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原来如此（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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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几乎是一晚没睡、一直在为欢送会做准备，但史莱克学员七人毕竟是魂师，又正是精力充沛的年纪，他们上午和严凌霄在索托城逛了一圈，下午一起回到郊外的学院，等对方和老师们告别。为避免严凌霄不好意思，他们还贴心地散开，让他自己去找各位老师。
严凌霄最先见的便是院长弗兰德。没有课的时候，弗兰德不是在索托城看店就是待在院长室。他们中午去店里没瞧见院长人，那么，对方会在的地方也只剩下院长室了。
“确定要走了？”弗兰德问道。
“嗯。”严凌霄点点头，白翎飞上院长肩头蹦了蹦，“我需要处理一件事，顺便游历一下。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你们不会赶我走吧？”
弗兰德笑呵呵：“每年一百金魂币的学费不变。”
“明明老师们已经在我身上赚了不少？”严凌霄揶揄道。
“那是我们慧眼识珠！”弗兰德瞪了他一眼，“私人财产可不算在学院经费里面。”
“哦——说的也是。”
弗兰德看出他多少有点心不在焉，主动开口赶人：“你去找老邵吧。这家伙估计在他自己屋子里。”
“好。”
其他学员现在多半在屋子里补觉或者修炼、找和自己相熟的老师聊天，学院道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严凌霄径直往邵鑫的住处去。与学院其他房屋没有区别的砖房门口，他深呼吸、做好心理准备，这才敲门。
“邵老师，是我。”
“进来吧。”
严凌霄推门进入，反手带上门。邵鑫正坐在床尾的桌前看书，桌上依旧摆着他那堆不知会不会看的各类书籍。
“……邵老师，我今晚就要走了。”严凌霄道，借着桌上的烛火观察邵鑫的表情，“您昨晚有去看我的比试吗？”
“你希望我去看么？”
严凌霄没吭声。
“你觉得我看不看无所谓的话，说明你将我以前说的话放在了心上；若你不想我看见你的战斗，多半证明，你自觉自己的所作所为和我的心愿相反。”邵鑫从书中抬起头，眼角带着皱纹，他的目光在烛火的照映下闪着虚幻的色彩，“凌霄，对手死在你手下时，你觉得开心吗？”
严凌霄抿唇不语。
邵鑫的情绪很复杂。隔着烛光和桌子，他能看出对面孩子心中的纠结和歉意。而即便知晓对方在台上杀了人，他也不觉得生气，只是担心和忧虑。
作为辅助系魂师，他最了解团队和同伴的重要性，也清楚强攻系魂师在想什么。
信任。
人类活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会信任他人。卸下防备、相信同伴，是提高战场存活率的重要因素之一。固然人只要足够强大、也能存活，但是，一个人不可能揽下全部，不可避免地要将部分权力让渡给他人。
与其在无助之时被迫放权，不如理解其中原因、学会主动放手。
辅助系魂师受限于自己较为柔弱的身体素质，比其他魂师更早地、主动或被迫地接受这一现实。然而，强攻系魂师的生存方针往往是“众强不如独大”。无论他们嘴上怎么说，事实就是，只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才能带给他们安全感。
“拥有强大实力”的概念从何而来？赢过他人、杀死他人是最有力的证明途径。
尤其，严凌霄的武魂的修炼途径让他有更多“杀死对手的理由”，他的家庭背景似乎也有此要求。多方结合造成的结果就是，无论严凌霄心里是如何想的，他的武魂自身、他周围的人都在推动他往前走：早日强大起来、不计代价地强大起来，即便吞噬他人、毁灭自身也在所不惜。
“……也许，我不该让你顾虑太多。”种种心绪最后化为对学生的歉意，邵鑫语调缓慢，“以老师的身份强迫你在对手死亡后去了解他们的人生、他们的经历，对你来说压力太大了吧。
