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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问题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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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拒绝吗。”
一阵电流声过后,010的声音再次响起:“因为是首次任务,宿主不可以拒绝,否则将受到严厉惩罚。”
它把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好似那惩罚恐怖得不得了。再说陈臻手里也没有能抵消的奖励,这就是变相地逼他去做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他吐了一口气,往前走了几步,朝男生的方向喊:“程酌予。”
两个人离得远,他的声音不小,因此回过头来的除了还压不住眉间怒气的少年,还有其他的学生。几道目光在他们之间轮流打转,而那标识外俊气疏朗的少年似乎甚是不在意这些,他只是像朋友见面一样打个招呼,语气间的从容让程酌予陌生。
他不认识这个人。
但,或许是礼貌,或许是……他还是走了过去,迎着那人的视线。少年只是怒意未消,波澜皱褶在眉间,那双眼睛里吊着明明白白的不耐烦:“你谁啊?”
但作为一个前社畜,陈臻皮笑肉不笑地接过无数次新客户的飞来白眼,自然也不差这点坏脾气。他只是搬出了自己上辈子的一套社畜专属笑容,看起来真诚得无懈可击:“我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了。”
这话外人听着像是老朋友叙旧,倒是把当事人整得更迷惑了,程酌予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他后退了半步,开始打量眼前这个人。
这个男人看起来就比他大两三岁,穿着简单的短袖长裤,脸长得倒是不错,但他没有什么印象。
“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
警惕性还挺强。陈臻依旧笑着,又问:“程太太身体还好吧?”
果不其然,在听到和母亲有关的话题时,少年本来还紧绷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些许。陈臻瞟得到他的微表情,也在心里捏了把汗,他只知道程家父母在世,却不知道家庭内部的关系是好是坏,因此问出这个问题也只是赌一把。
但看程酌予锋芒毕露的样子,好歹也是做了十几年少爷,家里应该对他不差。
“你认识我妈?”
陈臻选择避重就轻,这个年纪的小孩都不爱听叙旧,因此他也只是淡淡地提了一句:“是啊,我之前见过你的,但是不是什么重要场合。不过我今天有重要的事情找你。”
向他们投来目光的人越来越多了。程酌予扬起眉毛,先前的不耐烦已经淡去不少,他凝视着这张看起来温和无害的脸,正在等着他接下来的说法。
目标入了套,陈臻便端出了自己临时相处的说辞:“程总把我派过来,说是要我好好看着你,让你好好学习,别惹是生非。”
……
程酌予觉得自己一个脑袋两个大。
看来父亲在他出门前撂下的狠话不仅是说说而已。只不过他刚和那个唯唯诺诺的司机吵了一架,没想到又冒出来一个人,真真都是他爹的好手下,尽心尽力,个个要和他对着干,要逼他就范。
觉得自己早该想到这点的他,竟然生出了些许没来由的被背叛感,但究竟谁是“背叛者”,他却弄不清了。此时愤懑余波未消,又袭上心头,他瞪了陈臻一眼,已然有了警告的意味。
看着少年那额角隐隐抽动的青筋,陈臻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至关重要。他依旧维持着那副温和的模样,言简意赅:“但是我是高三生,程总找了我爸,把我安排过来也只是因为我俩在一所学校。我直说了,我很忙,没时间看着你。”
“所以我需要你伪装一下,这样我们两个都能过家长那关。”
就看刚刚这少爷脾气冲天的样子,想必和父亲的关系一时半会儿缓和不了,更何况自己现在相当于他的友军,陈臻觉得程酌予还没傻到会和盘托出的地步。
他就想着先钻了这个空子再说。反正实在不行露馅了,他把好友一删就跑路。
而程酌予也几乎立刻明白了过来,眼中的情绪也有了疑惑。大概这人是想让他自己做做样子,八成要拿些图片啥的去给他爹交工。
不过他可信吗?要是他转头又告诉了老头子,自己岂不是还得玩完。
最重要的是,自己并不认识他。如果真是被卖了,他到时候找人都没得线索。
但再怎么想得周全,他也不过才十五岁,哪里玩得过活过一世的精明社畜。陈臻看着他露出犹疑的眼神,便又把话题扯到程酌予的软肋上去:“程太太还不知道你刚刚……”
“别告诉我妈。”
少年压低了声音,但语气已经松动了。他再向前一步,紧紧盯着陈臻,又再三确认道:“你不会在我爹那里告我的状吧?”
