘境又有时间限制,独自下秘境怎么解决分工问题呢?很简单,不解决就好了,解决能够解决的人就行了。
所以我们这一行就被解决了。
那时候还是半夜,我们刚打了一场硬仗完成任务,收拾东西准备修整一个下就撤离秘境,剑修惯例是要负责在周围打站的,但是上一场硬仗我实在是太累了,我那时初出茅庐,还是个幼年剑修,纵然小时候也是吃苦吃惯了的,但毕竟有长辈撑着天,没见过几次血。剑修前辈给我分配了一只熊妖,有几位老手镇场,本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我低估了妖兽临死前的反扑,熊妖巨大的力量震裂了我的剑,我一着急,就想退后躲避。我犯了剑修的大忌。剑修人如剑,锋利且脆弱,可死不可避,一直都是向死中挣活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可我前面也说过了,我怕死也怕痛,更怕受伤,一受伤我就想退,这是没办法克服的本能反应。可这么脆弱的剑修,一退就完了,你往前的时候他人尚要避让你的锋利,你一退,你的锋利不值一提,你的脆弱就被暴露出来,那巨大的熊掌当头来了一下,尽管我反应及时,左臂还是被熊妖撕扯了下来。巨大的疼痛霎时充斥了我的头脑,我只觉得眼前变成红色的一片,动不了也思考不了了。幸亏剑修前辈反应及时,接上我的空档后整个队伍就迅速重新进入状态,我的手臂也被医修重新接上了。
可是真的很疼啊,很疼很疼,那种被撕裂的巨大痛苦我一直没能忘掉。
队伍结束工作的休整时间我看到剑修前辈用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我,时不时地叹着气,我知道,因为我是个新手,而且也没给队伍带来什么损失,所以有些失误是能够被原谅的,其他人不知道,但是剑修前辈是知道的。我退了,作为一个剑修是非常不合格的事,这次能捡回一条命实数侥幸,退缩是刻在□□记忆上的本能,会退一次就会退更多次,其他人就算了,剑修是不进则退,退则死的最形象代表。所以从我退了的那刻起,死亡倒计时就已经在我头上响起,就等我不走运的那刻降临。剑修前辈那个眼神大概是想向我教导几句,又觉得没法拯救一个将死之人。
我有些沮丧,可手臂真的很痛,血液铺天盖地扑倒我的感觉也让人毛骨悚然,我没法克服这种恐惧。
真恨呐,我讨厌做剑修。
接好的手臂还不能那么快地运用自如,我在这个团队里其实就是大半个废人了,好在行程即将结束,我安心做一会儿废人倒也不要紧,我和剑修前辈在周围打站,没站一会儿我大概就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迷迷糊糊眯了一会儿,不知道眯了有多久,我是被剑修前辈的大喊和脖子上的疼痛叫醒的。我一醒来就看见手臂那么粗的蛇正缠在我靠着的树上咬我的脖子。我没法形容当时那种吓得汗毛倒数的感觉,蛇的眼睛是像是一把剑的剑尖,我和它对视的是时候那把剑插进了我的脑子里。
还是前辈反应迅速一剑砍向大蛇,我的手动也没法动,低头一看,还在打着抖,更别说是拔剑了。杀人夺宝的事并不罕见,麻烦的是我们遇上的大概是一名毒修,她驱使各种毒物源源不断的向我们而来,连面也不必出。好在我们分工有序,又有医修,对方一时间奈何我们不得。但是很快的,对方找到了一个空隙,我们的体修也是一样的伤痕累累,对方驱使几只蝎子埋在土里,趁我们疲于应付明面上的毒物时一下子埋伏了体修,体修一倒,我们的阵型迅速就乱了,剑修前辈一力挡住大多的毒物不让他们靠近两位核心成员,毒修就趁这个空隙对他们出手。好巧不巧,我就在这个空隙的方向上。法修前辈毕竟老道,毒修靠近他们的身,他就已经提前施法,预判到了对方的位置,让她吃了一记狠的,同时也被对方打上了一记。
剑修前辈牵制住了毒物,法修前辈牵制住了毒修,这时候她空门大开,我只需要一剑,这么锋利的一剑往她的脖子上一划,像她的大蛇咬住我的脖子一样,我们这次的任务就圆满结束了。
我提剑上前,正准备要动手,那个毒修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回这个头,可能只是为了判断后方的危险位置,可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那只是个小姑娘而已。
好的好的,我知道修行中人不能以外貌判断年龄,她敢独自一人杀人夺宝,显然已经是各种老手了,可我也只是一个新人。天可怜见,连妖兽我都没杀过多少只,你就让我杀人?