“抱歉，凌霄。”
“您没有错，老师！”严凌霄脱口而出，红眸颤动。
他没再说话，也没有告诉邵鑫自己的想法，只是沉默着坐在桌前。
自他参加生死斗的第一天开始，就是邵鑫在带他。邵鑫告诫他“不要以杀人为乐”，治疗他的伤势，带着他在战斗后去接触对手的雇主，从旁人、从对手家人口中了解对手生平，教导他为人的道理和各国对百姓的法条法规。
承认对手“与自己相同”，尝试体会死者亲属的心情，学习普通人之间的道德观念与审判规则……这些“课程”让他无法理解，却也让他学到了以往没有从学院老师和父母口中学到的东西。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并非子虚乌有，而是真切地存在于每个“人类”之中，无法将一方物化，也无法将一方排除。一段关系如果没有双方共同存在、付出和接受，便只是一纸空谈。
那么，当一个人所拥有的“联系”足够多，也就可以说其人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而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自此消失，带来的影响和后患无疑是巨大的。
可惜的是，邵鑫如此倾心倾力地指导，也并未让他发自内心地为其他人做什么。无论是金钱补偿还是其他举措，他的一切行为只是遵循邵鑫的期望和教导罢了。
他自觉对不起的只是邵鑫的一片心意和教导，并不为自己的行为真心感到抱歉或认为应该停止。
自己不在意人命，是因为拥有可以通过吸收血液变强的武魂，还是因为他本性如此、武魂才变成这个样子？有错的是自己的武魂，还是自己本身？
严凌霄得不出结论，也不可能为此停下修炼。在他过往的每一场战斗中，稍一心软便可能给自己带来死亡。
“您没有错，老师。”
到最后，他所能做的，只有以此安慰邵鑫。
邵鑫与严凌霄对视，眸色沉沉如暗影，又似是心知肚明学生纠结的一切。
仿佛看出、听见了严凌霄没有说出口的话，他温声道：“……思考。凌霄。
“不要停下思考。无论是思考获胜的办法，还是思考自己和他人‘如此行动的原因’，永远不要停止‘思考’。就算一时无法理清思绪、甚至永远找不到答案也没有关系。
“人并非依靠‘答案’而活的生物，你的人生也不该被我的几句话困住。但是，我希望你记住，遵循本能、纵容武魂和自己的话，人类就和魂兽、野兽无异。
“即便无法从武魂的限制中摆脱出来，至少让你的大脑和心脏在为‘人’而活动、跳动。”
“……我知道了，老师。”严凌霄道。他的眼眶泛酸，眼前模糊。但眼泪最终还是没有流下。是因为早上已经哭过了吗？还是因为他此时的心情也只是顺应形势，依旧不是本心？
“这两年来，谢谢您的教导。”
严凌霄再出现在史莱克学员面前时没有表现出丝毫异色，除了唐三大概没有人看出他哭过。
对上唐三投过来的担忧目光，严凌霄笑着摇了摇头。
黄昏时分，八人在索托大斗魂场门口分别。
严凌霄戴着自己上场时佩戴的面具，在大厅休息处找到了披着斗篷等待赤刃的艾莉亚。
眼角余光瞥见一抹黑影站定在自己面前，低垂头颅的艾莉亚小心翼翼抬起头，和面具后的赤刃对上视线。
她犹疑着没有说话。赤刃缓缓开口，嗓音一如昨天那般嘶哑：“艾莉亚小姐，我很高兴您和我们约定的一样、按时出现在这里。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走吧。”
艾莉亚从下午起便等候在此处。科莱利伯爵必然有所准备，她多半已经被盯上，此时极可能有人在暗处监视他们。艾莉亚知晓科莱利本性，本该做好伪装早早离开，却因赤刃的话而停留在索托城内。
该说她胆子很大，还是该称之为鲁莽？严凌霄思忖。不管是敢于以普通人的身份欺骗魂师，还是将自己的安危和未来置于一旁、把期望放在他人身上，都不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会做的事。
科莱利身边的魂师侍卫最多还有五人。根据各国法律不同，公国之间贵族来往旅游，西尔维斯王国的伯爵进入巴拉克王国，最多携带六名魂师，修为不得超过魂帝——公国伯爵麾下可拥有私人骑士六百人，其中魂师最多十人，这些是天斗帝国明文规定的、对公国势力的限制。普通人中的魂师数百中出一，据此看来，贵族可拥有的魂师力量已经很高了。
