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王妃楚相国》月白露上

29、坠马

　　宫外，楚嫣先前骑来的追风还拴在那里，小侍卫看得好好的，见楚嫣出来，忙殷勤地牵了过去。楚嫣将缰绳拉在手里，转头望向萧澹，他一身白衣，负手立于一旁，神情漠然，衬得人更加清减了。

　　不过半月未见，却好像久远得过了一个世纪。萧澹却沉着脸不语，仿佛身边的人不是他的侧妃，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什么人。

　　楚嫣胸中涌动着无限复杂的情绪，自挪石事件发生，她从萧澹的反应上，已经几乎确认了他绝不会是顾培风，否则，这些简单的物理原理，他怎么会全然不知。他若不是顾培风，那么培风的魂魄，便还在这天冈飘荡，失去了萧澹这个线索，寻找培风就会更加困难，甚至如同大海捞针。

　　这些天来，王爷的遭难，王府的混乱，加之想到顾培风魂魄还在凄苦游荡，自己却毫无办法，楚嫣感到深深的无力，多日来，担忧，恐惧，孤独，委屈一直如鲠在喉，却由不得她矫情，她还要支撑起王府的门楣，还要救萧澹出来。

　　此刻，当萧澹毫发无伤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些情绪，随着他的冷脸一股脑涌了上来，它们混杂在一起，四处找寻发泄的通道。

　　伴随一阵剧烈的头痛，楚嫣惨然一笑，“萧澹，这牢狱之苦是我欠你的，现在还给你了。你若如此厌恶，只需说一声，我消失在你面前便是。”

　　语罢，翻身上马，狠狠一鞭抽在马屁股上，“驾！”飞驰而出。

　　“危险！”萧澹惊呼，没想到楚嫣竟会策马离去，萧澹使尽浑身力气向楚嫣离开的方向狂奔，但那追风性子烈得很，被这么狠狠一抽，转瞬就跑没影了，即便是王爷这等身手，也是望尘莫及。

　　眼见着一人一马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萧澹急中生智，挥剑斩断了路旁一辆马车的套杆，飞身上马。

　　那拉车的马虽慢，但在萧澹的驾驭下也飞驰了起来，渐渐拉近了他与楚嫣间的距离。

　　楚嫣只觉得耳边掠过呼呼的风声，看不清周围的景物，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那一刻，她只想逃离，逃开这无情的皇城，逃开权力争斗尔虞我诈，逃开萧澹不信任的拉扯，暂时忘掉寻找那人灵魂的使命，就享受片刻的自由，这自由的感觉竟有一丝快意，这种放肆的快乐已经太久没有过了，就算死在当下，又有什么关系。

　　此时，萧澹的马与楚嫣已经只差两个身位，眼见就要追上，两匹马一前一后跑进了城郊树林，突然前方出现一截横长的树枝，恰好拦在楚嫣的高度。追风还在没命似地狂奔，以这样的速度撞上，楚嫣性命难保。

　　萧澹远远看见，大惊失色，他顾不得那许多，飞身一跃，将楚嫣环在怀里，一起滚下马背，马的速度太快，两人在地上快速地翻滚着，萧澹用身体护着楚嫣，尽量使她不接触地面，只听咔地一声，一截树枝断在了萧澹后肩。

　　“呃……”一阵剧痛袭来，萧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接连翻滚了几十米远，二人才渐渐停下，萧澹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肩上的伤汩汩流着血，疼得面色发白，汗珠大滴大滴地从额间滑落下来。

　　“萧澹！”楚嫣爬起来冲过去，见鲜血已将他半边衣服染红，她赶忙上前，意图扶起萧澹止血，却被他不客气地一把推开。紧接着，萧澹从腰间抽出信号弹，向天鸣响，只听倏地一声，蓝色烟雾瞬间升上天空。

　　楚嫣被推向一旁，看着王爷那如同七尺寒潭的冷脸，只得在原地沉默等待。不多时，陆升带着黑甲士赶来，见二人如此，赶忙用担架抬上了马车。

　　回到王府，经大夫看诊，楚嫣身上只擦破几处油皮，无甚大碍，萧澹伤得重些，在牢里的时候，他虽未被上刑，但地牢毕竟阴暗潮湿，在那儿一待就是半月时间，不见天日，身子虚着，刚一见日头，就做这策马疾驰的动作，本就有些吃不消，再加上肩上的树枝扎得极深，一经拔出，鲜血四溅，由于流血过多，萧澹复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之时，已是午夜。萧澹挣扎着起身，恍惚见床边好像有人，仔细一看，竟是楚嫣，正守在榻前，眼角还泛着泪。

　　萧澹深叹了一口气，“哭什么，本王还没死呢。”

　　“你醒了……”楚嫣擦擦脸上的泪痕，赶忙扶萧澹坐稳，在他的身后摆上软垫。

　　“拿点水来。”萧澹吩咐道。

　　楚嫣起身倒了一杯温热的茶，走到萧澹榻边，复又伏在他身上，伺候他喝下。

　　萧澹望向她，看到那一双红肿的眼睛尽是疲惫。

　　“一夜没睡，去歇息吧。”