我犹豫了,就这么犹豫的当口,我的剑偏了,只是划伤了她,没能取她性命。毒修当即反应了过来立刻后撤,再次从暗中出手,而我们的队伍已经七零八落了。
我知道我太软弱了,不像个剑修,我看见剑修前辈失望的眼神,我的幸运这么快就到了头。
剑修前辈当机立断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带着医修和重伤的法系跑了,人有两只手,他只能带两个人。我也跑,但他们太快了,我追不上,很快我就被毒物的漩涡啃食追上了。
做一个剑修就是这样倒霉,我不想拖累别人也不想拖累自己,可我确实没有做优秀剑修的资质,我的心这么软弱,可我的命又这么苦。
妈的,我好恨,我不想做剑修了。下辈子。
没等到下辈子,我醒来的时候在一张干净的炕床上,人没傻,脑袋还能动,储物戒指不在了,不要紧,三瓜俩枣的本来就没什么东西。我活动了一下仅能活动的脑袋,确认自己现在的处境。
手和脚都没有反应,我尽量抬起能够活动的脖子看了一眼,我的胸部以下盖着棉布做的厚实被子,因为没有知觉,所以也判断不出来现在的状况,唯一能够确认的就是我已经不在秘境内了,这里灵气稀薄,不知道流落到了哪儿,躺着的床旁有一扇大大的土窗,盖了杂草遮光,但能从缝隙里看到现在是天亮。
好好好,能捡回一条命就好。
周围暖洋洋的,舒服得想让人想睡觉,我不敢发声,也不敢睡,等着人来,再看对方怎么处置我。
我们没出息的大冤种是这样的。
这一等就从白天等到了日落,等太阳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时候,我听到门口有敲门的声音,然后有女人拉着嗓子喊:“俺进来咧!”
女人一进屋来就先把灯点上,然后才窸窸窣窣地凑到我旁边,用手摸了我一把,才把灯凑到我脸旁边来。
那是一个凡人农妇,她见我醒着吓了一下,很快把辫子往后一甩,咧出一个笑容来:“吓!仙人你醒啦!”
我这才知道我应该是流落到凡间来了。
凡间没有灵气也没有秘境,连修士都是寥寥无几,几百年才能出一个有根骨的小孩,也很快被仙门征走。我妈老跟我说‘不好好修炼的话以后就去当凡人’,但说来惭愧,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凡人。
大姐咧个大嘴笑,她盘腿坐在地上,脑袋刚好和躺着的我一样高,她说:“俺在河边看到有个人往下飘,那个血淋淋的哟,俺还以为是遭了狼咧!俺们这一头狼挺多。但是俺一摸,仙人你还在扑通扑通跳咧!俺就把你拉回来了,仙人你没醒,俺就只能给你灌点米汤,别嫌弃嗷。”虽然不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但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哪里还敢嫌这嫌那的挑剔救命恩人。我问大姐,为什么一口一个叫我仙人。说来更加不好意思,我们剑修是这样的,衣着简朴,兜比脸干净,也没什么身份印证,我见这大姐还比我齐整些。
大姐说:“都这样了还能活不是仙人是什么?”她说着一把拉开盖着的棉被,我这才得以看见我没有知觉的下半身。胸口上是凹凸不平的肉块,从胸口以下的位置都被啃成了森森白骨,只剩下一架白色骨架孤零零的躺在被子中间,难怪一点知觉也没有。
我二话没说晕了过去,不是我说,任谁看到这么一幅冲击的场景都会晕过去的。
我说活着就好是骗人的,活着是挺好,那也得好好的活吧。
晕过去了可能有五六次这样吧,我渐渐也接受了现实,我只能安慰自己,好在没感觉到什么痛感,毕竟痛觉神经估计也跟着身体一起飞翔了。大姐在这过程中也都见怪不怪,大姐家还有两个孩子,大姐是挺心大的,但是怕吓到孩子,没让小孩进我这间屋子里来,每次大姐进来我都能看见门口冒出两个毛茸茸的脑袋,被大姐呵斥了一声又缩了回去。大姐咧个嘴笑的灿烂:“能救到一个仙人,俺们祖上也是积了德咧!”
