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依旧》6W

2、她嘛，还挺聪明的

　　2013年11月19日，凉城，深冬。

　　十一月的凉城总是在飘着小雨，细细的绵绵的。

　　打在身上没什么感觉，可余留下的湿意却让人格外难受。

　　沈洄安收了伞，拍掉了肩上的雨滴。

　　门卫依旧喋喋不休的在说着些什么，可是沈洄安听不懂。

　　她不是土生土长的凉城人，更何况年纪稍长的人说话更有着一种脱离于现代的感觉。

　　外面的天依旧阴阴沉沉的，上课铃早已拉响，原本人来人往的校门口此刻格外的空荡。

　　沈洄安收回视线，她等的人还没来。

　　门卫室里并不算太冷，小小的房间里插着一个不算大的电炉，释放出的热度在这间门卫室里也算适宜。

　　“沈洄安。”

　　一道喘着粗气且夹杂着口音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沈洄安收回刚伸出去的双手，转头看向门口的女人。

　　女人估计是刚收到消息就赶过来了，脸上因为剧烈奔跑而泛着红，眼镜上满是雾气。

　　沈洄安没说话，她拿过自己放在凳子上的书包，从里面抽出了一包纸巾递给了对面的女人。

　　林书接过纸巾，一边擦拭着眼镜顺着呼吸一边用余光打量着面前的女孩。

　　女孩约摸160左右的身高，一双丹凤眼淡漠又疏离，看着不太好相处。

　　不过还好，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一号人……

　　林书轻舒了一口气，天知道校长给她打电话给她说有一名插班生要进他们班，而且还只有14岁时她是有多么的崩溃。

　　先不说14岁，在高三插班，还是由校长亲自给她打电话……

　　林书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完了……哪家的少爷小姐来微服私访了。’

　　不过好在后来校长及时解释说是体验一下高三，不参与高考，林书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只是后来怎么追问来人的身份校长也只是缄默不语，只是不断给她说“林书，好好收着这福气。”

　　想到这，林书又看了一眼对面的人……

　　这真的是福气吗？怎么感觉像冷气……

　　戴上眼镜，林书收起了心中天马行空的思绪。

　　“沈洄安是吗？我是你的班主任林书，你跟着我，我先带你去教室。”

　　林书没等沈洄安的回答，撑起雨伞便走进雨里。

　　沈洄安看着女人的身影，撑开伞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面。

　　凉城一中是凉城最好的公立中学，不光是资源和生源是凉城最好的，就连建设都是最好的。

　　沈洄安打量着四周，绿化是很典型的南方小城布局，四面环绕的桂花树，中间还夹杂着苏铁和一些夜来香。图书馆旁边有一棵树，不知道品种，很粗很粗，看着起码有近百年的光阴。

　　沿途的风景都让她感觉到陌生，这是沈洄安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风景。

　　她人生到如今的十几年，前十年是在钢铁巨兽包围的都市中孤独的活着，后来这四年是日复一日的空白环境中度过的。

　　此刻大片的绿和细腻的雨都是她未曾经历过的。

　　像一个初入世的婴孩，她迫切的想去记住所有新鲜的事物。

　　“沈洄安，到了。”

　　林书一只手拍了拍沈洄安的肩膀，另一只手指着门口的牌子。

　　沈洄安抬头。

　　高三十五班。

　　蓝色底牌印着的白色字体就这样闯进了她的人生。

　　——

　　现在是自习时间，没了老师约束的学生像极了峨嵋山的猴，一个个上蹿下跳满屋子跑。

　　林书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逐渐有了上升趋势的火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群小兔崽子，都以为自己今天不来了，一个个都放肆的很。

　　“啪啪！”
　　“安静，都给我回自己位置上坐好，都高三了你们现在这是打算干什么？书都读完了？都有好大学可以上了？你们都觉得自己未来可期了是吧？”

　　林书看着台下埋着头安静如鸡的一堆人，气不打一处来。

　　她不懂，凉城一中的很多学生都是减免学费进来的，家里很是拮据。

　　坐在下面的学生是如何理所应当享受这份安乐的。

　　“老师……那谁啊？”

　　一道弱弱的声音从讲台边传过来。

　　林书顺着视线看去，赫然是已经在门口站了有一会的沈洄安。

　　“沈洄安，你过来。”

　　林书将门口站着的人拉到了讲台上。

　　“同学们，这是沈洄安，新来的插班生，以后会和你们相处整个高三生涯。”

　　“接下来让沈同学给你们做个自我介绍。”

　　沈洄安垂眸，台下刚刚还萎靡不振的一堆人站在像是看稀有动物一样看着她。

　　她轻咳一声，拿了支粉笔转身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洄安的字很美，不是那种遒劲有力棱角分明的字，而是飘逸中带了一丝风骨的字。

　　和黑板上早晨留下的还未擦去的狗爬字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家好，我叫沈洄安，沈阳的沈，溯洄从之的洄，安时处顺的安。今年14岁。”