需要注意的是，除了归属于骑士名额的私人魂师外，所有贵族还能向外招募短期护卫魂师。这一职位的数量便上不封顶了。
实际上，不少高级魂师便凭此游荡受雇于各个贵族之间，或者频繁改换姓名，为一名贵族所雇佣。
这些不受爵位和功名束缚的“自由”魂师归谁管理？
武魂殿。
无论科莱利是要雇佣其他魂师追杀他们，还是他要捏造事实、向武魂殿乃至大斗魂场下对“赤刃”和艾莉亚的通缉令，所有程序都必须经由索托城武魂殿进行。索托城是巴拉克王国内的第二大城市，坐落于此的自然是武魂主殿，由一名七十四级的红衣大主教领导，其下还有掌管东西南北四区的四名红衣主教，且都是魂帝。
借助高音无息，他有信心潜入主殿且瞒过几名主教的感知，却无法确保自己不会被那名魂圣发现。
如果艾莉亚没有撒谎、昨天死去的魂王谢满确实是科莱利所有护卫中魂力最高的人，那剩下五人中的三名魂宗他已经见过，另外两人大概率是魂宗或者魂尊。
假如不在半途截断科莱利传递给武魂主殿的信息，转而向科莱利本人下手……今晚是最好的时机。只是，这个选择造就的后果将十分严重。艾莉亚的事情值不值得他为此这么做还需要商榷。
无论如何，至少三天内，他都要停留在索托城中，观望科莱利的举动。
严凌霄心中制定计划的同时不忘揽过艾莉亚。黑发碧眼的美人任由他动作。他们穿过人群和小巷，翻越死路。途中，赤刃一手操办，更换两人身上饰物和身形。
当他们再出现在大街上，看起来俨然是一对风尘仆仆、却再恩爱不过的斗篷夫妻。
“我们不出城吗？“艾莉亚侧过头来，在严凌霄耳边低声问道。
“先找个地方住。”赤刃换了个声调和语气。现在的他说话仿佛一名老实稳重的庄稼汉。
“我们还有事情要做，艾米。”
赤刃揽着“艾米”踏入索托城西北区的一家廉价酒店。登记房间需要的姓名铭牌和入城手札都是他的魂导器中的假货。
现在，赤刃与前贵族情妇艾莉亚的身份更换为来自巴拉克王国南端小城的农民莫小丰和其妻子艾米。
前台服务员随手记下信息，将大床房的钥匙交给“莫小丰”。二人上楼。关上门后，赤刃示意艾莉亚坐到屋内唯一一把椅子上，他自己则站在门口，并不靠近明显警惕起来的雇主。
艾莉亚因为斗篷气闷和不习惯它的粗糙材质，坐下后先摘下兜帽，捧出长发。她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解开斗篷胸针，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看向没有任何动作的赤刃。
“现在，来说说你为什么要雇佣我吧，艾莉亚小姐。”赤刃道。
艾莉亚咬了咬唇，显然是在打腹稿。严凌霄双手抱胸，静静等待她开口。
片刻后，艾莉亚缓缓道：“我来自法斯诺行省与西尔维斯王国交界处的一个小村庄。村子位于涌金河支流、洗冻河河畔，靠近西陵山脉，祖上梦想在此地淘金维生，因此将此地命名为金尽村。
“虽然后来证明这块地方并没有黄金，但是，凭借山货和流水运输，又靠近法斯诺行省首府的霍巴提城，村子的财政状况也不错。不说富得流油，村民也全都衣食无忧。
“但是，这一切在六年前全都结束了。
“我十二岁的那天，曾经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所有人和谐相处的村庄，全部化为灰烬。我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灾难来临的瞬间，我被父母挡在身下，他们的尸体为我撑起一片狭小的空间，让我逃过一劫。
“当我从失去所有家人的悲痛中醒来，爬出曾属于我的家的砖石木头，我目之所及覆满血液、断肢和废墟。
“整个金尽村，除我之外没有人活下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魂师。“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原来如此（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