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如昨》薛问剑

9、迷茫

　　回金港后的第二个周四，因为台风即将登陆，何少庭宣布组里都各回各家。

　　新招的小师妹江如柏直接拿着笔举手兴奋高呼：“我导英明！”研二的师妹郑韵诗一面收拾东西一面摇头含恨道：“怎么是周四来台风啊，要是明天来不就好了。”已经把电脑装进包里的舒心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事：“台风还要挑日子登陆？摆脱，你又不是刚大一，还想要有周末啊？不过呢，明天一觉醒来，地上肯定又湿又滑、一片狼籍，交通不便。老师你住香罗湾哪，那么远，早上就别那么麻烦赶过来了吧？”

　　她是金港本地人，一口港语讲得又快又抑扬顿挫，把屋里的几个人都逗笑了。何少庭更是乐不可支，索性大手一挥：“念在你一片关怀，那我就等明天交通畅通了再过来！“”话音刚落，欢呼和夸赞话就此起彼伏。

　　何少庭先行离开后，周嘉熠就准备回宿舍呆着去，于是跟师弟师妹们打个招呼便离开了。

　　出教学楼时，天已经阴沉沉，雨幕将世界模糊成灰白色，风也渐渐紧了，银杏大道叶子在风雨中摇动，沙拉沙拉响成一片，路上鲜有行人出现。

　　虽然昨天晚上提前用胶带粘好了玻璃，但是还有些衣物晾晒在阳台，风这么大，恐怕要吹落在地下了。

　　得赶快回去。

　　周嘉熠这么想着，撑着伞快步向宿舍区走去。

　　他住青云楼的306，青云楼是研究生宿舍楼，全是双人间。他的室友黎鹤轩是个本地阔少，家里楼墅很多，除了有实验的时候会在宿舍暂时睡几天，其余时间都住在校外。

　　半身湿淋淋的周嘉熠到达寝室的门口的时候，意外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暖色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他推开门，一个穿着白色背心的男子正在床下的电脑桌前。

　　听到开门的声音，黎鹤轩转过头来：“回来了？”

　　“嗯。”周嘉熠点点头，一边合上门一边疑惑的问：“你怎么突然来寝室，不是答辩都结束了吗？”

　　黎鹤轩是细胞专业的，也顺利过了答辩，周嘉熠很难遇到他一次，上次见面还是半个月前在银杏大道上偶遇。当时黎鹤轩在追一个眉眼很艳丽的长发男生，遇到周嘉熠的时候只是很匆忙的打了个招呼就分别了。

　　“来办点事。”黎鹤轩又把转到电脑面前，屏幕上是一个男的戴着口罩在跳很性感的舞。

　　“你的衣服我给你收了。”

　　“啊，谢谢。”周嘉熠果然在墙角的落地衣架上看见自己的衣服像开花一样垂在那里，没有被雨打湿的痕迹。阳台门留了一条缝，平时摆在外面的盆栽也都移进来了，整齐的靠在玻璃门脚。

　　因为身上都湿了，周嘉熠快速洗了个澡。洗完已经是下午五点，外面风雨声越来越大，黎鹤轩还在那边看视频，他没有任何遮挡，周嘉熠看清了屏幕中跳舞的人的脸，正是那天那个漂亮的帅哥。

　　一边用毛巾擦头发，周嘉熠一边靠近黎鹤轩：“你要学跳舞啊？”黎鹤轩没有关掉界面：“只是有点感兴趣而已。”周嘉熠挑眉，点评舞蹈：“跳的非常好，他也是我们学校的吗？上次看你和他一起。”黎鹤轩摇摇头：“他叫向星津，不是我们学校的，只是我的一个……朋友。”周嘉熠点点头：“一起出去食堂吃饭还是怎么样？”黎鹤轩看了一下时间，关掉视频，他起来看了一下阳台，摇头说：“这么大的风雨，去食堂又要一身湿，楼下的贩卖机买泡面吧。”

　　泡完面回来，周嘉熠打开电脑，准备帮小师弟林跃看他昨天发来的论文，这时候桌上的手机震动，他拿起一看，竟然是秋抒怀的来电。

　　千万种思绪像是春天里的野草在他心里疯长，他停顿了一会儿，等加速度心跳又慢下来才接了：“喂？”

　　那边好像有点急：“你没事儿吧？”

　　周嘉熠觉得莫名其妙：“没事儿，怎么了？”

　　“啊……金港不是说今天要有台风登陆，我们在群里问你怎么样，一天没回。”

　　“哦，我今天有点忙，没上线。”他用电脑登陆一看，果然群里早上好几条消息，都是施棠他们几个关心他情况怎样的。他低低的笑了一声：“普通台风，习惯了，都没到停课停工的地步。”

　　“噢——那你多注意安全。”

　　“行，谢谢。”

