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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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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或许要从玲王的第一通电话说起。
“呼……”沛沛忍不住深呼一口气,想要缓解此时的心情,可心里那颗石头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让她不大舒服。
玲王看起来有许多朋友,但就她所了解的,会被他承认的朋友,只有寥寥几个。
凪就更不用说了,他上高中之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就是玲王,虽然他自己不会把这句话放在嘴边,但沛沛清楚,对于凪来说,玲王也是特殊的。
这两个天才都非常骄傲,甚至可以说是自负,他们很少真正认同一个人,但一旦认可了,不管对方是对手,还是朋友,都会成为他们心中特殊的存在。
他们以前的足球世界并不小,可能得到他们承认的,就只有对方。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在未来,他们的世界和眼光只会越来越宽广,不可能永远只有对方。
玲王显然还没有从这件事里缓过来,那么,凪又如何呢?
那个笨蛋。
沛沛面无表情的点开和凪的聊天界面,发过去一句非常万金油的话。
沛沛:在吗?
信息已读的显示迟迟没有出现,沛沛习以为常地点开游戏界面,果不其然,凪在线上,只是他今天一改往日“能玩玩,不能玩算了”的卡皮巴拉性格,杀了很多小怪,抢了很多经验,惹得许多玩家放言要追着他揍。
她点开游戏里的联络页面,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很快,凪顶着一众玩家仇恨的眼光,让头像迅速灰掉,与此同时,聊天界面探出一个熟悉的颜文字。
凪:oxo刚刚没有看信息,怎么了?
秉持着“孩子大了,得有自己隐私”的想法,沛沛先是谨慎地发去一条。
沛沛:最近怎么样?
凪:一切都好,训练也如期进行……
之后是一串口水官话,看的沛沛很是无奈,甚至想把屏幕瞪出一个窟窿。
她其实并不喜欢干涉他人的社交生活,只是常年来的习惯会让她下意识地去关注凪的状态,就像凪会自然地把小剪和他窗前那盆白色风信子交给自己那样。
就像是……没办法不关注的弟弟那样。
而且,该怎么说呢,虽然职业运动员不应该被与足球无关的事情干扰,但显然凪和玲王还称不上是职业足球运动员,在这方面还欠缺不少。
如果不帮助他们顺利度过这次关隘,别说世界第一了,连能不能继续把足球踢下去都不好说。
没办法了。
沛沛:方便语音通话吗?
一眨眼的功夫,凪的语音通话界面便将原先的聊天界面取而代之,沛沛非常真实地感觉到对方的迫切,也就很快点了绿色的按钮。
“沛沛?”
“我在。”
许久没有听到的声音让凪的心情迅速平静下来,和玲王闹矛盾的事情如浮光掠影,无法在他脑海中停留。
凪几乎可以想到沛沛是用什么样表情说出这句话的。
平静、淡定,昏黄的羊皮暖灯下,她的睫毛会随着身体的转移在白皙的脸颊上布下两小块阴影,遮挡住眼睑下的细小绒毛。
她的眼神也总能让他联想到身处冰雪中的贝加尔湖,似乎不会被任何事干扰到自己的节奏,似乎发生什么事都会陪在他的身边。
但贝加尔湖的周围也总有寒风。
他的身体在柔软的床铺上打滚,铁架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但此时的宿舍里,除了他以外,没有人在。
凪深吸一口气,忽然就想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全数告诉沛沛。
“沛沛,我……”
他慢慢地把这些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一讲给沛沛。
而沛沛则又续上一杯苏打水,分开的气泡升腾在透明的玻璃杯里,配上亮眼的装饰,显得格外好看。
拉开板凳,她坐了下来,静静看向大雪纷飞的窗外。
果然,同样一件事,由不同的两个人说出来,结果就是会不一样。
如果要她来说,那这两个人都有问题。
长达十数年相处下来,她清楚地知道,凪不擅长交流和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
或者说,他很少有“迫切”的心情,如果拿动物来比他,他其实更像水豚。
“今天晚饭换口味了?诶,那种事情无所谓啦。”
对于这种可有可无的问题,他向来懒得理会。
但是一遇到真正想要的东西,他就会像现在这样坚持,就算可能会在不经意间伤害到和他同台竞争、甚至是朋友的人,他也不会在意。
这就好像登山,当你到达山脚下,看见阳光落在雪山顶,所反射出的瑰丽光景,那么你往往会忽略这一路上可能会发生的危险。
因为目标足够远大,所以他看不见其他的事。
但这些事又是必须要处理的。
大声喊叫会引来雪崩,下错脚步会跌落山底,把握不好天气会影响登顶的时间……这些,都是他需要妥善处理的事情。
而这恰好是他不擅长的。
想到这里,沛沛忍不住捂住脸,摸鱼精突然变勤奋,可她完全没想过这件事,搞得现在一地鸡毛。
至于玲王,可能就是很少经历挫折的问题了吧,要知道,他是御影集团的少爷,即使经历挫折,也会很快克服。
你可能会记得一次惨痛的教训,可如果拿的奖杯和鲜花足够多,而教训也被化成经验,那你往往会忘记教训来时的感受。
这是人类的通病,无法避免。
在她看来,凪的问题要更大一些——那是你的朋友和伙伴,你就算要变强,也得主动说明吧?