我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剑修什么没有,就是命硬。命硬就算了,还要拖累别人,这让我分外过意不去,于是我问大姐:“捡到我的时候还有发现什么别的东西吗?”
大姐楞了一下,然后跑出屋子去,过了一会儿,她神神秘秘地抱了个包裹进来:“仙人东西都在这儿,俺没敢让别人发现的。”
她这样我还以为她捡到了什么秘境里面不属于我的宝贝,毕竟我一穷二白,实在没什么东西值得被这样神秘兮兮地收藏。结果大姐打开包裹一看,是我那柄剑修常用基础佩剑,还断成了几截。变成了这样,难怪没被人搜刮走,还跟我一起漂了出来。
我忍住翻白眼的不雅想法,跟大姐说:“这剑虽然不是什么好物,但到底有些灵气在里面,短的一节可以放在家里,有驱魔镇邪之能,剩下的可以卖出去,它足够锋利,在凡间也能当一把珍品刀具,工匠可以再塑造利用。”
剑修固然把剑看得很重要,但这里面可不包括我,我是纯恨剑修,如果这把断剑能给大姐换来一点便利,那是它在有限的剑生中唯一一次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我会为它高兴的。
可大姐连连摆手:“可不敢可不敢,仙人的东西不能随便乱卖,要遭天谴咧!”
我说我算不得什么仙人,大姐却执意不肯,我连动都没法动,她不肯,我更没有别的办法。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大姐觉得我这样一直躺着也太闷了,她想了个办法,拿布和稻草把我的骨头都捆了起来,像做一个稻草人那样,找了张木椅子来把我放上去抱到门外,于是我每天的活动里面多加了晒太阳这一项。我没法活动,大姐就叫她的两个孩子看住我,两个在我看来都长得差不多的萝卜头,趴在我大概是膝盖上的位置看着我,大姐没对外说我的身份,他们对我这个整天藏在屋子里的人充满了好奇,叽叽喳喳的说了很多话,我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话里面知道了很多东西。
她们这个村是个大概是个寡妇村,村里的男人被征兵征走了,留下女人和老人照顾家中。大姐丈夫走了有七年,连丈夫走的时候还大着肚子的小二都已经六岁了,丈夫没一点消息,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自打前年家中的二老过世后,大姐要种田、要带孩子、要把多的东西拿出去跟别人相互叫卖交换,非常辛苦。大姐就守着这两个娃,一天一天的过日子,大一点的是八岁的姐姐,小一点的是六岁的弟弟。
大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帮大姐做点什么,可我不是法修,也不是能够炼制草药治病救人的医修丹修,没有一技之长的剑修就是这么没用。我想了想,把我之前学过的驱使小动物的法诀教给了两个小孩,让他们握着我的断剑去试试看。这个法诀在我们那儿没用,稍微有点灵智的生命都会有意识地抵抗驱使命令,但在凡间却意外地好使,凡间的动物们灵智未开,一点简单的灵气就能让法诀实展得相当顺利。两个孩子特别聪明,她们学着驱使蚯蚓,学着驱使蚂蚁老鼠和小鸡,把能用的小动物都给用上了,她们家的田地一下子就丰沃起来。
大姐一直没提我该怎么处置的事,我也一直没说有什么解决办法。
