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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10 心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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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姐目光如炬,上上下下扫我扫了快十分钟,恨不得透视进我的内脏骨骼。
白天我特地没睡觉,在街区往返跑进几家店里把自己上下新整了一遍后,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但还是在晚上九点钟自信满满地迈进酒吧。然而在铜姐一会儿眯缝、一会儿仰头拿尖下巴审视我的动作下,我还是不可抑制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边恶寒地搓搓大臂外侧,边不知所措地往后退,后背哐的一声抵上了吧台,“不是,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铜姐冷笑,“怎么突然想起要捯饬自己了?”她伸手在我赤红如火的发丛中挥了一巴掌——我真怕她没对准而劈开我的脑壳,“老实交代,什么原因?”
原来又是想八卦,八卦果然是人的天性。我立刻顺势作出一副委屈的姿态,“你不是看见了吗,我之前头发掉色多严重,砂糖橘色就算了,越褪色越严重,姐你看,我都快成鸡毛掸子了,所以现在这不就是重新漂回去了吗。”
“是吗,那怎么又突然去烫了?”
“……尝鲜一下嘛,没烫过,既然染发了就顺便配套着烫一下呗,我觉得挺帅的,是吧,你觉得呢?”
“嗯哼,可能吧。”铜姐毫不客气地揪住我卷曲的发丝,用力一扯,疼得我差点以为头盖骨都要被她揭开,“好吧,我想起来了,你确实是说过要找时间去重漂。”
我忙不迭点头,暗暗使劲往回缩脖子,试图拯救我遭殃的头发,“……这就是了嘛。”
可铜姐丝毫没有放过我的意思,用手一指我的手臂,尖长的美甲剐过我的皮肤,“那这些呢?”她干脆撩丨起我两边短袖,我大臂上新纹上去的各色花纹立刻暴丨露在酒吧低温的空气中,“这些,这些,还有这些?手臂上都是了,以我对你这人的了解,肯定又喜欢'配套'吧?是不是大腿也有?快点,短裤裤管自己撩上去,别让我动手,我看看是不是把你发达的四肢都装点一遍了。”
我手忙脚乱狼狈地护住裤子,兀自憋了一会儿不服的气,最后还是老实承认,“……是。”
“知道你爱打扮。但为什么突然这边那边七七八八的臭美多了那么多?”铜姐不依不饶,“哟,耳廓上怎么多了三个环?那三个洞什么时候打的?”
“姐你这就不对了。”我怕她上手扯我耳环,忙不迭闪开,那可比扯头发痛多了,耳朵撕裂了就完蛋了,抓紧时机解释,“爱美之心无罪啊,这不是为了卖相,卖相嘛。有什么问题?”
“越来越像跳社会摇的了,哈。”铜姐哼一声,放过了我身上每一处变化,“又把自己整这乱七八糟的样子,小心被老胡讲。”
“无所谓,反正都是为了赚钱。”
“是为了赚钱?确定?”铜姐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的脸,“不是为了打扮得更好看点,要给谁看么?”
我清晰感觉到我脑门上有一滴冷汗淌下来了。它从我火红卷发下的头皮里分泌出来,滴下来的时候流经我多打了几个洞的耳朵,又滑到我侧颈处新画的花里胡哨的字母纹身,最后被我盖在大臂又一处新纹身上的短袖布料吸收。
为了我伟大赚钱项目的这一个月,为了那独属我的四万元,为了让姓安的对我的外貌更满意一些,我想应该要对金主表示一下重视,所以特意做了一些准备,从头到脚能装得多社会就有多社会。姓安的不是无论死活都一副软绵绵的样子吗,动手也不敢,骂我也不会,明明满腹装着怨气呼之欲出,却总是不自觉地用简单的一句“要不算了吧”将怒火又摁回腹中,用累赘的道德将原始的野性罩了起来。而我之前顶着一头干枯的稻草发色,四肢和身上只有一两条细细的、蔫了吧唧的纹身,照镜子时我自己都嫌弃,一点精气神都没有,看上去和他一样的软弱,一样的丢人。绝对不行。
激发他的怒气,首先要激发他身体里原始的暴力欲丨望,让他忘记人类秩序社会上的束缚,去去那股上班久了骨子里阴魂不散的乖觉顺从。而要激发他的征服欲,我认为打扮得就必须足够张扬足够叛逆,才能唤醒他灵魂里本能的躁动。没有害怕何来反击,没有反击何来暴力,没有暴力何来征服,没有征服何来泄欲。
他妈的温佟君。我咬紧后槽牙,他妈的,女人的直觉有时候真的准得令人毛骨悚然。我咽了咽口水,强作冷静地回答,“这么说也没错吧,确实是给客人们看的。”我刻意咬重了“们”字,“不然还能给谁看。”
铜姐不屑地切了一声,“你自己说呢?客人们?确定?”
