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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会面 ...

  •   季晨风看了眼手表,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分钟,他讨厌不守时的人,随意浪费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本身就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他无事可做,环顾这个冰冷的房子,白色的墙,光滑的桌面,没有一点生活的气息,和外面的烈日炎炎不一样,室内简直就是一个大型冰库,季晨风都觉得自己皮肤上全冒出了鸡皮疙瘩,甚至产生了一丝不妙的想法,这里简直就像个蛇窟,冷血动物的巢穴。
      一旁的助理帮他添了些水,继续坐到不远处的位置上,手指在平板上飞快地滑动着,季晨风摊开手掌,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水分在一点点地消失。
      这次会面需要在病人家里,且需要保密,至于病人的情况,对方只字未提,他能感觉到那似乎是个神秘的人,他看着这个大却空荡的房子,又加上了一个猜测,有钱人。
      手表的秒针刚抵达十二点的位置,大门传来了开锁的声音,季晨风睁开了眼睛,站起来,准备迎接今天的金主。
      “抱歉,有事情耽搁了一会儿。”洪玫急匆匆地冲他奔过来,时间真是个化妆师,要不是之前见过一面,季晨风绝对认不出来,当年那个眼神里还带着胆怯的女生现在穿着一身干练利落的套装,周身散发出无法忽视的气场,就差把“成功人士”四个字刻在脑袋上了。
      他的视线扫了一眼门口的位置,跟在她后面进来的那个身影站在那里,把脖子上的领带一松一扯,丢在了玄关台上,一边解着领口的扣子一边往这边走过来,落地窗台透进来的光沿着地砖反射,季晨风隔着一段距离看着那个戴口罩的人,两个人都在观察着对方。
      水光潋滟的一双眼,却消融了太多的黑暗。
      他慢慢地走近,眼神一直定在季晨风身上,三步之遥的位置,他摘下了口罩,“我要跟他单独谈。”
      洪玫知道这个祖宗的怪脾气,这些天东奔西走,他这样的反应已经很不错了,忙拉着小庄离开,匆匆冲季晨风递过来一个眼神。
      那人一步步靠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擦着他的肩膀坐到了后面的沙发上,一倒,躺在了沙发上。
      季晨风坐在旁边,看着这位病人,年轻健康,他在来的路上还看到他的巨幅海报挂在那座大厦的幕墙上,低头俯视着来往行人,现在一下子面对这么个真人,颇有种奇妙的不真实感。
      躺在沙发上的人闭着眼,似乎是累到了极点。季晨风百无聊赖地继续打量这套房,地理位置和采光都是上乘,还有那个几乎可以当一间房的大阳台,无数人都梦寐以求的住所,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不公平,一些人在罗马,一些人在阴沟。
      季晨风侧头,那人还是闭着眼睛。
      “最近失眠得厉害吗?”洪玫其实跟他大致聊过这个人的情况,睡眠非常浅,再加上职业的特殊性,极难入睡。
      季晨风注意到他的手指轻微握紧,肩膀轻轻内缩,一种防御性的姿势。
      “有点。”意外的有了回音。
      “睡不着的时候,一般做什么?”季晨风嗅到了一阵淡淡的香水味,自然是从沙发上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像是花,倒像是清晨被露水打湿的叶子。
      “想事情。”
      季晨风刚想问,冷淡的病人忽然积极配合起来,“把白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回忆一遍。”
      陈弋闭着眼睛,脑袋里非常清醒,心脏异常平静,耳朵里传来了海浪的声音,那浪潮回环往复地冲刷着堤岸,像是要把所有属于大海的东西再席卷回去,一个声音在海浪声里清晰起来,“那你现在在想什么?”
      他没有回答,忽然想到了一个场景,暴雨天里淋着雨远走的背影,清晰到每一个边角,心脏猛地被拉紧,他宁愿去听那些来往的海浪声。
      沙发上的人没有了动静,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可明明之前说失眠的也是他。
      季晨风第一次觉得自己失职了,又或者是他现在已经练就用话语就能催眠的超能力,自然是不大可能,他隔着一段距离,瞧着这个即便闭眼都在发光的人,不需要太多的理由就能明白,那些追逐着他的人是被什么吸引过去,明明是个孤独的星球,却让人忍不住想要一再地靠近。
      客厅里没有任何一张照片,唯一的镜面反射大概就只剩下地板了,季晨风终于发现了刚进来时觉得奇怪的地方,这座房子大而空旷,也许是主人喜欢简洁的装修风格,可他更偏向于后一种解释,这里的主人想要借由这样浩大的空间来盛放内心的情绪,现在而言,他只觉出了孤独,更多的东西,被封存在那具躯壳里。
      一个小时的时间一到,季晨风刚关上大门,沙发上的人睁开了眼睛,慢慢坐起来,望着门的方向,陷入沉思。
      季晨风忽然明白了方静总劝说他买车的原因,遇上这么一两个土豪的病人,还真是有些交通不便,走了好久也没看到公交地铁,不知是谁在路边停了一辆共享单车,他扫码上车,优哉游哉地骑回了诊所。
      惯性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一想到在这里都快呆了七年,还真是让他觉得毛骨悚然,人怎么会这么耐得住呢?