说实话,我这个样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就算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呢?也不过是等死一条路罢了,我知道我这副模样还不如死去,但我不想死。我也不敢死。我是个胆小的剑修,我怕死。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大姐她们一起过日子,这样安安静静的日子真不错,就是需要人照顾我,我知道我是有点儿臭不要脸了,但我真的有些贪心,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就让我留在这儿吧。
我想给自己留下来找一点儿特别有力的理由,于是提出要教两个小孩认字和剑法,我只能靠一张嘴,把嘴皮子磨破了去教,不是这儿不对就是那儿不对,恨不得亲身上场,可惜我没有能够上场的身子,好在大姐还挺高兴的,两个孩子也愿意去学。
月升日落,不知道过了有几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已经彻底是大姐一家的形状了。
我妈老说‘不好好修炼就去做凡人’,我好好修炼了,最后也还是和凡人混在了一起。但是我妈有一点说得不对,当凡人挺好的,比当剑修好多了。有肉就吃有水就喝,每天能睡在软和的被子里面,冷了添衣热了扇凉,风吹过田地里的时候,麦苗和草垛的味道直往鼻孔里钻,太阳把泥土晒得硬硬干干的,月亮照着聒噪的□□,日子好得不能再好。
凡人好过做剑修,不用每天你死我活,还能睡个好觉。妈的,我怎么就不是个凡人,这样我还能有完整的手脚,能帮大姐多做一点事。
我好恨。
......好吧,其实也没那么恨,既然大姐一家都接受了我的话。
大姐有些嫌弃孩子们的草妮和狗蛋这俩名字,让我另外给他们取了一个,孩子们一人一节断剑当做法器来驱使灵气,受灵气温养久了,气质和外表上都有了点影响,当然是好的方面,人也健康了许多,大姐就觉得这俩名字也太土了。我想来想去,姐姐聪慧,取名叫决明,弟弟稳健,取名叫心悟,俩孩子都挺乐意。
心悟十二岁的时候,村子里遇上了灾年,天下发旱,粮食收成极少。凡间是有天子的,天子高登谢罪台,一遍一遍地祈求,王公贵族钦天司监血洒了一轮又一轮,祈祷声从旷野响彻宫阙,可没有仙人路过,也没人解救他们祈祷的苦。有人一直在死去,老人先死去,随后是小孩。渴死、饿死,死去的尸骸暴曝在旷野上无人收敛,收尸人又在前往的路上倒在田埂中间。
仙人们以捍卫天下苍生为己任,凡人们汲汲营营在苍生中间,那为什么凡人们的哭喊和祈祷只传到了没有任何办法的我的耳朵里呢?
因为我实在没用,加上大姐他们一直没说过我的身份,所以村子里一直以为我只是个投奔大姐家的难民亲戚。但大姐一家是知道的。
心悟心事重重,他趴在我的椅子上忧心忡忡地问我:“阿止姐姐,你有什么布雨或者其他的解决办法吗?”
他知道那个答案的,我如果有办法,一开始我就拿出来了。但是我没有,我只是个没用的剑修,能够驱使那些没有灵智的俗物已经是我能力的极限。
我摇了摇头,心悟叹了一声气:“死了好多好多人。隔壁家的李婶走了,被她儿子卖了。”
十二年,男人没有回来,小孩长成了青年又有了新的小孩,卖到哪里去?我没问,但是我知道,我读过很多书,知道凡间有人市,会把活人当饭吃当肉卖。人如草芥,寡妇村操持了十二年,但是为了更小的孩子,她们做出了选择。
心悟和决明被灵气浸泡更健康一点,但饶是这样他们也都露出了菜色,更别提大姐了。
心悟深深缩进我怀里。
许多人又死去了,大姐终于倒了,田地里没有水,只剩下干裂的荒田。决明说不能再这样子,她要去找水找活路,她嘴唇干裂,像田野。她拿上那节她幼年时一直抱着的断剑,背着行囊走了,出发前她放了一碗血,叫我们一定要等她。我拦不住她,但我知道天下到处是一样的景象,死人层层堆叠,铺满了她的必经之路,她要去哪里找活路呢?