如果沛沛和两人的关系只是一般的朋友,那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玲王这边,可问题是,她和凪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没办法,只能慢慢说了。
沛沛深吸一口气。
“凪,你想要和玲王一起坐上世界第一的宝座,这是你们最开始的梦想,你并没有像玲王说的那样,忘记你们之间的约定。”
凪在这边点头,非常赞成沛沛的话,没错,他从没有想过那种事情,是玲王误会他了。
那边停顿一下,声音有些不自然。
“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愿意向前走,也愿意等待玲王追上你,你相信以玲王的实力,是绝对可以做到的——就算现在做不到,也只会慢你一步。”
其实玲王也是才摸球半年就进入“蓝色监狱”的天才,只是大多数人会因为玲王在财力上的付出,认为他一定是找人专门特训过,所以忽略这一点。
可就算是又怎么样呢?
玲王比谁都要努力,每一次她去学校看他们训练,都能看见玲王在绿茵场上挥洒汗水的模样——也正因如此,她才会这么欣赏玲王。
天赋固然重要,但如果不去努力,天赋只会逐渐生锈,最后变成被锈迹腐蚀的螺丝钉,连分解了也不会被人在意。
而这一点,她清楚,和他朝夕相处的凪只会更清楚。
凪这次没有立刻点头,但还是很赞成沛沛的话——就算生气,他也不可能会忽视玲王的天赋。
“不过,你的想法需要说出来。”
沛沛想了想,还是决定尽量委婉地将这件事挑明,只要凪愿意把自己的心情和想法坦白给玲王,那这两人之间的矛盾自然会不攻自破。
可这话在凪的耳朵里却很不对劲。沛沛为什么会觉得他需要说出来?他感到费解。
“为什么?我和你说话就不需要啊。”
于是他决定问出口。
“但玲王不一样…不如说,如果以后你打算交其他朋友,也是需要把自己的想法和他们说明白的。”
沛沛略微思索了一下,决定趁这个机会让凪明白要怎样交朋友。
凪深吸一口气,似乎是被什么卡住了,连带着声音也变得有些困惑:“我当然知道玲王是不一样的,正因为他在我这里不一样,所以我才不觉得需要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啊。”
沛沛卡壳——他们的对话脱节了。
她希望事情可以圆满解决,但凪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有问题。
呼。她揉揉眉心,难得有些无语。
而紧接着,凪又问:“沛沛觉得我该主动去找玲王吗?”
听到这句话,沛沛将刚才哽塞在喉管里的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还好,还好凪还没有她想的那么不通人际交往。
就说嘛,他们三个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就算凪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和他们两个以外的人之间发生的问题,但总体态度也还是积极的。
“对。”所以她在这边点了点头,轻巧地肯定了凪刚才的话。
而凪却如坠冰窟。
所以连沛沛也认为他是错的吗?
想起玲王说的那些伤人话,他感到喉管有些苦涩,但随即又摇了摇头,沛沛她刚才说了玲王不该说那些话……所以她是觉得自己该先去找玲王道歉吗?
可自己又有什么错呢?
从头到尾不都是玲王自说自话地生气吗?
为什么沛沛没有看到他的委屈呢?
他忽然想到小学时发生的事,那个大个子欺负他时,是沛沛和琉久主动站出来帮他。
这个事实让凪小小地松了一口气,但被埋藏在心底深处、一直被尘封起来的更多往事很快又压了过来。
上初中后,突然闯进他们生活的那两个不速之客。
选择高中时,似乎根本没有想过要和自己上同一所高中,也是自己主动提出来,沛沛才答应的。
那样懒散的沛沛,为什么会一直照顾他呢?凪无意识地看向一边。
因为曾经被邻居照顾,所以想要报答。
只是这样而已吗?
不,不只是这样……
帮助他是因为两人本身的正义感,那两名不速之客也没有从根本上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别说选择高中时发生的事了。
他会为了更美好的未来短暂“放下”和玲王的过去,可沛沛却不会这样,只是因为他求了沛沛,所以她会放弃自己原定的计划,转而和他一起去白宝。
凪的态度又慢慢坚定。
“沛沛觉得我该主动去找玲王吗?”
“对。”
可渐渐的,那声应答又宛如藤蔓一般缠绕上来,卷得他喘不上来气,导致两种截然相反的想法在他的脑中来回碰撞。
这种感觉实在是过于陌生,他像是溺水一样,想要找到可以向上游去的动力,却被湖底的水草缠住双腿,只能坠落在黑暗、泥泞的大湖深处,再没有出来的可能。
这段时间到底是怎么了?
“凪?”沛沛叫他的名字。
可听到许久没有听见的声音,凪却没了刚才的轻松。
“嗯,我知道了,先挂了。”
“嗯,好。”
凪闭上双眼,听到电话那边的忙音,紧接着,通话页面被聊天页面顶掉,而他则盯着聊天界面里寥寥无几的对话,陷入了沉默。
大拇指在莹莹闪光的屏幕上来回滚动,他和沛沛的聊天总是那么简单,大多数时候只有“晚上想吃什么”和“今晚回家会晚”这两句话,或许,还会有几句“打游戏”。
可是,那几句话都是自己发的……
凪靠在墙壁,鼻腔的酸涩让他想到放久了的食物,他胡乱揉了揉,将它揉痛,可却没了以前那句熟悉的调侃。
“对自己的身体温柔点。”
沛沛很少主动对他提出“一起去玩”。
为什么一直是他发信息?
就算知道她在意自己,但为什么她不能顺着自己说话?
为什么她也认为是自己的错……
更多的疑问出现,连同贝加尔湖畔周围的风雪,一起将他淹没。