“对啊,客人,们。”
“少来。是不是想打扮给那个谁看,叫什么来着——”铜姐狠狠翻白眼,我心里猛地一撞,“——熙玥是吧?王熙玥?张?李?高?噢你眨眼了。对,高熙玥。是不是为了她?”
即将被撞飞的心脏又安安分分地躺回来了,我暗暗松一口气,脸上瞬间换成百分百真的诚实,“那没有那没有。别瞎想,真的是给客人——”我拖长声音,“——们——看的。”
铜姐继续扫描似的扫着我的表情,最后挑挑眉,“好吧,信你了,确实这样子穿给女孩子看很奇怪,你看看,叛逆小孩,社会青年,精神小伙。倒是越搞越年轻了呵。”她顿了顿,又扇了我红发一巴掌,“算了,不否认,你这头发还挺好看。”
年轻。小孩。青年。小伙。这几个词仿佛几枚子弹一样,此刻突然射丨进我的太阳穴,撬开了一段一个月前的记忆。我浑身一颤。
不对。怎么越打扮越年轻了。
我在此刻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最初见姓安的那一夜,他清楚地说了他的要求,“能不能演他的部门经理”,一个中年的、老土的、肥胖的、油腻的男人。完了,年轻,小孩,青年,小伙,一个都不沾边,甚至是可以做反义词的程度。
本来回想起那个“角色扮演”的要求,我应该要觉得很好笑的,可我现在已经一点都笑不出来了。大意了,只顾我工作的通法了,忘记为客人——那怎么说来着,“个性化定制服务”了。
我冷汗又下来了。
对噢。他是来抽欠揍老领导泄愤的,不是来找不良小兄弟打架的。
那天在酒吧里工作结束后,我恹恹不乐地回到破房子,早晨翻来翻去睡不着。总不能让我把头发染黑,把纹身洗掉,把身材吃胖——这个绝对不行。我冥思苦想半天,还是舍不得毁掉我的海王红发和潮款纹身,毕竟一个月后还能接着用。我抱着枕头想啊想,终于带着黑眼圈想出了新的办法。于是在上午短暂睡了几小时后我就起了床,去隔壁二手家具城里的甩卖服装店里又买了一套看上去挺正式的工作西装。我不太明白现在的公司领导都什么形象,在姓安的倒过的苦水里,基本上只有“蠢”和“傻”和“没责任心”和“啥都不会”之类描述内在的词语,还有一笔带过的“长得又老又土身上又有一股呛人的烟臭味”,所以我只能凭借在都市剧偶像剧里看见的对领导的印象,再结合一下他描述的领导,最后凑合地想象出一个“西装革履癞蛤蟆”的形象。本来我还参考了一下永廷的穿搭,他合伙创业的,怎么说也算个小领导,可他倒是穿得挺正常,随手捞一套百搭的休闲服就去上班,只有接客户还是什么的正经场合穿一下西装,外套紧绷住他微胖的身体,有一次我还在他下班来酒吧找我时,抢过他当时戴的一条紫色领带,拿下来绑在头上玩,他笑着骂我傻丨逼,然后趁我不注意把领带往下拉,蒙住我的眼睛,不让我看我走歪到哪儿去了,最后是江岩书全是骨节、几乎没肉的鸡爪手把我狠狠推出去的时候,我才知道误打误闯进他神圣的吧台领地了。
永廷若没什么重要事情,上班是不穿西装的,但那是因为永廷年轻啊,花季的年纪,谁上班天天套个西装穿得像个卖保险的,不过姓安的口中的“中年领导”可能就不一样了,花凋谢季的年纪,中年心海底针,谁能懂得。算了,电视剧里怎么演就怎么来吧,我演不了癞蛤蟆,穿个西装还是没问题的。我在服装店里当场就付了钱,拿回去洗了晒在阳台上,准备等下次姓安的有空找我时,我带过去穿给他看,看看像不像,够不够让他从我身上看到癞蛤蟆的影子。
可我没想到是,在他包了我之后第二次的见面时,我根本没用上那套皱巴巴的棕色西装。
那一次见面不是我听指令被他叫去的,而是他主动来酒吧里找我了。他推开酒吧大门的时候,我白天刚洗的西装应该还在我那被楼上不知道哪户人家高空抛过烟头的阳台上,挂在衣架上傻兮兮地晾着,还湿哒哒地滴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