      欣康治疗诊所和普通的小诊所有点不一样,来这里看病的人总会对医生陈述一些莫须有的病痛,而医生总想要剖开他的脑袋看一看,里面到底发生了怎样的过去。季晨风一直信奉弗洛伊德的那个学说,童年几乎是大半心理疾病的源头。这些年接手的病例也十足说明了这个观点,一根扎在心头上的刺不会因为长出了新肉就不见,不拔出来,它永远都在那个位置,甚至就算拔出来了,那个位置还是会留下一道痕迹。
      他摊开病历本,慢慢记下了今天的病例:陈弋,25岁,男,失眠。
      笔落在最后两个词语上,带着些游移,其实他对于非病人的陈述总是持保留态度,多维角度决定了事物的多面性,却不能保证真实,更何况用说谎来掩饰是人的一种天性,废墟之下究竟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无法忽视的容貌,和那股几乎是生长在他身上的浓烈色彩,让季晨风无可避免地想到了撒旦这个形象,这还源于他之前治疗过的一个小女孩,崇拜撒旦,觉得他是媲美上帝的存在,一家人都信基督,吓得把她送到了他这里,其实她的潜意识里只是想要找回父母生弟弟之前的宠爱,看似奇怪却又非常合理,这大概就是心理学的奇妙之处。
      头有些昏沉,他下午没有别的病人,打算靠在椅背上小憩一阵,闭上眼睛,一点点放松身体,快要被拽到睡眠深处的黑暗时,那里面忽然现出来一双眼睛,就那么无声地看着他,诡异而安静,一下子睡意全无。
      他拿出一张白纸,拿着铅笔在上面毫无章法地画圈,似乎还真像是一副艺术作品,名字就叫《乱》。
      小庄瞥了眼陈弋,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再一瞧正在讲日程安排的洪玫,立马低头认真记起笔记来,洪玫的话音却停了,她发现了陈弋的走神。
      陈弋专心致志地看着对面玻璃幕墙上的云,蓬松柔软,绝佳的好天气,他一侧头才发现洪玫和小庄正盯着他,只得笑道,“我都接受。”
      老大,就算你摆出绝招式的笑容也是没什么用处的,对我还管用,洪玫姐可不吃这一套。
      “下午有一个广告拍摄,小庄你带他过去。”
      两人离开之后,洪玫看着那个空掉的位子,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该怎么办。
      季晨风老远就看到诊所门口排起了长队,正疑惑地靠近,就看到方静冲他热情地招手,绝对没好事,可他作为一个可怜的打工人,只得迎上前去,结果却和自己的人形招牌打了个照面,甚至还是等比制作的。
      “我可没骗你们,诊所确有其人。”方静冲那些年轻女孩笑眯眯地说道,站在接待处的两人看着老板脸上那蜜一般的笑容,再看被她拉着站在跟前的季晨风,总觉得这个场景和青楼里的某些画面有高度的类似,唉,社会不好混啊,帅哥都要出卖色相了。
      季晨风应付完一大堆迷妹,感觉整个人都快散架了,真不知道她们怎么来的那么多问题,一个跟他八卦学校里的老师,一个一个劲地盯着他看,都快镀上一层金了,还有一些就追着问他要微信,被他一律以诊所电话给搪塞了回去。
      “被美女围绕的感觉怎么样?”方静就差手里数着钱走进来了,季晨风想起自己刚来这里的时候,完全被她当时工作的样子给骗了,本质上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资本家。
      “突然有些同情皇帝。”季晨风整理那厚厚一堆纸,没有病的人来找他看病,记下的大部分都是废话,可他还是拿了个文件夹开始整理,这大概是工作以来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还真改不了。
      “小季,不要骄傲自满喔,谨记原则。”方静语气状似开玩笑,实则提醒他和病人之间的分寸,时刻记得自己身份,他无奈地笑,自然明白其中的提点,可把他推进这火坑的不正是这位老板吗?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的咨询毫无意义,”她望着那一副挂在墙上的话,“站在路上,看得再远也看不到路的尽头,这个世界广阔得超乎任何人的想象。”
      室内安静得不寻常,方静一转身,季晨风刚从漩涡里挣扎出来,没想到这样的话还会再听到一次,只是说话的人却不是同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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