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资达人》程缚

4、要不要和我交个朋友？

　　薛苏听到程相越把人绕了一圈带回公司的时候，没有半点意外，甚至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高深莫测：“他程相越什么样我能不知道？”
　　等大家放下心各就各位工作的时候，薛苏蹭得站起来，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办公室团团转，嘴里絮絮叨叨：“还好昨天就大扫除了，我就知道这家伙杀回马枪……”
　　程相越可不管他怎么嘀咕，领着人直冲办公室来了。门推开的时候一股风掀得薛苏刘海乱飞，紧接着是程相越极其豪迈的声音：“来，进！随便坐！”
　　梅启在他后面，嘴角噙着笑，站在门口环视一周才对薛苏点头致意：“打扰了。”
　　明明是春风和煦的笑，薛苏就是品出了点嘲讽的意思，后背僵硬地同手同脚引导人坐沙发。程相越倒是一点也不拘束，大咧咧走到沙发边，两手插兜站着，等到梅启坐下，一拽裤子，跟着坐人边上。这人是真的是有着难以企及的松弛感，两手往沙发上一搭，嘴里就开始滔滔不绝：“我从哪儿开始给你说呢，从我刚毕业那会儿开始吧……”
　　不像话，实在是不像话。薛苏小声喊他：“程相越！”
　　他声音压得低，正起兴的程相越没注意，一边的梅启倒是掀起眼皮子看他一眼，顿了顿，冲他弯起眼睛给出个笑，甚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薛苏有些恍惚——这两个人就出去了半天吧？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一见如故了？
　　那边程相越已经兴致勃勃从毕业实习讲到创业史，开始说起前期资金有多困难。薛苏出去让人端咖啡过来，一回头就是程相越满脸感慨回忆艰辛岁月的神情，说着偶尔还分几眼落在梅启脸上，那神情、那语气，就差把碗拿手里用筷子敲两下说声行行好了。
　　薛苏没眼看，低头捣鼓自己手机，罚站一样等到程相越说差不多了，挤进去把咖啡放桌案上，强行打断：“梅总今天去看了西城的哪些地方？”
　　梅启把桌上的咖啡往里推了点，语气平和：“春城。”
　　程相越在边上点点头：“梅总对西城的人情味很满意。”
　　“人也很满意，”梅启笑说，仿佛看不到两个人惊诧的视线，“见到的每个人，都生机勃勃的。”
　　是这么个满意……薛苏松口气，下意识打量几眼程相越。这家伙刚毕业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经纪人找上门，但程相越这人说自己一不会演戏二唱歌跑调，通通拒绝了。薛苏原本以为他对娱乐圈不感兴趣，没多久他就向自己抛出了一块儿搞个传媒经纪公司的橄榄枝。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钱，总之两个人拿着实打实的真金白银还真就干起来了。起初他觉得他没有程相越那么大的压力，就当是创业尝试，丰富履历，游戏人间来了。结果公司干起来两年，程相越比他更像游戏人间的。今天可能是意识到再不抓住机会就真倒灶了，卖力得跟公司刚建起来那段时间出去发传单一模一样。
　　不得不说程相越那张嘴确实有点功夫，说得天花乱坠的，要不是薛苏知道公司账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差点真信了他的话。再看梅启，一句话也没说，从头到尾只是静静看着程相越滔滔不绝，面目含笑的神情极其鼓舞人心，让人忍不住想要继续说下去，把什么都掏出来说一遍。
　　薛苏几乎以为程相越要把这几年的事情都掰碎了喂到梅启面前，偏偏这个时候他停下来了，舔舔嘴唇，话锋一转：“怎么光说我了，还没问您呢。”
　　话说的稀松平常，好像真是话赶话赶到这里，就顺嘴提的，实际上耳朵竖得像个雷达。显然是不信之前他说的什么宣传单——西城地形狭长，一张名不见经传的传单怎么可能跑到家族集团企业继承人之一的公子哥手里，怎么听都是胡诌。
　　梅启坐正，还是笑盈盈的：“什么？”
　　他好像没听清，程相越眼睛眯了一下，随即莞尔：“没什么，您的到来真是蓬荜生辉。”