我走不了,我也帮不了,心悟在门口后面,连泪水也流不出来了。
大姐没了。
饿得太久了,其他地方仍然活着的难民到处跑,他们从山上下来,从田野间钻出来,他们看到了女人和小孩,他们也看到了血和肉。饿花眼的人相互啃食,强的吃掉弱的,大的吃掉小的,不肯被吃的人奋起反抗,他们拿起草叉,拿起砍刀,用所剩不多的力气相互劈砍,血滋润了大地,大地仍然一毛不拔。不知道是哪个急红了眼的点起了一把火,火势猛烈,在干旱的大地上熊熊燃烧,烧过房子,也烧过那些倒下的人。饿极了眼的人看到手的肉被灼烧,扑上去顾不得形势和身上的伤口只顾着撕扯吞咬,也被大火一并烧过。
大姐虚得躺在床上,我没法动弹,心悟看着我又看着大姐。我说:“我都这样了还没死,凡火烧不死我的,快带大姐去逃命吧。”
心悟一手抓着大姐一手抓着我不肯放开,眼睛通红,只是太干了,确实掉不出泪了。
大姐摇了摇头,她说:“我不要活了,我太老了,也太累了。阿止骗你的,她什么都做不了,你带她走吧。”
大姐能动,她不让心悟碰她,我却动不了,被心悟扛在肩上带走了。
心悟带我一直跑一直跑,往高高的田埂上跑去,跨过田野跨过山林,野火把天空烧成了一片红色,像极了那年,大姐怕我在屋内闷得慌,把我抱出屋外看到的麦田。大姐抱着我,就像心悟抱着我,麦田也是红通通的,有红通通的太阳,村庄也是红通通的,有红通通的火光。
我们和几个幸存的村民找到一个山洞藏了起来,可是食物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山上是光秃秃的,洞里的石头也是干涸的,白天很热,晚上很冷,几个幸存的村民聚集在一起,也要坚持不下去。又有人倒下了,心悟的眼皮子也要睁不睁。我和心悟说,你们吃掉我吧。我没有用,但我的血肉里有灵气,吃了我,还能再坚持一阵子。
心悟摇头,紧紧抱着我的断剑。有村民听到吃字,急红了眼过来扒扯我的被子,他们以为我的被子里藏有东西,却只扒出了一具所剩不多血肉的白骨。
“仙人”“仙人”,他们跪趴在地上,祈祷的声音不绝于耳,可我什么也做不了,他们凑上前来,虔诚地啃食我的血肉。我听见心悟的喊声。
我好恨,恨我为什么不是个法修,这样我可以带来一场甘霖,恨我为什么不是个丹修,练一点不值钱的辟谷丹,也足够他们顶过这一阵饥荒,恨我为什么不是个凡人,和他们一起淌过那野火。
我是个没什么用的剑修,我的剑术在天灾面前毫无用处,我的懦弱让我手脚俱失,无法挺身在他们之前。
我怕死怕痛也怕受伤,怕看见流血,怕受苦。幸好他们吃我的时候我没有感觉了,但我好像知道那些这也不怕那也不怕的剑修为什么能够毫不在意地奔赴死亡了。
人间苦不堪言,不如去也。
结果我还是没能死成,因为下雨了。
再一次睁开眼,我看到一张俊秀的脸放大在我面前,他长得像是那种传说里青丘的狐狸们,带着彩丝和飘虹,漂亮得不像好人。但是我认得他,我还在剑修预备校的时候在优秀修士名册上见过这张脸,他叫梅江月,是现任合欢宗宗主最小的儿子。
他凑到我跟前问:“你是菩萨吗?我第一次见到被凡人吃掉的修士。”
合欢宗是法修大宗,带来一场雨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了,村民们对他叩谢跪恩,他另一只手拎着白骨森森的我。
梅江月朝着村民们点了点头,他是恰好路过,随手布下恩泽,但无数人因他的随手之举死里逃生,他们捡回了做人的尊严,不必再互相啃食。
我看到心悟抱着那节断剑看着我,眼睛里是无法形容的情绪,大概是绝望吧。亲人们死得一干二净,而在我濒死的时候落下了一场由仙人带来的大雨,我没有颜面再面对他。
梅江月比我高出几个境界,一眼就看出心悟和其他村民的与众不同,他问我:“那是谁?”
我说:“是我弟弟。”
梅江月来回看了两圈,叹了口气,说:“算了吧,仙凡有别。”
他带着我走了。
梅江月问我:“你家在哪里?有什么亲人?”
