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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渐冻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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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言浅望着熟悉的鸭舌帽檐,压得比往常还低,忽然就有一刻,不知身在何处。
“返校。”许远山放开拉着她手腕的手,像是松开了她喉颈似的,一口气灌进胸腔,她才觉得又能呼吸了。
他问:“你在这里下车,是要去哪?”
“奥,”她这才回过神,想起自己刚才似乎是看见熊大和孙蝶的身影,这才急匆匆跳下车的。
一转身,昏头昏脑就想往对街冲,恰好一辆公交车正要启动,许远山微惊,眼疾挺手快拉住了她:“你小心点。”
等他们绕道斑马线到了对面,哪还有熊大和孙蝶的影子。
中心医院门口,卖吃食的、卖儿童玩具的小商贩摆满了整条路。微一沉吟,言浅朝医院大厅走去。
医院大厅人来往。
“你生病了吗?”许远山有些关心地问,见她生龙活虎的,情形不像,又问,“看望病人?”
言浅一扬手,从他头上取下鸭舌帽,按在自己头上,披散的头发往前拨,挡住大半张脸。
许远山苦着脸理了理自己压得有点变形的头发:“乱人发型有如杀人父母,这个道理你懂吗?”
言浅笑笑:“借用一下,等会还你。”悄无声息地缀到了住院部楼梯的排队队尾。
许远山见她不住偷瞄前面排队的一对男女。女的头发黄色挑染粉色,牛仔背带短裙,背影苗条,看起来十分时髦,男的不时扭头和她说话,眼神里藏不住的爱意,黑脸阔唇凸牙,看起来敦厚老实。
他一手抱臂,一手扶住下巴,心下暗暗纳罕:“没想到她喜欢的是这款吗?喜欢到要跟踪别人的程度。那男生是有什么特别的长处吗?心灵该是有多美?”
一路尾随熊大和孙蝶在七楼下电梯,言浅注意到是肾脏内科的住院部。熊大和孙蝶两人径直进了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言浅闪身躲进旁边有开水房,对许远山说:“他们不认识你,你到走廊上听听,他们聊些什么?”
许远山抽了抽眉毛,没忍住劝说:“人家有女朋友了,我看你要不还是算了吧。”
“啊?”言浅一愣,笑出声,当侦探的紧张感瞬间被冲散,“想什么呢。那个是我们班班长,最近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总是差遣我做这做那,我想看看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真的?”许远山眼睛微亮了亮。
“当然真的。”言浅推他出去,“你就在门口装作打电话的样子。”
许远山在门口靠着墙,举着手机,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声音,瓮瓮的,听不太清。
一个医生进去,他往边上略让了让。忽然门内走出来一个人,猝不及防,许远山只觉得这人好熟,还在思索在哪见过,对方惊讶出声:“远山,你怎么会在这?”
许远山尴尬地杵在原地,孙蝶的打扮变化太大,刚才又几乎只看见后脑勺,他完全没认出来,大脑全速运转该怎么圆这个谎,嘴里支支吾吾地叫了声:“蝶……蝶姐。”
孙蝶家里是开私立医院的,医院的三层楼宇是当年还未做大的明玄公司承包建筑的,那时许远山和孙蝶就认识了,前几年医院重建,也是明玄集团承包,许远山和孙蝶在剪彩仪式、庆功会这些场合见过几面,男帅女美的,必然对彼此都会多留意几分,在大人们举杯抽烟的间隙,年纪相仿的几个人也曾一起吹牛逼玩游戏。
第一声招呼打过之后,孙蝶似乎也有一丝慌乱,往病房瞟了一眼:“我来看个长辈,你也是来看望谁的吗?”
按常理许远山是要关心“看望哪个长辈,是不是叔叔阿姨的,我也去看看”,可他现在当然知道她看的是谁,寒暄的话过不了嘴,一心只在思考“我该来看望谁”。
孙蝶当时心里就挺惦记这个帅气的弟弟的,只是后来事情太多,也就搁下了。此时重见绝对不是个好时间好地方,她心思再活络也不想聊什么,只想结束话题立即遁走,于是举了举手上的水瓶说:“我打点水。”手比了个六字放在耳边,冲他眨了眨左眼,“回头call你。”
等孙蝶去往水房,许远山回过神来,急忙回头拉她:“你别去打水。”
“啊?为什么?”孙蝶驻足纳闷。
然而已经晚了,听见许远山的声音,循声出来打探究竟的言浅正好被孙蝶撞见。
“你怎么……”孙蝶极为诧异,随即沉了脸,目光在许远山和言浅之间逡巡,立刻明白了几分,“你和言浅认识?你刚才在帮她偷听?”
许远山急忙辩解:“不是偷听,只是……只是……”
只是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此时医生出来,经过时瞥了眼他们:“楼道里保持安静。”
熊大听到动静,也跟了出来,看见言浅,脱口而出:“小浅,你怎么在这?”
孙蝶将热水瓶搡到熊大手里,对许远山说:“我没想到,连你也……”“连你也”怎么样,话没说完硬生生咬断半截吞了回去,又转头对言浅冷声说,“算你狠!”