　　你来我往地寒暄了一个下午，两人送梅启走以后程相越牛饮一整瓶矿泉水，长出一口气：“真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
　　薛苏拍拍他肩膀：“你们俩打太极打了一下午，我都看累了。”
　　你来我往，谁也不先低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打擂台赛。薛苏几度想打哈欠，都在程相越若有似无的视线里咽回去。不过他并不觉得程相越这么做有问题，一个严尊处优的大少爷怎么可能因为一张宣传单就冲过来，这顶多算个幌子。他心有所感，抬头看程相越。
　　后者目视前方，眉头紧蹙：“东城发达太久了，市场已经趋向稳定饱和，很难再有什么新的大动作，但是……”但是西城不一样，早年开发到一半就搁置的产业，各类新兴行业的苗头，还有无人统治，各方拉锯的商业实力，从外面看，怎么看都像一块没人发现的版图。
　　梅启也不是什么傻子，这次过来，显然就是为了实地考察。程相越带他走的这一圈，才是真正让他满意的内容，也是他给面子扯皮一个下午都没走到原因。
　　“不过你怎么没留人家吃饭？”薛苏问他。
　　“欲速则不达。就算有精度最高的导航，在进人生地不熟的山区时，也要有一个可信的领路人。”程相越高深莫测，“我们的牌已经给他看了，接下来是他的回答。”
　　薛苏忽然觉得这人虽然平时吊儿郎当的，实际上还是很有自己的考量，点头赞同。下一秒，就见程相越把手里的空矿泉水瓶往地上一放，脚用力一踩，再盖上盖子一折，塞进了裤兜里。
　　薛苏：……有种谋士跟错主公但走不了的无奈。

　　程相越在公司摆烂了几天，一不出门二不应酬，每天蹲在薛苏办公室的白板面前写正字，一天一笔，写到第二个正字的最后一笔时，梅启的消息来了。
　　他约两人到东城一聚。

　　鸿门宴似的，吓得薛苏把最好的西装都翻了出来。程相越倒是一以贯之的超绝松弛感，找了件卫衣往头上一套就要出门。薛苏本来想劝他穿点好的，最后却被他以“那些少爷什么没见过”为由，成功拒绝。两人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梅启给足了面子，在出站口等着他们俩，领着两个人一起上车。薛苏看到他接站的时候差点跪下，心里暗说今天梅启来接他们，明天相思传媒的合作邀请就该踏破门槛。这一趟最后成或不成，都值了！
　　梅启还不知道自己俨然成了薛苏心中的救世主，他扫视程相越，笑了一声：“过来的时候冷吗？”
　　薛苏穿了套中规中矩的黑色西装，梅启身上是深蓝色的西装，只有程相越，穿了一套运动装，卫衣的帽子底下，绳子还一晃一晃。薛苏头皮都紧起来，这哪是问冷不冷啊！这是问程相越穿得什么玩意儿呢！兴师问罪来了！早知道就该拦一下这货。
　　程相越两手展开，半点局促也没有，说：“好看吗？”
　　原本只是头皮发紧的薛苏这下噼里啪啦炸烟花了，他小幅度拽了一下程相越的衣摆，希望这哥明白他的意思，别再丢人现眼了。
　　哪知道梅启噗呲一声，是真笑了出来，视线滑过头都不敢抬起来的薛苏，对上垂下眼帘静静看着自己的程相越，由衷感叹：“真好看啊。”
　　薛苏闻言刷地松开扯着程相越衣摆的手，后知后觉嗅到点不一样的味道。他偷偷瞄一眼梅启，再看看程相越，倒吸一口气，紧紧闭上了嘴。暗暗祈祷这一路上可别再出什么岔子，起码让他们顺顺利利坐上饭桌。
　　好在这一路的时间也不是很长，东城的车流大，但车道也多，没多久就到了。三个人下车，薛苏在外面仰头看名字：“天地壹号楼。”
　　真敢写。