我没有回答,我不想回家的心情和我不想做剑修的心情一样强烈,他还不如直接把我放在凡间,但一来我不能这么不识好歹,二来我已经无颜再面对心悟,我无处可去了。
梅江月说:“那你跟我回合欢宗吧。”
我奇怪:“合欢宗也收剑修吗?”就算他们收剑修,也应该不要我这种二等残废。
他说:“当然不收,但你可以做我女朋友。”
我知道合欢宗走情之一道,例来有双修的传统,但我相貌平平,资质平平,身前也是平平的,只剩下一汪盖满了牙印的血肉,实在不理解他这个选择‘女朋友’的标准。
梅江月说:“因为没见过菩萨,菩萨心里一定有更多的情。”
那真是抱歉了,菩萨心里没有更多的情,只有恨,我是纯恨战士。
梅江月作为最小最受宠的孩子,在合欢宗里几乎是横着走的,他带回来一副活的骨架也没有人说什么。他把我安置在架子上,我能感觉到我的灵气开始流转,因为只剩下这么点身体,流转的地方少了,流转的反而还快了。梅江月端详了我一会儿,他说:“我认得一个很厉害的器修......”
我说剑修很穷的,别说器修丹修,就是给我擦脸的侍女的工资我都付不起。
梅江月打断了我,他说你还是想活吧?
我没能反驳他。
梅江月说:“合欢宗有的是钱,但作为交换,你要把你的情给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我真有那个东西的话。
这短暂的沉默被他当做默认了。
他开始找一些天材地宝来温养我的身体,有名的器修和丹修出入他的房间,来看我。天可怜见的,可怜的小剑修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我问他,我要怎么才算把情给他呢?就算他真的很俊秀,又帮了我很多,让我在这种情况下说爱就爱一个人,好像也有点为难吧?小剑修对于情和爱的理解都比较单薄,不敢在爱情大师的面前卖弄学富。
梅江月说:“不是啊,情爱就是很简单的,你每天都分享一点东西给我就是了。我体会你的世界,自然体会到你的情爱。”
我大为震撼,但我不理解。
但总之照做了。
我的世界小得很,自打不能动弹以后,每天能接触到的东西少得可怜。他既然是看中我在寡妇村里的经历,我就把我在村里每天的枯燥生活和他分享,我说大姐嘎嘎嘎的笑容,说决明轻快的剑,说心悟呆头呆脑的一个加法要算两遍,说没有男人的女人们的生活,说没有父亲的孩子们的生活,说他们挨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头,说泥土里的香味。梅江月是个很耐心的听客,他听我说,偶尔问一两句他不清楚的东西,手上的温毛巾给我擦着脸,问我要不要喝雪梨汁。寡妇村的六年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我觉得这是我人生仅有的鲜活,讲完了寡妇村,他也没说什么。
讲完了寡妇村,我骨架上的血肉重新长了出来,我有了身体,虽然还不能动弹。新身体是由着梅江月指挥人帮我塑造的,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按传统合欢宗女修那种前凸后翘得身材塑造,我以为他要把我的新身体塑造成他的伴侣,但是也没有,那只是一具平平无奇的女人的身体,有薄薄的肌肉和匀称的比例,像个剑修。
寡妇村讲完了,我没有其他见识,于是只能再往前讲,讲我初出茅庐的毛躁,讲我的懦弱,讲我怯懦的一剑。梅江月叫我讲细致一点,他仔细地听了那个毒修的描述,跟我说他有一回下秘境也遇上一个相似的毒修,不同的是他身边带着更多可靠的长辈,不用他出手,长辈们自然就处理干净了。我眨了眨眼,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可能就是单纯的没感觉。
然后我偷偷和他说,我不想做剑修,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想去当个凡人。
梅江月听了笑了一声:“我也不想当合欢宗的修士。法修也好,剑修也好,什么修都行,我都不想当。”
然后梅江月跟我分享了一点他的事,原来他也有个凡人母亲,是某个国家的小公主,小公主很老套被合欢宗的宗主英雄救美,然后一见钟情了,生下了梅江月。可惜凡身肉泥,最终躲不过时间。梅江月这一次去凡间就是为了祭拜母亲,恰巧赶上干旱这事。
梅江月说:“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和你一起去当凡人吧。”
我那一刻的心扑通扑通跳,原来这就是情爱大师吗?