说完头也不地扭头走了。
熊大见孙蝶走了,着了慌,将水瓶递给跟出来的干瘦中年妇人手上:“妈,你打点水,我有点事先回学校了。”又对言浅说,“小浅,是我爸生病了,我妈在这里照看。回头再跟你细说,你不用太担心。我先走了啊,去看看小蝶那边……”
那皮肤蜡黄的干瘦中年妇人拿着开水瓶看着儿子走远,又望望言浅,寻思:“我儿子也是厉害了,引得这么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为他争风吃醋,闹到医院来了,只是我们家这条件……哎,哪个愿意嫁过来娶哪个吧,要是两个都愿意的话,那就看儿子喜欢谁吧,毕竟是主张恋爱婚姻自由的年代了……”
言浅一直处于超级懵逼,大脑宕机的状态。她没想到许远山居然和孙蝶认识,学别人当什么侦探被人抓了个现形。她为什么要跟踪他俩?她悔得肠子都青了。熊大当然不会生气,也会认为她是好意,可是孙蝶一定会朝最坏的方向去揣度。从那天偷听孙蝶的谈话来看,孙蝶对于倾慕于她的男人有绝对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一个张骏已经够言浅受了,她会不会在小本本上再添上许远山的一笔?
言浅从熊大妈妈手里接过水瓶,解释说:“我是熊家兵的大学同班同学,也是好朋友,过来看望下您和叔叔。”
熊大妈妈赞许地点头,寻思:“刚才那个一出醋就跑了,这个懂事些,识得大体些,我还得劝家兵选这个才行。”面上微笑:“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此时按常理,言浅是应该递上探望礼物的,可惜她完全没准备,不像孙蝶是提了花篮和水果来的。
熊大妈妈也发现了言浅是空手来的,寻思:“刚才那个懂人情事故些,虽然带的只有水果能吃,花蓝花哨而不实用,但总归是有心了。这个不行。”
言浅拿着水瓶从水房打了水,拎进病房,轻轻搁在三人床位的最靠外的一张床头柜上。
床上躺着一个面黄饥瘦的中年男人,闭眼睡着了,面相看起来不如何苍老,却似乎疲累不堪,像是面饼一样瘫在床上。
熊大妈妈还在心里开评比大会:“这个姑娘勤快些,会做家务。”想起刚才那姑娘将水瓶塞给熊大跑掉的情形,寻思:“要是娶刚才那姑娘,恐怕以后熊大会被拿捏得死死的,没有什么家庭地位,妻管严,娶了老婆忘了娘,家兵心里哪还有我的位置?”最后盖棺定论,下定决心,“还是娶这个好。”
言浅默默退出病房,熊大妈妈跟了出来。
言浅想问下熊大爸爸的病情,张了张嘴,却始终开不了口。殊不知熊大妈妈在心里经过一系列的权衡抉择,已经拿她当未来儿媳妇看待,亲切地拉起她的手:“他爸的这个病呀,拖了好些年了,苦了家兵哇。他这几年上大学,我们一分钱没给他,还要他反过来供养我们的生活。好在现在有你……你们这些同学帮助照顾他,他爸说,他死也死得安心些。”
熊大妈妈一直没提是什么病,言浅只能模糊而不着边际地安慰了几句,熊大妈妈直送他们上了电梯。
等电梯下去,过了一会儿,言浅又重新坐电梯上楼,问护士站前的医生:“请问715号病房3床的病人,是更严重了吗?我刚没好意思直接问病人家属,怕徒增伤心。”
这医生刚才是看见言浅和熊大妈妈在走道里手拉手亲切聊了半天的,于是叹口气说:“ALS,也就是俗称渐冻症这种病,当前的医学条件,再有钱也医不好,只有一天天坏下去的,我们能做的只是延缓病程。”
言浅道了声谢,恹恹地下楼。
她第一次听说渐冻人症,是有一次林以文在宿舍里看剧时,哭得稀里哗啦,不能自已。
言浅好奇,什么片子这么好哭?于是跟着看了一段,是一部叫《一公升的眼泪》的日剧。
有一幕,女主角亚也,早晨上学跑出家门,一跤摔出去,摔了个倒栽葱,脸先着地了。
言浅笑得不行:“她为什么不用手撑啊?”
林以文白了她一眼:“这是发病前兆啊。”
之后就是亚也的抗病历程,慢慢不能写字,不能行走,不能说话,直到不能呼吸,窒息而亡。
言浅当时没多想,就当言情剧看了,因为男主挺帅的。
听说这病发病率挺低的,怎么突然就出现在自己身边了?
出了医院,她才想起许远山一直跟在身边,抬头看他,他正低头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言浅揭过头上的帽子,戴回他头上,踮起脚帮他整理帽子,压得太重,发梢直接戳到他的眼皮上。
两人都是一愣,随即相视而笑。
言浅收回手,许远山揭开帽子,把头发全掳上去,重新压回头上。
等他整理好,言浅有些抱歉地说:“今天不好意思,没想到……你和孙蝶居然认识的。”
许远山挠挠鼻尖,点点头:“是啊,好尴尬的,她妈妈和我爸特别熟,你要是觉得抱歉,是不是应该赔偿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