此时二人之间的距离所剩无几,隔着一条绳子,程酌予看见这个比他稍高一点的男人,他的眼睛里浮着一层日晕,程酌予在那里看到了自己灰黑色的影子。
一种感觉便柔柔地从他的心底钻了出来——在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时,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人用的是平视他的角度。这情感宛若柔嫩的草芽顶在掌心,细细痒痒的,像是牙根处逼出的酸意。
身后路过的学生们擦过他的衣角,于是他噤了声,就这么看着男人,等待着他的答案。
然后他听到了那似乎还有些笑意的声音——事实上听到这小孩说的话,陈臻差点笑出声来。但他还是努力压下了唇角,正色:“当然。我都快累死了,哪来的心情告状。”
果然还是个孩子,他想。成年人的世界,口头的承诺可一点都不算数,上一世他就不知被背刺了多少次。
“那行。”
程酌予抓了把头发,终于是下定了决心:“那你把联系方式给我。”
他觉得自己在掩饰什么,但是却又说不清楚。他的语言匮乏,此时他终于觉出一点学好语文的重要性,他的余光瞟到男人低下头去,自己的影子终于是脱离了那双眸。
而那酸意更甚了些。
陈臻刚想掏手机,却想起来那个满是裂痕的屏幕,赶紧掩饰过去:“我手机忘学校里了。等我待会儿到教室了再加你。”
他记下了程酌予的微信号,两个人便就此分开了。等到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大门里,陈臻才掏出手机,把好友申请发过去。
幸亏原主也不怎么发社交动态,陈臻确认了一下没什么露馅的内容,才把手机重新放进裤兜,在脑海中得意洋洋地呼唤010:“我的任务完成了,奖励呢?”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才传来一阵机械的电子音,这并不是010的声音:“宿主已完成首次任务。奖励已发放。”
下一秒,陈臻手中多出一瓶水来。
没有标签,没有配料表,干净清澈,普普通通的一瓶水。陈臻有些疑惑,直到他把瓶子翻转过来,才在瓶底看见三个小字:忘情水。
……
似乎是猜透了他的想法,但电子音不像能思考的010,它只会按照设定好的程序做出回复,语调平平:“宿主请确认是否收下奖励。倒计时十、九、八、七……”
“停停停,我收,我收。”
毕竟是个奖励,陈臻催眠自己可能只是名字起的怪了一点,效用应该还是好的。
“宿主确认收下奖励。奖励效用:该世界中服用下此水的任意一人,可忘记宿主指定的事物或者情感。”
……
陈臻看着这瓶水,突然体会到了刚刚程酌予的心情。他觉得自己的头也开始痛了。
程酌予进了班级后就掏出了手机,果然有个小小的好友申请挂在那里。
他点进去,那个头像是一片黑色,放大看才能看见几颗星星,像是随手拍的风景照。他回想起那个男人一板一眼的态度和朴素低调的穿着,心想还真是个小古板,白瞎了那张脸。
嗯,程酌予觉得那张脸还是顺眼的。他觉得自己当时鬼使神差地同意了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提出来的要求,和那张脸有百分之四十的关系。
剩下百分之二十是母亲的原因,其余的,就是那性子了。程酌予身边的朋友大多都是和他一起没大没小的二代,为数不多的几个坐得住的,程酌予嫌他们太装,关系也一般。而那人的气质倒是他头一次在同龄人里头见到,不卑不亢的立在那,望过来时骨头都直挺挺的。
就连笑起来的模样都恰到好处。
他分了神,多想了一会儿那人的笑,放在聊天框的手就抖了一下,滑出去一个表情。
这边陈臻也看到了那个贱兮兮的微信自带表情,心下疑惑。他倒是没想到程酌予这么自来熟,但他们现在在一条线上,便也礼貌地回了个“你好”。
本来想撤回的程酌予看着那突然发过来的表情包,和那背后绽放土里土气的玫瑰,眉头一抽抽的。他想真是个小古板,怎么比他爸还老气横秋。
其实这是陈臻的手癖。他上辈子的上司就是个五十多的中年男人,平时发表情包也都是这种,久而久之,他也就养成了习惯。
因此他一开始也没注意,又接着又发过去一行字。
“记得今天拍照。”
程酌予恨恨地把这人的备注改成了“小古板”。
本来陈臻要把备注改成“程酌予”,但又不放心自己的记忆力,改来改去最后还是改成了“主角攻”。
他又翻了翻通讯录,没有贺停雁的名字。也对,他应该还没手机,而且一中这种重点,应该也不允许学生带手机。
收回了思绪,他继续回过头看告示栏上张贴的招人告示。由于刚过了暑假工的时期,很多店铺都不再招人,陈臻打了快二十个电话,也只有三四个还有意愿,但听他说未成年后也都委婉拒绝了。
没有学历,他能做的工作实在是少之又少,很多都还是体力活。陈臻觉得有点痛苦,但他还是不太愿意再重新读一遍书。
他想要不一样的、完全被自己主宰的人生。
不似陈臻这般惆怅,贺停雁在学校里倒是比在福利院有精气神,大概是因为在这里能学到知识的缘故。从小院长就给他灌输学习的重要性,他也知道自己得出去,得去外边儿去,就必须要靠分数、靠知识。
因为在他这旁人看来过于悲惨的人生中,这是最公平的方法了。
很快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这同时也代表着晚自习下课,周围的同学们都迫不及待地交了卷,揣着书包窜出了教室。这次轮到贺停雁收卷,可就在他抱着一沓卷子向楼上走时,却突然被人拦住了。
这人是从楼梯拐角冲出来的,莽莽撞撞,差点撞上他的鼻梁。两个人在看见对方的那一刻都后退了一步,贺停雁差点踩空,幸亏被拽了一把,那沓卷子才免于被撒一地的命运。
机器扫描的时间就快截止,贺停雁心下着急,绕过这人就要继续往上走时,却又被男生叫住:“你等下。”
他揪着贺停雁的衣袖不撒手:“卷子随便哪张,给我拍一下。”
贺停雁被扯着转了半身,他起先一直垂着头,这才得了空抬起眼,观察起这个人。他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眉眼却已挑然出色,仿佛浓墨重彩一张画。
眼下那眉峰正蹙着,隐隐有着不耐烦的意味。
他对这张脸不熟悉,对方的态度更是让他生疑,于是他摇了摇头。
程酌予也是下了考试,翻出手机看见那人发来的消息才突然想起下午的嘱咐。小古板问他:“图呢?”