那之后不再是我单方面的一个人说话,梅江月开始跟我分享他的事,说他幼年修炼,说法修对精神修炼的要求,说他年幼在母亲的怀中,原来他人的人生一样艰苦卓绝。法修、丹修、器修还是别的什么其他修,连咬着金汤匙的梅江月都如此,大家过得都没那么轻松。在他的故事里,我的血肉逐渐丰满,我可以开始自如的活动,慢慢也能拿起剑了。
梅江月为了让我顺利复健,经常带我去一些有灵力的地方,偶尔也会和他切磋一下对弈几分,偶尔也会下下秘境。我是有些不太情愿的,毕竟肉身恢复得再好,本质上我还是我,还是那个会退缩的剑修,我的剑不太锋利。但是还好,梅江月是个相当出众的法修,他有足够的经验和实力填补那些致命的空缺。
我和梅江月在一起了,这是难免的事,就好像我的懦弱一样难免。
我见过合欢宗的宗主,宗主本来就对梅江月不大管束,对我也不会有太多言辞,梅江月问过我,要不要见一见我的父母,说实话,我觉得挺没必要的,剑修的家庭缘薄,本来就不太看重这一套,而且我另有感觉......见不见的,最后结果并不会有太多差别。梅江月还是派人去找找看了,结果是理所当然的毫无音讯,我爸管我到九岁,我妈接力到成年,他们俩一次因缘际会各奔东西,都未必还在一起。
梅江月说好吧。
和梅江月过日子过了几年,感情有浓有淡,有最激烈的时候恨不得见面就啃在一起,也有吵得特别厉害楚河汉界都划,最后俩人灰溜溜地给自己找了台阶下,灰溜溜地相互道歉,对视一眼,两人都憋不住笑了。是爱吗?是情吗?是这些东西让两个陌生的人生融化在一起,我了解他的前尘,他了解我的纯恨,我还是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不满,他还是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好奇,我们两个一起去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事,彼此的交际圈逐渐融合熟悉——哦,我没有交际圈,主要还是融进他的。一个人付出的情真意切,眼睛和心理装着满到溢出来的东西,居然是能看见的,好神奇。
然后又突然有一天,梅江月屁颠屁颠地跑来和我说,他有了新的好奇的人了。
......
我真的不理解,我大受震撼。
我当然知道他的好奇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他们合欢宗......呃......我说你不是不走的多情道吗,梅江月说是呀,但是总归是绕着情跑,一个人的情谊爱意总归有限,他爱我,他仍然对爱意和情意充满好奇。
好吧,我这时候才发现我虽然不是那种传统的剑修,但我还是那种传统的人。我和梅江月说了,如果他想体验其他的情与爱,我是不肯分享的,我们只能分手。梅江月不理解,可能是因为毕竟还是成长在合欢宗吧,他对爱这爱那的包容度还是很高的,他有那么多的爱亟成待发,而我只有一点。这一点还是梅江月给我的。
我问梅江月,那我也对其他人好奇呢?梅江月理所应当道:“那就试啊,如果我们俩也能试的话,情与爱不是更多了?通过你和我,会联系上更多的爱。”
——妈的,你们合欢宗......
不是,兄弟!?
好吧,情爱大师就是情爱大师,我甘拜下风。
我和梅江月分手了,但不得不说,梅江月作为前任还是很大方的,他不舍得我,但我要离开合欢宗,那些平日里我惯用的器具他都给我一并打包带走了,灵石和财物都准备周全,说是我这些年没受过什么委屈,怕我在外面过不惯。
......我真的甘拜下风。
我对梅江月是真的爱过,所以一直大哭,也没出息地想要不就这样接受了吧回去吧,我也爱他,他也爱我,而且他不是双标,是真的这么想,然后哭着哭着迷路了,没能成功回到合欢宗。
感谢迷路,我真的还是不能接受。
我又重新过上了自己砥砺的日子,虽然有梅江月的大方馈赠,但如果要活下去还是得找份工作,不然迟早坐吃山空。我现在应该没那么纯恨了,虽然也埋怨过,也痛苦过,但寡妇村安抚了我的心,梅江月给了我爱,我开始试着去触摸这个有痛有血的世界,看看大家都不怎么如意的生活。
我的剑还是不那么锋利,但是合欢宗是真的家底丰厚,这些年里不知道是心境还是有钱的原因,我的修为上来了,不去挑战极限,基本也不会遇到什么要暴露我的懦弱的时候。
然后这种日子又不知道过了几年,魔族入侵了,仙魔大战牵一发而动全身,修士在其中也难以自保。修士尚且如此,凡人更加。我忧心在凡间的心悟,接了个凡间的工作。我一边仗着自己的修为杀一点弱势的魔族,一边在凡间救人、找人。原来剑修居然能做这么多东西,只可惜只能在战争里应用,还是不要了吧,这不就是说剑修只能和灾难划等号?