　　再一低头，程相越就站在不远处等他。梅启倒是已经走进大殿了。他几步过去，问程相越：“你怎么不跟上？他摆明了有想法。”
　　“没那个必要，”程相越目不斜视，“今天肯定不止他一个人。”
　　薛苏也能猜到，心说这局真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过他也只是陪葬的，程相越才是真的在劫难逃，薛苏想着，心里默默给他点蜡。两个人一言不发到包厢里，果不其然见到了第四个人。
　　那人长了张娃娃脸，一手一只筷子，正要敲碗，见到他们进来才堪堪停住。随后视线一转，落在走在前面的梅启身上，像是想到什么眼睛一亮，笑容在脸上像湖面的波纹一样越来越大，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可以啊梅启！”
　　这话令薛苏和程相越都皱起了眉，娃娃脸却像看不出来似的，筷子一丢桌上，几步就到两人面前，左右打量，回头问梅启：“哪一个啊？”
　　后者头也没回，手指搭在桌边，声音有些冷：“行了。”
　　娃娃脸皱了下鼻子，悻悻哦了一声，坐回去了。梅启转过身，面朝着两人，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朋友好奇心比较重。”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位是我发小齐霁，今天还有一位，真正的东道主，一会儿就过来了。”
　　那边娃娃脸举手打了个招呼，程相越回礼，收回视线问梅启：“真正的东道主？”
　　“他请客。”梅启耸了下肩，“整栋楼都是他的，你们敞开吃。”
　　薛苏掐了一下程相越的手：“咱们没做梦？”
　　程相越皮笑肉不笑：“不知道啊，要不我给你一拳看看？”薛苏被他这么一说，局促的情绪好了许多，两个人跟着梅启的引导坐到位置上，程相越垂下眼帘，盯着干净到反光的餐具，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拉开，掀起一阵不小的气流。程相越抬头：来人染了一头金发，大概是着急赶过来，此刻看起来乱糟糟的，像一只刚撒欢回来的金毛。他声音也是往上扬着，倒是很符合这种小狗的模样。
　　“Everybody，我来啦！！！”中西混杂，笑得见牙不见眼，就差在脸上纹个乐天派三个字。看到初来乍到的两个人，也没有半分犹豫，几步过去将两人一左一右揽住：“两位就是西城来的贵客？来都来了，交个朋友再走呗！”
　　这副自来熟的样子，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傻白甜的劲儿，薛苏悄悄松了口气。瞥一眼程相越，见后者依旧垂着眼帘，忽得福至心灵：“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们也只是、只是过来见见世面，毕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像今天这样的。”
　　“是嘛？”金毛笑眯眯的，薛苏忽然发现他嘴角还有个唇钉，登时后背一僵。果然，后者敛起笑，从眼角斜看薛苏，眸色深深，语气也是阴森森的：“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谄媚的家伙。”
　　程相越冷不丁嗤了一声：“哦，那我们走？”
　　“好了桥霜，”梅启叫住那金毛，“收着点。”
　　他话音落下，金毛直起身子，在两人肩上拍拍：“自己家，尽管放心吃！”
　　程相越把桌上的筷子摆整齐，似笑非笑望向梅启。后者似乎没想到他会抬头，眼眸与他乍然望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很快就别过眼。
　　他不说话，只是这样一言不发凝视梅启，筷子三次拿起又放下。他嘴角稍稍往上扯了点，眼底滑过了然，也不着急，低下头布碗，时不时抛去视线瞧一眼。
　　大概是受不了程相越这样戏谑的、若有似无的视线，梅启闭了闭眼，旋即看过来：“没别的意思，程相越，要不要和我交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