他本来想着星期天就不算了,索性把聊天框叉掉。谁知刷着刷着朋友圈就刷到了那张“学习好累”的图。
图上一个小人正在奋笔疾书,一会儿坐起来一会儿趴下去,看起来是真的累了。程酌予的目光在那个图和备注之前来回看了半分钟,竟然真的觉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内疚感来。
鬼使神差地,他又翻出来联系人点进聊天框,刚打出来个“别烦”又迟疑地删掉了。
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倒映出的自己的脸,那双眸子又悠悠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草。”
他骂了一句,认命地往教学楼走。
一定是因为他不想让母亲失望,嗯,一定是这样的。
他这么安慰自己,但到了教学楼,时间也比较晚了,大部分班的卷子都已经进了阅卷室。这些卷子他自然不敢去拍,但谁知刚想放弃,就让他撞见了这个孤零零的课代表。
结果这人居然还挺犟。
程酌予看他人又瘦小,还老是垂着头,一副乖学生的模样,本来想拔高的声音又克制了一下:“搞什么,我又不是拍答题卡,卷子给我拍一下又怎么了,我真有急事。”
急事。能有多急,再过三四分钟,阅卷室的老师就要下班了。
贺停雁便不再理他,继续往上走。
人挺瘦,脾气还真不小。程酌予此时也忘了自己也是个牛脾气,但完成任务的紧急度——或者是他的自尊心在作祟,竟然就追着上赶几步,赶紧伸出手机咔咔拍了两张。
这么明目张胆地在校内使用电子产品,创新班的好学生这下是真的愣了,而程酌予也就趁这个机会夺过了卷子,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就噔噔噔就往楼上跑。
很快,寂静的走廊很快便洒下一串声音来:“我帮你送还不行吗!”
尾音在空荡的教学楼里回荡,传到贺停雁耳朵里时,男生早已窜出去。贺停雁的脚步在听到这句话时慢了下来,最后,他又转过头,下楼去了。
程酌予人高腿长,终于是趁着关门前两分钟把卷子送过去了。
一出门他就先传了照片,等走出了教学楼才看见那书呆子就在他前方不远处走着。
“哎,你!”
程酌予下意识地叫住了他。
白炽灯光下,贺停雁一张水墨画一般的清丽眉目上没什么表情,他明明漂亮得雌雄莫辨,看过来时最惹人注意的却是那双黑沉沉的眼。
像被乌云遮蔽后的夜幕。
好在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间,程酌予不甚在意地走过来,问:“你为什么不让我拍啊,不就是张卷子吗?”
都是半大的少年,程酌予再怎么二世祖,爹妈的教育还是在那儿的,眼下他解决了一桩事,也没有什么算账的心思。
而且要是真算起账来,他也不屑于揍这书呆子。
贺停雁的目光还放在天空上,那里有几颗看不清楚的星星。他不知道想到哪里去,慢慢转过头说:“我不认识你,而且你耽误我时间了。”
这话说得真不留情面。
要是来挑事的人这么说,程酌予早把人揍翻了。但眼前这个书呆子说话就像打哑谜,他听得难受,也觉得藏了点自己咂摸不出来的味,面上就不太好看了:“我那是给我爹汇报学习情况,实在没卷子了才借你们的拍一下。”
而一旁的书呆子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就又不看他了。
其实贺停雁说的是真话。他又没有义务帮忙,而且因为这人还差点错过阅卷,他本就不愿意和程酌予这种一看就飞扬跋扈的二世祖产生交际,今天也算是意外中意外。
现下他只想回寝室去,不和身边这人有什么交流就好。
两人又沉默地走了几分钟,就在离宿舍门口不到十米时,一阵消息提示音从程酌予握着的手机里传来。他条件反射地扫了一眼周围,确定没有巡逻老师后才低头打开手机。
是小古板发来的消息。
小古板:……
小古板:请问你是在马背上写的卷子吗?
程酌予点开发过去的大图一看,对着那两团漂移马赛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小古板:程总那边我先帮忙圆一下,你自己也上点心,下次再这样我可帮不了你。
手机那头,因为“欺骗”了程酌予而心存些许愧疚的陈臻装模作样地当了一回救世主。不当白不当,他倒还有点享受这种帮人兜底的感觉,真像个家长了。
虽然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