我救了很多人,凡人视我为天神,他们为我立庙,对我祈祷,在我的庙宇中会有福音庇佑那些瑟瑟发抖的凡人,我希望如果这样有用,心悟也能因此获救。
我没找到心悟,但我找到了决明,她没死!她当年出去找水源,竟让她真找到了一方还未断绝的河流。她打好水回程时,雨已经落下了。
决明已经比当年的大姐还要老了,小孙女都有当年的决明那么大。她把我当年的那节短剑修成了匕首,她把我倒背如流的剑法传给更多人,仙人们自顾不暇,凡人们拿起了剑,誓要杀出一条自己的血路。
拿起剑的凡人越来越多,他们不似仙人修士仙风道骨,但他们有握紧自己宿命的铁血,我混在高歌的凡人中间,有些脸红。我比他们更加脆弱,凡人像野草,疾风吹过,劲火烧过,仍有下一茬生生不息的宿命,我这把脆弱又不锋利的剑,实在是差得太远太远。
这场大战打了很多年,凡人的大举反扑让仙魔大战的局面得到了局势性的翻转,魔族嗷嗷着无法面对冲不破的仙人牢笼,他们怒而转向凡间。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凡间倾覆,仙门也是唇亡齿寒,他们一定会回援的。问题是时间,仙门比魔族离凡间更远,他们需要更长的时间,在这等待的时间里,会有太多太多凝聚了太多爱与恨的凡人死去了。
我得站出来,我必须站出来。
我是剑修,无往不利的剑修,剑修的守则就是不进则退,退则死。我的手抖得很厉害,所以我把剑绑在了手上,我的脚也软绵绵的,所以我在膝盖打了铁一样的护甲,决明离开了,我背后是握着决明匕首的小孙女,她的眼睛和我当年一样动摇,一样胆怯,所以她和我一样,也把匕首绑在了手上。
我长吁了一口气,没事的没事的,我告诉我自己,我是剑修。无论我情愿或不情愿,我都已经是了,所以我会往前。
我恨过这狗屎一样的一生,我恨过不太安逸的剑修生涯,我恨过我自己的没用和无能为力,但我现在已经抓紧了剑。
我是剑修,便有一剑可破万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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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其实也没这么厉害。
我没能见到魔族的大部队,就应付了几波先锋,在大部队到来前以合欢宗为首的几大宗门已经抢先赶往了凡间战场,修士们开始组织凡人们的战线往后退,他们说了那么久的捍卫苍生居然还是有点真话在里面的。在我硬顶了魔族先锋将军的一剑以一换一之后,我看到了梅江月向我奔来。
谈恋爱还是有点用的。
谢谢你,前夫哥。
我醒来的时候,梅江月坐在我的床边切灵果,他自己也裹得像个粽子,眼睛通红,怕是伤得不轻。他见我醒来,一边哭一边和我说仙门的大部队已经赶到,凡间地方太大,免不了还是出现死伤,但是凡人们也不肯引颈就戮,反扑得很厉害,魔族无法推进,估计很快就会撤军。他哭着抱紧我,说真怕我就这么死了。
我真是感慨万千啊。
不过死生经历过了,多少也有点堪破境界,我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兜兜转转地终于摸到了剑修门槛,这些情啊爱啊的,我看见过,我经历过,也就好了。别看梅江月哭唧唧的,他比我更能放下,他对情爱的理解比我透彻,他真实爱过我,真实为此付出过,他就不怕面对爱的本质。
——但我是俗人,实在没法免俗。
仙魔大战后,凡人重新修生养息,他们建立了我的庙宇,围绕着这些功绩一圈又一圈的扩展生活,我又开始吃人嘴软了。
我站在凡人的中间,拿着剑的手不抖了。太阳光照着相同的凡人,也照着相同的我。战争结束后,我这个没有什么用的剑修,也该找点自己能够生活下去的道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