　　楚嫣没有回话，转身又取来了铜盆，倒入热水，浸泡了手帕，细细地擦拭萧澹额间的汗珠。

　　“不必了……”萧澹握住她持帕子的手，“你意外坠马，皇兄应该很担心，给他报个平安吧。”

　　楚嫣咬了咬嘴唇退下，到后厨给温着的汤药添了两把柴火。她定定地望着噼啪闪烁的火苗，两行泪从眼角滑落，她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入王府本就是为了找顾培风，如今既然能够证明他与萧澹非一人，她应该即刻开拔，到别处去寻，为何心中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戚，自己该不会是……爱上临安王了吧。

　　楚嫣甩甩头，想把这荒唐的想法从脑袋里晃出去，又举起手背，将眼泪迅速擦拭干净，起身拿起温药的罐子，将药汤小心倒入碗中，端入了王爷的房间，萧澹已重新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伤口导致的发热使萧澹浑身滚烫，汗水将被褥都浸湿了，楚嫣找来手帕，将他周身擦拭降温，又找来干爽的被子换上，一番折腾后，再探王爷的额温，似是降下来些，睡着的状态也明显安稳了。

　　这样的高烧，对于成年人来说还是有几分凶险，楚嫣守在榻前，不敢离步。连着两日未合眼，也未曾正经吃过东西，楚嫣有些挺不住了，伏在床尾沉沉地睡了过去。

　　过了许久，萧澹醒来，见副将陆升正拿着温好的汤药，预备喂给他，他挣扎着坐起，接过陆升递来的碗，一勺勺喝着，眼睛瞟到床尾睡熟了的楚嫣，身上还盖着陆升的披风。

　　见将军注意到夫人，陆升小心试探：“将军，您是因夫人求助陛下而在生她的气吗？”

　　“若她与皇兄毫无关系，即便再胆大，也不会想到向他求助，即便想到这个法子，她一个罪人府中的女眷，也断然进不去皇宫。”萧澹缓缓放下药碗，眼中尽是落寞。“归根结底，她是他的人。”

　　“将军，下官这话您或许不爱听，但下官不得不说，这几日您在狱中，如果不是侧夫人，王府早就分崩离析了。”于是，陆升将楚嫣如何在王府主持大局，定了众人的心，一五一十地说给了萧澹。

　　“您入狱前安排下官去查案，但在查办过程中，有一股强大的势力阻碍，使得下官行动处处掣肘，似乎有人在暗中阻挠，不想让下官把事情查清楚。王府遭难，下官势单力薄，无法展开行动，若非侧夫人去求了陛下，动用了御前的人，事情恐怕很难圆满解决。若侧夫人是陛下的人，此刻大可以作壁上观，何苦以一己之力替您撑住王府门面，又以身犯险去闯内宫？”

　　见萧澹不语，陆升没有再劝，拿起空了的药碗走出屋子。

　　萧澹温然盯着睡熟的楚嫣，她睡得如此踏实，卷曲的睫毛在睡梦中微微闪动，一双绯红的嘴唇发出均匀的呼吸。

　　他缓缓起身，俯身将她抱起，置在榻上，自己又并排躺好，为两人盖好被子，扭头看着身边人酣睡的模样，又过了一夜。

　　楚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这一晚睡得真舒服啊，好久没有睡这么沉了，她正伸着懒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扭头一看，王爷棱角分明的帅脸近在咫尺，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嫣儿僭越了……”楚嫣赶忙从被子里钻出来，往榻下跑，怎知被萧澹一把搂住，又拽了回来。

　　已嫁入王府数月，还从未和王爷躺在一起过，楚嫣虽不似古代女子拘着些繁文缛节，前一世也交过几个男朋友，但似乎身边的人换成了萧澹，一切都不同了，两人躺在一个被窝里，脸还靠得如此近，楚嫣的脸唰地一下红得发烫。

　　“您先放开……”

　　见她这样子，萧澹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她的脸颊：“嫣儿，你到底有几种样子，本王有时候觉得你很近，你在本王怀里，像只小鹿一样娇羞，但你站在皇兄身边的时候，又好像离本王很远，我怕一放手，你就不见了……”

　　楚嫣认识的那个临安王，稳重深沉，杀伐决断，断不会为儿女私情扰乱心绪，她没想到，他竟愿意将心底的软弱袒露给自己。

　　楚嫣不再挣扎，乖顺地伏在萧澹胸口：“大闹青楼的是我，冲进御书房查案的是我，如今害您受伤，内疚后悔的也是我……群臣讨伐，您若将嫣儿送入罚执司，再想法查案，会更稳妥，但您冒险自请入瓮，就是为了不让嫣儿受委屈，嫣儿都懂。今日，若不是为了护着嫣儿，您也不会……”

　　说着这些早已埋在心底多时的话，楚嫣禁不住泪流满面，她将头深深埋在萧澹胸口，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爷，您明明怀疑妾的身份，却一次次为了妾以身涉险，是不是太傻了……”

　　萧澹惨然一笑，宠溺地轻抚着她的背：“本王被你带坏了，只想随心而行，肆意妄为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