　　沈洄安话音刚落，台下原本已经安静的人群又开始窸窸窣窣了起来。

　　“卧槽，14岁？”

　　“14岁？真假？同学，你是天才吗？”

　　……

　　沈洄安缄默，这样的提问她已经麻木了。

　　“安静！！！”

　　“沈洄安，你去那里坐可以吗？”

　　顺着林书的手看去，是一块靠后门的位置，不知道是因为提前知道她要来特意腾出来的还是本来就留有的。

　　沈洄安走了过去。

　　桌面算不上干净，木质的桌子上密密麻麻刻着许多话。

　　唯一可以算得上称心如意的是，沈洄安没有同桌，很清净。

　　前桌是两个剃着板寸的男生，时不时回头看她一下。

　　沈洄安忽略掉他们的视线，从书包里抽出一本免疫学的书便自顾自看了起来。

　　可能是林书看出了自己的不适应，在她离开教室的时候顺便把前面的男生也叫走了，说是去帮她搬书。

　　沈洄安没有经历完完整整的学生生活，在和姑姑生活的那几年里她接触的更多人各个方向的顶尖人才，那都是姑姑请来做她老师的。

　　再后她遇见了现在的老师，花了一年时间去参加各种竞赛，发一区论文，然后参加自主招生进了清大。

　　她不知道高中课本长什么样，也不知道里面会教授什么内容。

　　总之，未知的永远能勾起人的期待。

　　——
　　十一月的下午总是很短暂。

　　沈洄安看着窗外。

　　雨已经停了，偶尔树叶上会掉落几滴凝结的雨滴。

　　有几只鸟站在走廊的栏杆上叽叽喳喳叫着，乌泱泱的天让人提不起什么兴致。

　　以至于她完全没注意到手边的书被人拿起翻动。

　　“怎么样？能看懂吗？”

　　沈洄安抽回放空的思绪转过头去，抬眸。

　　对上林书一双笑意盈盈的眼。

　　她没立刻回答，看了一眼手边的书，又看了一眼自己桌面的书。

　　起唇。

　　“还好，挺新鲜的。”

　　可能是没想到这样的回答，林书眸子生出了明显的诧异。

　　随后或许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就转身离开了。

　　——
　　“叮铃铃！叮铃铃！”

　　沈洄安先是听到一阵躁动，随后从自己的身后涌进来了一股凉风，等回过神时教室前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看着面前空空荡荡的教室，她常年平静的眸子生出了一丝迷惘，被冻的惨白的唇逐渐绷紧。

　　他们是赶去吃饭了，她理解。

　　平时老师带着她去看他给学生上课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老师一旦说可以走了，他们立马就冲出去了。

　　可是，这么大阵仗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沈洄安垂眸，她也想去吃饭，中午没来得及吃。

　　可是外面好冷，食堂也不知道在哪……

　　算了，晚上回去再吃。

　　她握紧双手，哈了一口气，慢慢活动着已经僵硬的指关节。

　　凉城很冷，是和京都不一样的冷。

　　凉城的冷像一根根细小的针，量度小却是持续性的疼。

　　沈洄安将桌面堆满的书抱下放到了旁边的桌洞里，像一只筑巢的松鼠。

　　等到桌面只剩下自己的书时沈洄安才发现左手边还有一个女生还没走，仍在奋笔疾书的解着书上的问题。

　　和自己同一排，只是之前中间有人再加上手边的一堆书挡住视线，所以才一直没注意到她。

　　女生穿着与同学们截然不同的衣服。

　　在男男女女都追求时髦与美丽的时候，女孩穿着最旧的红色袄子，一层薄薄的裤子随着风飘飘荡荡的。

　　她一定很瘦很瘦，沈洄安想。

　　可能是写的累了，沈洄安看她抬头看了一下时间，然后裹紧了衣服，又埋下头去接着写。

　　沈洄安起身，将后面敞开的门关上。

　　许是突然消失的风惊扰到了对面的人，她看见对面的女孩抬起头注视着她，对她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

　　该怎么形容这个笑呢。

　　或许是在她得出一项非常完美的数据时走出实验室看到的早晨的第一缕金光。

　　亦或是那一年姑姑带她去看海，海平面很远很远，姑姑在旁边和她讲述着有关于那条鲸鱼。

　　然后，在夕阳中，她看到了跃出海面的鲸鱼。

　　沈洄安捂住激烈跳动的心脏。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脏会跳的这么快，体检结果告诉她她没有心脏上的疾病。

　　可是，为什么，心脏会急剧加速？

　　她摇了摇头，没再继续深想下去。只是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平复着骤然加剧的心率。

　　时间来到五点四十，她转头看去，女孩仍在奋笔疾书。

　　鬼使神差的，沈洄安起身向她走了过去。

　　——
　　方时游看着面前的数学题，一向淡定自若的她此刻却格外的愁苦。

　　她不是别人口中聪明的小孩，相反，甚至可以用愚钝来形容她。

　　要取得和别人同样的进度，她就得付出更多的努力。

　　方时游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平时习以为常的事，此刻却格外的难受。

　　“同学，你好。”