　　秋抒怀没有再说话，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也都没有先挂电话，外面铺天盖地的雨声都掩盖不了听筒里对方的呼吸。周嘉熠用塑料叉子搅拌泡面，他感到自己的心不知道为什么跳得要发狂，喉咙干痒干痒的，嘴角几乎颤抖起来。他抿了抿唇，终于开口：“还有什么事儿吗？”

　　那边停顿了一会儿：“没事了。”然后把电话挂断。

　　?吸溜着泡面的黎鹤轩听他口气怪异，问道：“怎么了？你那个读军校的帅哥打电话给你啊？”他虽然在宿舍的次数少，但是也撞见过很多次周嘉熠接电话，每次谢海月打电话给周嘉熠，他看周嘉熠都神色冷淡，所以很自然的认为这次也是他。

　　周嘉熠摇头否认：“不是他，一个别的朋友。”

　　本来香气诱人的泡面，周嘉熠吃的索然无味，他草草吃完，就准备着手替师弟看论文。鼠标滑了几下，他的手指便没再动了。他实在是拿不准周嘉熠的意思，对方的口吻，好像还停留在六年以前，他们尚青春年少、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但是这种关怀，却又是实打实的隔着经年未见、不知彼此近况的陌生。

　　一个曾经暗恋过的、几年没有联系的人联系你关心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普通朋友的关吗？可是那件事闹得众人皆知，过去让周嘉熠根本不能回到普通朋友的关系中来。周嘉熠不想去猜秋抒怀的态度，也不敢去猜。他的心已经千疮百孔，尚未愈合完毕，怎么能经得起一丝一毫的伤害呢？

　　越是逼着自己不想，越是心乱如麻，周嘉熠根本一个字也去看不下去。最后，他借去关严阳台门的时机，故作很轻松的问黎鹤轩：“鹤轩，一个很多年没和你联系的人来关心你近况，是什么意思？”黎鹤轩正在看书，他头也不抬：“借钱？”周嘉熠更正道：“他不是一个缺钱的人。我是说，假如他是你曾经暗恋过的人呢？”黎鹤轩笑了：“那就是想复合呗？”

　　黎鹤轩说完，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立刻扔了平板，转过来跨坐在椅子上看周嘉熠，问：“我之前听何颖婕说你拒绝她是因为有喜欢的人，可这么多年也始终没见你谈对象，怎么，刚刚打电话来的是你以前暗恋的人啊？”周嘉熠点头。黎鹤轩又问：“男的女的。”周嘉熠回答的很坦然：“男的。”黎鹤轩眼底没有一丝诧异，他只问：“因为什么不联系，暗恋被发现？”周嘉熠抿着唇，勉强笑了：“差不多吧。”

　　黎鹤轩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具体是怎么回事，他却没有再细究，只是问：“你还喜欢他吗？”周嘉熠沉默了一瞬，静静的看着黎鹤轩：“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我应该是放下了。”

　　黎鹤轩和他对视片刻，然后下了结论：“我觉得你要是还喜欢，就继续追啊。要是真的不喜欢了，放下了，你管他什么意思。”周嘉熠坐在椅子上失神，没有说话。

　　后来黎鹤轩实在看不下去，从柜子里取出一瓶酒，邀周嘉熠一起喝。两个人搬了张床上桌下来摆在寝室正中，翻出之前存的零食堆好，拿本草稿纸垫在地上，就这样喝酒。

　　开始只是沉默的饮酒，后来黎鹤轩开始问：“你毕业打算怎么办，是留在金港还是要回西京？”周嘉熠说：“在准备申请国外的博，毕业了再在金港呆一段时间就回西京去。”黎鹤轩点点头，又笑着和他和他碰杯，说：“定居？。”周嘉熠摇头：“不知道。但是去念书是肯定的。”黎鹤轩说：“去国外挺好，就是可惜老何那么挽留你。”周嘉熠握着杯子，有些神伤地回答：“老何对我确实好，金港也很好，但是那是我的梦校。”黎鹤轩边饮边挑眉：“这么说，金港大学不是你的梦校？”

　　周嘉熠沉默了许久，就在黎鹤轩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突然开口：“我来金港，其实是算一场逃亡。”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提过送我出国读书，我舍不得西京，就没去。后来高中想去的其实是天华。后来……后来报志愿，我突然改到了金港。对我来讲，西京很好，天华很好，金港也很好。可是我总觉得，我已经像是失去了栖息地的鸟，哪里都能短暂停留，但是我对哪里都已经不熟悉。”

　　“来到金港七年，我对座城市还是一点也不熟悉，去过的地方少之又少。前段时间回西京，又觉得虽然熟悉，但是更多的是陌生。什么都变了。”

　　狂啸的风雨声中，明亮的灯光下，零食拆了一桌，黎鹤轩看见周嘉熠垂着眼睛，用几近于哀泣的声音呢喃：“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能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