　　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矗立了一个人。

　　方时游抬头。

　　是今天新来的转学生，也是刚刚替自己关门的人。

　　她收敛起自己的情绪，又恢复了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模样。

　　“你好，同学，有什么事吗？”

　　“同学，你好，请问你可以带我去食堂吗？我才来，还没弄清楚学校的布局。”

　　沈洄安揉了揉逐渐发烫的耳朵。

　　很奇怪，明明很正常的需求，她此刻却觉得十分不自然。

　　方时游看着她，很诚恳，又看了一下自己手上的习题。

　　“可是……”

　　“你是怕作业写不完吗？我看看可以吗？”

　　方时游没说话，默默将自己手中的习题册递给了她。

　　这是方时游第一次见到所谓的天才，而不是学校里那些常年第一的“天才”。

　　她看着手中递过去还没半分钟就已经写出来的解题思路，心里十分复杂。

　　半分钟，换做自己，可能连题干都没看完。

　　而沈洄安已经有了完整的解题思路。

　　“走吧。”

　　方时游没看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
　　沈洄安跟在方时游身后，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微弱的光打在路上。

　　四周全是吃完饭回来的学生，成群结队的，不是在吐槽着某一个老师就是在分享自己听到的各种八卦。

　　沈洄安加快了脚步与方时游并肩。

　　“同学，我叫沈洄安。沈阳的沈，溯洄从之的洄，安时处顺的安。你呢？”

　　“方时游，方便的方，时不我待的时，溯游从之的游。”

　　接下来就是一路无言。

　　学校有一个小湖，离食堂很近。

　　但这里很少有人来。

　　湖面上有一座桥，桥很小，可能并排三个人走可能就是极限了。

　　沈洄安侧头，高她半个头的女生仍在专注的看着路。

　　到食堂的时候食堂基本上已经空了，甚至有几个档口的阿姨都已经开始吃饭了。

　　方时游带她去了售面的窗口，这个点快餐都冷了，能吃的带热气的东西就只有面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食堂另一半的灯已经关了，除了几个老师就没有人了。

　　沈洄安看着方时游手中的清汤面，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牛肉面。

　　“方时游，你吃牛肉吗？”

　　方时游吃面的手一顿，诧异的眸子看着对面的人。

　　“你自己吃就好了。”

　　“我还没动过。”

　　“不是动没动过的问题……”

　　方时游扶额，这人好像思维和别人不太一样。

　　谁第一次见面让别人吃自己碗里的东西啊，哪怕是自己没吃过的。

　　“方时游，我吃不了。”

　　“我平时不吃牛肉的，只是这是我第一次吃食堂，也是第一次吃凉城的食物。你说牛肉面是这里面最好吃的面，所以我想试试。”

　　“你帮我吃掉一些好吗？我吃一块就好了。”

　　方时游沉默，在对方几近执着的目光中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任由对方一块块搬运着碗中的牛肉。

　　牛肉入口的一瞬间，香气溢满了口腔，方时游鼻尖一酸。

　　她其实已经很久没吃肉了，甚至连晚饭都很少去吃。

　　奶奶最近生病了，她又上高三，除了从自己身上一滴一滴的省，她想不出任何办法了。

　　奶奶是她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了，她，不能失去奶奶。

　　碗里的面升腾出一缕缕的热气，方时游埋下头，在雾汽的掩饰中擦掉了眼角的氤氲。

　　沈洄安看出了方时游的难过，但是她没说话。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是否冒昧，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不会让方时游感受到难堪，也不知道方时游会不会看出她的动机。

　　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无法看着方时游在自己面前吃着那索然无味的清汤面。

　　吃完面回教室的时候已经六点半了。

　　林书在坐课，看见来人的时候林书甚至怀疑自己今天出门是不是忘了戴眼镜，毕竟方时游虽然平日里在班上是出了名的好相处，但那可是一个时间狂魔，这次竟然和新来的同学一起迟到了。

　　不过既然是方时游，林书便放宽了心，随口问了两句就让她们回座位了。

　　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在班主任的角度，林书都希望方时游能和沈洄安熟络起来，方时游那孩子，家里太苦了。

　　她希望，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那孩子能飞的更远。

　　努力只能让她走出大山，而沈洄安，不论是从家庭角度还是个人角度，都会给予她助力，飞得更远更广。

　　“游游，你看见了吗？”

　　方时游才坐下余周便凑到了自己身边。

　　见了鬼一样看着方时游。

　　“怎么了？”

　　方时游继续按着沈洄安留下的解题思路一步步往下算着。

　　“林师太，她平时看到人迟到，恨不得把别人生吞活剥了。你们刚才迟到，她不仅没说重话，她还笑了？？？还笑了？？？”

　　方时游放下笔，满眼无奈的看着身旁的人。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诶，不过，新同学人怎么样？我看你和她一起回来的。”

　　方时游抿了抿唇，或许是在思忖该怎么说，也或许是想到了什么。

　　“她嘛，还挺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